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48章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48章

    已是下午申時了,天際的雲團子越聚越多,一陣風忽然刮進,再看外頭的天,厚厚的青雲徹底蠶食了天際,老天爺憋了三日似要狠狠放一波威。

    韓玉熱得手心均是汗,小心翼翼将木盒打開,将裏頭疊放的幾摞書冊搬出來。

    “啓禀陛下,鳳寧姑娘所獻壽禮是儒家四書與《左傳》的波斯文譯著,賀陛下洪福齊天,國威遠揚。”

    韓玉話落,身子往旁邊一讓,讓衆人将那些書冊看得更清楚些,《論語》《大學》《孟子》《中庸》《左傳》,整整齊齊五冊刻印版,各有數本可供傳閱,壘了足足有半尺高。

    比之任何一份壽禮樸實卻又貴重。

    日頭被雲層遮去,悶熱的暖風源源不斷湧入殿中,直往裴浚面門而來,那股炙流似要化開他眉間那一抹深邃。

    第一冊 論語刊印耗了數月, 第二冊左傳耽擱在校對上,也費了将近兩月,萬壽節使臣入京是傳揚大晉典籍的最好機會,她便在這一月多光景裏,咬緊牙關将儒家四書給悉數刻印出來。

    裴浚這一刻心裏竟是湧上千萬般滋味。

    這就是當初莽莽撞撞非要撞到養心殿來的姑娘,他差點親手送出宮的姑娘。

    比之欣慰竟也無比慶幸,慶幸當初到底因何起了一線恻隐之心,将她留在了皇宮,留在了身邊。

    從當初的懵懂無知到今日獨當一面,她交出了一份很完美的答卷。

    盡管她不在這裏,這一刻她是主角。

    裴浚不知,這裏也有李老頭的功勳,與鳳寧相處漸久,曉得這姑娘是禦前女官,将來是要當主子的,偶爾的思春悲秋當是為心上人之故,李老頭便鉚足了勁要替鳳寧撐一撐場子,于是這一月來,他便告訴鳳寧,

    “你盡管譯,書校對完畢便交給我,我拼命也給你刻印出來,好叫你在萬壽節揚名立萬,不遜色于人。”

    李老頭做到了。

    鳳寧也做到了。

    李鳳寧譯注儒學經典這事,百官不曾耳聞,今日驟然見了這份壽禮,均很新奇。

    而其中最為振奮的要屬禮部侍郎何楚生,這可是他“特選”入宮的女官,過去人人不是罵他行方便之門麽,瞧,這就是他選出來的女官的傑作。

    于是何楚生立即越衆而出朝皇帝施禮,

    “陛下,鳳姑娘精通數國語言,克謹細敏,沉着溫靜,短短時日竟然譯出這五部巨著,可見其至勤至懇,近日西域諸國來朝,賀吾皇萬壽無疆,陛下趁此機會,賞之五冊典籍,可使我中原文化遠撥,大晉國威遠揚。”

    “昔有張骞出使西域,辟絲綢之路,縱橫捭阖,聯西域諸國共抗匈奴。”

    “而今吾皇可用這五冊儒家典籍開道,使之敦風化俗,仰慕我大晉文物典章,視我大晉為天朝上國,奉我大晉為主。”

    “若說昔日張骞是開鑿之人,那麽今日李鳳寧姑娘也稱得上續皓月之晖。”

    “依臣來看,此五冊經書可抵千軍萬馬,鳳姑娘功勳卓著,陛下當賞。”

    何楚生此言道出裴浚真正用意,他擡了擡寬袖,含笑道,“愛卿此言甚是,朕是有此意,來人,将書冊分發下去,許衆臣傳看。”

    韓玉親自将書冊遞給在座百官,衆人紛紛好奇翻開,新印的書冊亦有改良,漢文之下便是新奇的波斯文字,互有應照,即傳揚了經書典籍,也傳揚了文字,一舉兩得。

    要知這個念頭是鳳寧與烏先生一時妙想,對排版卻是極大的考驗,李老頭也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熬了數夜終于勘破其中訣竅,将之成功刊印出來,可謂是匠心獨運,煞費苦心。

    大晉官員素來傲慢,自诩中原上國,對着傳播老祖宗的文物典籍無不激情澎湃,雖說看不懂那些文字,卻也提出不少奇思妙想,扶夷四方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裴浚許內侍記下,回頭逐一參略。

