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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這場煙花盛宴像是一抔焰火久久熨燙着鳳寧的心,即便那個人回到養心殿,一如既往埋頭公務,神情冷隽淡漠,顯得那一晚的溫情脈脈像是臨時起意,也不妨礙鳳寧在接下來的日子,每日唇角揚着笑。
《左傳》是一部編年史,內容繁複,典故頗多,烏先生校對十分細致仔細,幾乎字斟句酌,每校對一遍便将校對的原版着人捎來皇宮給鳳寧研習,烏先生不愧是精通夷語的大家,譯注出來的文章更加精煉達雅,鳳寧深有感觸,以烏先生的譯注為典範,她借着譯著《大學》。
日子進入四月中旬,惶惶一場驟雨迫不及待将暮春送走,慈寧花園內的林溪亭風景如畫,目光所及之處均是一片姹紫嫣紅。
今日楊玉蘇進宮給太後請安,三姐妹得了機會便在林溪亭喝茶嚼果子。
一條水溪打亭下穿過,底下養了一池好鯉魚,鳳寧倚着美人靠時不時扔些一些果屑糕點,還是那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楊玉蘇看着她悄悄問章佩佩,“陛下那頭還沒打算給鳳寧位分?”
章佩佩聳聳肩,滿臉愁緒,“還沒呢,大約也沒心思吧,我姑母最近跟陛下鬧得越來越過火,別說陛下,我都快愁死了。”
楊玉蘇看得出來,章佩佩瘦了一圈。
可這種事誰也插不上手,楊玉蘇只能悶悶地喝茶。
章佩佩見她情緒低落,笑道,“難得一見,可別為這些事傷神,嫁妝籌備如何了?”
楊玉蘇笑,“這些事哪需要我操心,我娘一手操辦着呢。”
章佩佩也聽說楊夫人是個十分能幹的人物,“咱倆算有福氣,得了個好娘親照料,你是不知,我每每入宮,我娘均要給我搭上一月的着裝,一套套疊好,我每日只用穿現成的。”
楊玉蘇啧啧嘆道,“連每日穿搭都要備好,可想而知你平日在府上是何等嬌氣。”
說到這,二人不免同情鳳寧。鳳寧娘親去的早,沒被人慣過。
章佩佩突發奇想,“你說若鳳寧沒入宮,嫁去我家做媳婦該多好。”
鳳寧倒是耳尖,捉到這話,扭頭瞪了章佩佩一眼,“佩佩姐,你再胡說我撕了你的嘴。”
章佩佩笑笑不說話,她沒告訴鳳寧,前幾日她回到章家,她哥哥還問起鳳寧呢,她哥哥是什麽人哪,文武雙全,出身優渥,京城人見人誇的如意郎君,平日連女孩子都不多望一眼的人,竟然提起鳳寧,心思已是昭然若揭了。
章佩佩與楊玉蘇說,“我其實也沒別的意思,我就是盼着鳳寧能多得一些疼愛。”
楊玉蘇何嘗不是這番心思,那一晚将鳳寧送到養心殿門口時,她就不停地質問自己,将來有一日會不會後悔,現在楊玉蘇有些後悔了,天子之愛就如同眼前這一圃芍藥,花期極短,不由人左右。
瞧,煙花都放了,封鳳寧一個貴妃又如何?
皇宮不宜久留,楊玉蘇起身告辭,章佩佩身子懶淡不想挪動,鳳寧親自送楊玉蘇到東華門。
“你幫我去一趟學堂,問先生校對得如何了?”鳳寧最近一心投注在譯注中,得了烏先生啓發,她翻譯越發游刃有餘,如果說此前是登堂入室,那麽眼下稱得上熟能生巧,漸入佳境。
楊玉蘇卻是瞪了她一眼,“你整日折騰這些,怎麽不為自個兒着想?陛下那頭是個什麽意思?”
鳳寧大大方方一笑,“你別多想,我現在挺好的。”
楊玉蘇下意識往她小腹一瞥,鳳寧看穿她的心思,臉一紅,推着她往外走,“快些回去吧你。”
午時正回到養心殿,太陽正落在檐下,一排領班們齊齊在廊子下站班。
看着個個愁眉苦臉的,鳳寧便知出了事,她悄悄上前問韓玉,“怎麽了?”