    無疑,比起其餘女官,鳳寧這份賀禮更切實際,也應合了裴浚重啓絲綢之路的國策,無論效用與格局遠在衆人之上。

    實在人幹實在事。

    而養心殿最有實幹之才的便是梁冰,裴浚第一次将李鳳寧與梁冰相提并論。

    梁冰的出色毋庸置疑,可裴浚萬萬沒料到李鳳寧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與梁冰一般出衆的實績。

    這份壽禮,他由衷喜歡。

    宴席散去,百官山呼萬拜送裴浚出殿。

    回養心殿的路上,裴浚問韓玉始末,韓玉回禀他,

    “鳳姑娘略有不适,回延禧宮歇息去了,托奴婢跟您請罪。”

    李鳳寧不是使小性子的人,這等場合缺席,必是病得不輕,裴浚立即吩咐韓玉親自去一趟延禧宮。

    回到禦書房,烏雲已沉沉壓下,悶燥不堪,裴浚熱得喝了一盞涼茶,尚來不及更換衮服,禮部幾位官員便踵跡而來,趁熱打鐵提起立後一事,

    何楚生将通政司與內閣懇請立後的折子一道遞上,“陛下,今日諸位女官表現出衆,個個才幹不俗,陛下後宮藏龍卧虎,是社稷之福,您瞧着是不是該給她們賞賜?”

    不等裴浚回應,他自顧自順杆子爬,“依老臣看,您別的都甭賞,賞她們位分便是皆大歡喜了。”

    “至于皇後嘛,老臣也替您琢磨了個法子,百官屬意楊婉姑娘與王淑玉姑娘為後,若是陛下實在是犯難,且不如暫封二人為貴妃,一位德貴妃,一位賢貴妃,他日哪一位先誕下長子,便可立為皇後,公平公正,誰也沒說頭不是,陛下覺着如何?”

    這确實是個折中的法子,柳海也如是作想。

    可裴浚心裏挂念李鳳寧的病況,沒了興致,“折子擱下,愛卿的話,朕會慎重思量,時辰不早,愛卿跪安,朕要歇一會兒。”

    何楚生見裴浚眉宇罕見露出疲乏,也不敢深勸,這是位英明天子,行事素有章程,懂得分寸,無需臣子過分擔心。

    何楚生放心地退了出來,一陣狂風刮過,雨沫子迷了他的眼,眼看暴雨将至,何楚生掩了掩面,疾步離去。

    他前腳離去,暴雨後腳忽至,禦書房的支摘窗關掩不及,狂風擄進來,将博古架上的文書折子給掀落一地,柳海吩咐小內使急忙收整疊放,自個兒轉過身用鎮紙将禦案上紛亂的奏章給壓好。

    裴浚按着眉心坐在案後出神。

    案前擺放着李鳳寧新刊印的五冊書,百官反應極其熱烈,反響甚佳。

    五冊書各印一千冊,賞與了西域諸國使臣,衆人如獲至寶,

    “陛下有所不知,上回捎回去的那冊《論語》,已在我哈斯國賣至天價,就連抄本也是千金難求呢。”

    裴浚回想這一句,眉梢忍不住彎出愉悅的弧度,他擡首與柳海道,

    “大伴,朕決意給李鳳寧一個驚喜。”

    正在彎腰拾檢書冊的柳海連忙起身,踱至裴浚身側笑眯眯應聲,

    “陛下甭怪老奴多嘴,鳳姑娘跟了您這麽久,合該給個念想了,您瞧今日百官對她贊不絕口,也是給您長了臉面不是?”

    頓了頓又問,“不知陛下打算給她什麽位分?”

    裴浚姿态閑适往後一靠,窗前明銳的光芒照亮他風姿磊落的臉,他劍眉微揚,眉梢駐着一抹經風吹雨淋亦洗不褪的清越,

    “朕打算晉封她為宸妃。”

    宸妃在貴妃之下,卻是四妃之首,對于一個父親僅是九品小官的鳳寧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殊榮與恩德。

    一旦鳳寧誕下子嗣,循例加封,一個貴妃是跑不了的,瞧,陛下心如明鏡,步步都給謀算好了呢。

    柳海看出裴浚對鳳寧的喜愛,由衷笑道,

    “陛下聖明,待旨意下到延禧宮,鳳姑娘不知高興成什麽樣。”

    雷聲轟隆隆滾過,急雨忽至,雨漫天飄下,不一會便成傾盆之勢。

    裴浚聽到延禧宮三字,忽然皺了皺眉,延禧宮離得太遠,“将永壽宮收拾出來,給她住。”

    永壽宮就在養心殿後頭,出遵義門拐過去就是了,不是心尖上的人哪舍得給住?

    柳海又笑了,連連應是,再一瞅外頭的雨勢,柳海有些心急,

    “也不知鳳姑娘那頭怎麽樣了?”

    應着這話頭,養心門處突然行來一道身影,說是行來倒也不見得,那雨勢過于狂湧,似要将他掀落一旁,可他卻勉力支撐,撐着一把油紙傘跌跌撞撞往正殿來。

    只見他衣擺幾乎濕透,面頰仿若被汗雨洗過,沁着一層鉛白,烏帽被風吹歪,露出眉宇那一抹濃重的陰霾。

    正是素來給鳳寧看診的那位程老太醫。

    柳海見他面色不虞,心頭猛地一沉,擔心鳳寧出了什麽事,趕忙掀簾迎出來,

    “程太醫,可是鳳姑娘出事了?”

    程太醫深深看他一眼,并未回他,在門口收了傘,匆忙撲了撲身上的雨汽,疾步入內,也不敢進禦書房,只在紗簾外跪着,

    “啓禀陛下,臣有要事禀報。”

    關乎李鳳寧,裴浚嗓音顯見沉重,“進來回話。”

    而這時,程太醫看了一眼侍奉在四周的小內使,柳海意識到非同小可,擺手将其餘人給遣散,親自掀簾讓程太醫進去,程太醫顧不上起身,直接挪着膝蓋跪進門口,擡起眸時,幾乎是滿目倉皇,

    “陛下,老臣今日奉命給鳳姑娘看診,姑娘來了月事,下腹脹痛,臣便給她開了一記方子,除寒散淤,藥熬好給姑娘服下,沒多久姑娘便睡下了,臣也打算擰着醫箱離開延禧宮,可就在這時,一只雪貓突然叼出來一塊帕子給臣,臣覺得實在蹊跷,接過那帕子一聞,這可不得了,那帕子上竟有一味麝香!”

    裴浚聞言幾乎是拔身而起,那張俊臉頃刻寒如凝鐵,居高臨下問他,

    “你說什麽?有一味麝香?有人謀害鳳寧?”

    程太醫說到此處,咽了咽嘴沫,露出幾分苦澀,

    “臣當時也與陛下一般猜測,于是立即折回姑娘的廂房,欲尋證物,姑娘在內室躺着,臣不便進,那雪貓也極其激靈,很快從裏屋叼出一顆烏黑的藥丸來,臣接在手裏,剛一聞,便覺不對勁,可不待細勘,緊接着,那雪貓叼出一顆又一顆....”

    每說一字,程太醫心便往下沉一分,到最後幾乎帶着戰戰兢兢的哭腔,

    “總共九顆藥丸...臣嘗了一嘗,确認此丸為...避子丸!”

    只聽見咣當一聲,似有什麽東西重重地砸落在地。

    柳海傻眼了,全身的毛孔仿佛在此刻炸開,密密麻麻的汗拼命往外頭湧,衣裳濕了一層又一層,他嘴微微張大,一口氣幾乎要喘不上來。

    皇帝這邊歡天地喜要給晉封宸妃,那頭的傻姑娘竟然悄悄服用避子丸?

    倘若是一顆,尚且還有旁人毒害之可能,可從她屋子裏搜出九顆藥丸,這就是蓄謀已久。

    天哪,柳海只覺頭頂陰雨密布,這養心殿怕是要塌了。

    可這個時候,柳海還是穩了一把,

    “陛下,此事未經細查,不可輕斷,鳳姑娘嬌憨天真,被人哄騙了也未可知,您看,要不要宣她來親自問問。”