韓玉朝慈寧宮方向努了努嘴,“陛下今個兒去給太後請安,太後拒而不見。”
鳳寧聞言眉頭一蹙,頓時有些心疼裴浚,她匆匆提着衣擺進了殿內,在禦書房門口瞥了一眼,柳海發現了她,朝她招手,示意她奉茶,自個兒反而退出去了。
鳳寧進去時,裴浚靠在圈椅閉目養神,而面前堆着一摞折子,均是被慈寧宮退回來的。
鳳寧這會兒說不出的心疼。
“陛下.....”她柔柔地上前喚了他一聲,嗓音細細袅袅。
裴浚睜開眼,那雙眼依然清湛明亮,不見半絲怒氣,甚至還沖她一笑。
鳳寧腰肢一挪,摟着他脖頸,拱進他懷裏,
“陛下,怎麽辦?”
裴浚任由她抱了一會兒,揉了揉她發梢,“無妨,朕有法子。”
至于什麽法子,他沒說。
鳳寧知道他有異于常人的本事和心計,可到底也只是一個還不滿二十的少年天子,宮外楊元正壓着他,宮內太後掣肘他,他一個人慢慢打開局面得多難。
可他從不叫苦,也不喊累,甚至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始終溫文爾雅,氣度悠閑。
太後再如何都是他的長輩,申斥也得受着。
他大約也是苦着的吧。
最近這一月她看得出來,他在朝廷步履維艱。
“陛下,臣女能幫你做什麽嗎?”她幽幽望着他。
裴浚平靜看着那雙眸子,純澈明亮,眼波流轉,似有一汪春水在漾。
她行事日漸成熟,那份純真卻始終沒變。
“做好你自己的事,國玺的事不必擔心,朕有分寸。”
午後,裴浚又去一趟前朝,文武百官對太後這邊怨聲載道,裴浚呢,就看着他們急。
袁士宏得知裴浚被太後拒之門外,氣得面色發青,
“這天下可不是章家的天下,太後豈可拿國玺要挾天子,簡直是豈有此理。”
自有禦史彈劾章侯爺,罵章侯爺有失為臣本分,實則是逼章侯爺去勸太後。
鳳寧這廂在值房忙了一會兒,至傍晚酉時初刻,尚不見章佩佩回來便急了,今夜章佩佩當值呢,于是她連忙擱下手中的活計,去打聽章佩佩的去處,出了養心殿,繞去慈祥門,守門的小太監告訴她,
“鳳姑娘,章大小姐方才捂着臉出來,往北邊去了。”
哭了?
這可把鳳寧給急壞了,她何時見章佩佩失态過,她從來都是紫禁城最鮮活的明珠,鳳寧提着衣擺沿着西二長街往北面去,沿途一面尋一面問,才知章佩佩進了禦花園。
最終鳳寧在禦景亭尋到了章佩佩,可憐的女孩趴在石桌上正哭得撕心裂肺。
“佩佩,發生什麽事了?”
鳳寧連忙過去,一把将她摟在懷裏。
章佩佩趴在她肩口,雙眼已哭得紅腫,“我爹爹方才入宮,跟我姑母吵起來了,爹爹勸姑母懷柔,姑母不肯,料定陛下是故意拿捏她,她就不信,滿朝文武敢欺負她一個老婆子?我爹爹被她大罵離去,我看着難受,勸了幾句,姑母連我也罵了。”
“我怕再這麽下去,陛下會對章家不利。”章佩佩拂了拂眼淚,望着鳳寧,“鳳寧啊,瓊華島的刺殺是陛下将計就計,十幾名臣子均死在他手裏,姑母再一意孤行,下一個遭難的恐是章家。”
裴浚無論如何不會對太後動手,其一太後有定鼎之功,其二,千百年後的史書恐有微詞。
但裴浚對付章家,可就易如反掌。
鳳寧聞言秀眉蹙起,憂心忡忡。
章佩佩心裏有一個念頭盤旋許久了,琢琢磨磨,七上八下,拿不定注意,但今日當着鳳寧,她深吸一口氣悄悄告訴她,“你覺得這樣如何?”
鳳寧眼眸睜得雪亮,“如此,豈不一舉兩得?”
章佩佩咬着牙,眼底帶着決心,“何止一舉兩得,既能保住章家,也給了他們臺階下,兩廂便宜,除此之外....”說到這裏,章佩佩略有些臉紅,“想必他對我也....也能明白我一份苦心。”
鳳寧明白了,若是章佩佩真能辦到,裴浚必定對她刮目相看,一切便是柳暗花明,唯一的難處就是對不住太後了。
“可我下不去手....”章佩佩又急得落淚,“姑母待我如親生,我這麽做便是背叛她。”
鳳寧知道這個念頭已在章佩佩心裏生了根,眼下就差一個能替她定主意的人,而鳳寧更明白,這是唯一的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
“佩佩,我支持你,太後娘娘眼下或許不能理解,待将來必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有了這話,章佩佩心裏好受許多,她長籲一口氣,“但願我不會叫她失望吧。”
但願裴浚也不要叫她失望。
罷了,不過是賭一把,她願賭服輸。
皇後之位比起家族興衰,自然是後者重要。
這一點,章佩佩還是拎得清。
況且,眼下她也毫無選擇了不是?