    這話一落,上頭久久無人回應。

    烏雲過境,天黑透了,宮燈尚不及點燃,雷突然從當空劈下,照得整個禦書房如陰森鬼怖之地。

    柳海悄悄将視線移過去,電閃雷鳴,閃電間歇劈亮禦書房,那道巍峻的身影也如光影一般,時而投遞在禦案之後,時而陷入一團黑暗中辨不出蹤跡。

    冷白的面龐被銀光覆着恍若罩着一層寒霜,令人不寒而栗。

    但他眼神是平靜的,極度平靜,平靜到腦海只剩空白。

    他無法将避子丸與李鳳寧聯系在一處,他已不止一次告訴她,他想要她給他生個孩子,這不僅承載着他的期望,也關乎她的興衰榮寵,她心裏有他,她沒有理由回避。

    腦海不由閃現那張玉柔花軟的面容,那般嬌憨率真,她怎麽可能背着他偷偷吃避子丸。

    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她不可能。

    裴浚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他也不想相信。

    “你說得對,你立即遣人去延禧宮,用轎子将她擡來。”

    沒有确鑿的證據,他不信李鳳寧會吃避子丸。

    這簡直是找死!

    死這個字從他腦海裏迸出來時,他已覺察到自己唇齒裏的寒氣。

    手重重捏住案頭一只狼毫,頃刻那只狼毫在他掌心化為齑粉。

    “诶,奴婢遵旨。”柳海慌忙退出禦書房,着黃錦點了武藝最強的幾名侍衛前去延禧宮宣人。

    交待完畢柳海立即折返禦書房,恐事情洩露,除了老太醫外,所有人都被清退離開,他不得不親自點了一盞琉璃燈,擱在禦案之上,只是風太大了,外頭濃雲滾滾,那抹光亮微弱,不足以驅散禦書房的陰沉。

    看得出裴浚臉色極為難看,已是竭盡全力維持鎮靜,柳海巅着一顆心替他斟了一杯茶,

    “萬歲爺,您潤潤嘴。”

    裴浚确實有些口幹舌燥,不是渴的,是怒的。

    他心裏還存着老太醫弄錯的可能,一只蠢貓可信嗎?

    他抓着茶盞往嘴裏一倒,茶盞撞在桌案發出一聲銳響,他滿臉戾氣質問,

    “你确定那只貓是從她寝房裏叼出來的?”

    老太醫被裴浚一再诘問,也忍不住生出幾分不确定,“是...是如此。”

    裴浚那雙幽沉的眼跟旋渦似的,凝着老太醫,聲線像是拉緊的弓,“你見過她,她性子最是單純,被人哄騙當補藥吃了也不是不可能,對吧?”

    裴浚從來不會征求旁人的意見,他對自己的直覺和判斷極其篤定,這是第一次,他問旁人“對吧”。

    “對吧”兩個字壓在老太醫面門,他甚至不知自己該點頭還是搖頭。

    這兩字若是旨意,他只能點頭。

    若是征詢,那這個可能性幾乎沒有。

    誰會蠢到堂而皇之送一盒避子丸給皇帝寵妃?阖家九族的命不要了嗎?

    回想他給李鳳寧把脈時,她明顯緊張的神色,再到當時的脈象和這顆避子丸,一切疑窦迎刃而解。

    若是她不知避子丸的存在,何以緊張?

    但人家皇帝明顯不想聽真相,老太醫行走後宮多年,不至于連這點城府也沒有,于是他含糊回道,“是有可能,不過老臣可以确信的是,一旦九顆避子丸全部吃下去,鳳姑娘這輩子都不可能懷有子嗣。”

    叮的一聲,那只胳膊就這麽滑了下來,連帶茶盞被掃落在地,青花瓷四分五裂砸在他腳周,驚得柳海戰戰兢兢跪下,含着淚小心翼翼替他撿。

    頭頂那串呼吸聲越來越粗。

    沉沉的氣壓罩着柳海,他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吞吞将碎片拾起退開,餘光往窗外瞥去,仿佛是惹了天怒,那暴雨不要命地往養心殿倒,每一滴雨聲都像是催命的音符壓在心頭。

    就這麽靜默一陣後,裴浚忽然掀了掀蔽膝,語氣幹硬地問老太醫,

    “你給她把過脈,可有異象?”

    這話一問,老太醫便知皇帝這是冷靜下來開始串聯前因後果。

    比起顧忌皇帝的心情,欺君的罪名更嚴重,所以老太醫據實已告,

    “脈象顯示宮寒有複發的跡象,如果老臣沒猜錯的話,鳳姑娘應該是吃過一顆避子丸,故而這一月月事推遲,以至小腹脹痛不堪,此外....”

    老太醫深吸一口氣,頓首道,“臣給姑娘把脈時,她十分緊張.....”說到最後,他頭額點地,已不再擡眸。

    真相已呼之欲出。

    裴浚重重閉上眼,修長的脊梁往後撞在背搭,整個人陷入一種詭異的靜默。

    那張臉白中泛青,那一層鋒刃般的青色下仿若深流過淵,湧動巨大的暗流,光看了一眼,柳海心底滋生一種窒息的可怕,可惜此情此境,他愣是搜腸刮肚也尋不出半個安慰的字眼。

    雨如注如瀑,仿佛在天際挂下一幅巨大的水簾,而水簾就在這時被破開一道口子,只見一行人影從雨幕中闖進養心殿。

    總算來了。

    柳海看着松了一口氣,也同時懸起了心。

    腳步聲伴随水聲潑濺窸窸窣窣傳入禦書房,老太醫猜到李鳳寧到了,連忙側開身子跪于一旁。

    小轎擱下,侍衛急退離開,兩位小宮女攙着李鳳寧立在廊庑。

    禦書房的紗簾被撩起,柳海杵在屏風邊上,望了一眼門檻處那道娉婷身影,她想是意識到了什麽,面色白透如蟬翼,眸光幽渺,被颠了一路,她呼吸略有不穩,直愣愣立了一會兒,緩緩掀起衣擺往下跪定。

    柳海朝着禦書房內弓腰,“陛下,鳳姑娘到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裴浚,只見他冷白的眼角已緊緊繃住,雙手搭在禦案,修長脊背彎似滿弓,那淩厲的氣勢襯着整個人像即将出鞘的箭,怒火一觸即發。

    “你問她,避子丸是不是她親自所服?”

    裴浚開口,一字一句有如千鈞。

    柳海心頭說不出的苦澀,硬着頭皮調轉視線落在門檻外邊的李鳳寧,顫巍問,“鳳姑娘,程太醫在您的廂房發現了避子丸,萬歲爺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是您自個兒備的?”

    狂風驀地停了停,天地靜極了,靜到一點微末的動靜都足以掀起兵荒馬亂。

    只見那絕色的美人,端端正正跪着,身姿筆直挑不出半點錯,涼意順着膝蓋竄入四肢五骸,也不曾叫她變一絲神色,唯有泛白的唇輕輕蠕動一下,極淡地說出一個字,

    “是。”

    那根繃緊的弦無聲而斷。

    柳海心裏存的最後一點僥幸也沒了,他惶惶偏過眸眼,壓根不敢去看裴浚的臉色。

    暴風雨再次席卷而下,那震耳的雷聲雨聲徹底将他整個人包裹住,沉抑在丹田的怒火終于沖破閘口順着五髒六腑流竄。

    裴浚深吸一口氣,面頰的青色幾乎要炸開。

    對着李鳳寧近來的反常,裴浚不是沒有察覺,她不愛往他跟前湊,也不再跟他撒嬌賣乖,他只當她為章佩佩之事心懷怨憤,跟他鬧脾氣罷了,可萬沒料到她竟然生出絕嗣的心思。

    他那麽寵她,萬事縱着她,教她為人處世,陪她騎馬放煙花,這輩子所有耐心都給了她一人,她竟不知好歹,敢服用避子丸?

    這世上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一個不字。

    也從來沒有什麽人和事真正惹怒過他,沒有,他堅信世間任何艱難險阻皆可被他踏平,事實也是如此,而今日他獨獨對一個女人生出極致的怒意,乃至挫敗。感情對每個人皆是平等的,哪怕他是天子,強迫得了一個女人的身卻也強迫不了她的心。

    裴浚從未覺得這般可笑,他第一回 那麽真心對一個人,恨不得将她往手心裏捧,就在方才還細致入微替她謀劃将來,她卻狠狠給他當頭一棒,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尊嚴得到巨大挑釁,被欺瞞的惱恨,不甘,可笑甚至無奈,再伴随一絲對她摧殘身子的痛憤,種種情緒在胸膛動蕩研磨,最終只剩岩漿般的怒火從喉嚨迸出,

    “滾!”

    他從齒縫裏擠出這一字。

    禦案上的折子筆架硯臺被掃落一地,

    “有多遠滾多遠,朕再也不要看到你!”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