兩位姑娘相攜回到養心殿,這一夜裴浚回得晚,是章佩佩伺候夜宵,裴浚享用枸杞蓮花粥時,見章佩佩眼眶紅腫不曾消退,難得溫和說了一句,
“辛苦了。”
這一刻,章佩佩差點落淚。
眼看快要到端午,京城發生幹旱,老天爺整整晴了半月不曾落下一滴雨,天幹物燥,紫禁城的牆都快裂得起皮了。
鳳寧時不時拂去下颚的汗珠,陪着章佩佩往慈寧宮走,今日太後禮佛,她陪着章佩佩在禦花園摘了一籃子花,打算做成香薰給太後供佛,也趁着這個機會抱着卷卷溜達一圈。
日頭又曬,她汗水不止,仰頭瞭望天際,蒼穹蔚藍深邃,琉璃俏檐交錯伸向天際,紫禁城依舊巍峨宏偉,這讓鳳寧想起一年前,也是這麽一日,她送鐘馗補子前往崇敬殿,在順貞門遇見了裴浚。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一年過去了。
鳳寧恍惚笑了笑,眉梢的溫情若春日的流水,連那一抹日芒也被她暈染得柔軟。
跨進慈祥門,上了大佛堂的後廊,迎面撞見伺候太後的女官春秀姑姑,春姑姑見二人滿頭大汗,失笑道,“快去茶水間歇個晌,喝口茶涼快涼快,太後娘娘吩咐了,讓姑娘待會在佛前念經一個時辰,當是祈福了。”
章佩佩笑着應下,吩咐內侍領着鳳寧去她所住的廂房歇着,自個兒去見太後。
眼看申時三刻,時辰尚早,鳳寧帶着卷卷回到章佩佩所住的東跨院,夜裏要當值,想起近來裴浚愛折磨人,鳳寧決意先睡個安穩覺。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什麽時辰,聽到外頭人仰馬翻的。
鳳寧睜開眼,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一股濃烈的煙味嗆在喉嚨,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整座慈寧宮烏糟糟的一片,喊聲哭聲亂成一團。
鳳寧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抱着卷卷奪門而出,只見慈寧宮西南方向的徽音右門處竄出一團濃黑的煙。
西南主坤位,坤位着火,是上天示警,寓指太後失德。
剛從大佛堂返回正殿的太後,聽得西南方失火,驚得從圈椅裏滑下來,氣得唇齒打顫面頰生煙,
“放肆,他個混賬東西,敢這般算計哀家!”
從瓊華島遇刺開始,趁機撤換宮防,再到今日西南坤位着火,他所有的謀算終于到此刻,明明白白擺在她面前。
難怪這段時日在百官面前裝斯文沉穩,面對她千方百計的刁難,也無動于衷,每日照常請安侍奉,不驕不躁,不疾不徐,人前無害,人後狠辣。
一切都一切都在這裏等着她呢。
恐怕連這天幹物燥的氣象,也是欽天監替他算好的吧。
太後氣得嘔出一口血。
不,還沒完。
她就坐在這,她賭一把,看他裴浚有沒有本事任她葬身火海,看他願不願意擔縱火焚死慈母的罪名。
“來人,将國玺取來,哀家親自看護。”
掂量着她顧忌名聲,親自将國玺還給他,門都沒有。
慈寧宮的動靜事無巨細報至養心殿,裴浚穿着一身雪白的寬袍,正在後院習劍,彼時天色剛暗,燈火未起,只見一道雪影在半空浮躍,長劍飛舞,似要将眼前這片濃烈的霾給化開。
柳海立在檐下,禀于消息後,面上微帶苦澀,
“太後娘娘性子可真執拗,都這樣了還不肯低頭。”
裴浚絲毫不意外,他從來不會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自是留有後手,恃劍往檐頭一點,雪白身影徐徐而落,劍收于手,點點水光齊聚劍刃,他長氣一籲,水花似光影灑落,墜入塵中無影無蹤,他慢慢将劍歸鞘,語氣平淡而冷漠,
“你只管去前庭宣文武百官,不消半個時辰,她定會親自将國玺交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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