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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色漸暗,酉時正的鳴鐘敲響,似催命的音符落在永寧侯心尖。
他戰戰兢兢跪在裴浚跟前痛哭流涕,
“臣愚昧,方才在殿中,有欺瞞之嫌,還請陛下治罪。”
方才裴浚一系列的做法讓他看出這位皇帝的手腕,永寧侯這會兒是什麽算盤都不敢有,進殿第一樁事就是磕頭認罪,他知道,在這樣一位心思曲折的上位者面前,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俯首聽命。
裴浚聽了永寧侯這句話輕輕笑了一下,還算是個聰明人,不然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京營團練使,管轄全京城的輯賊狗盜巡防之事,關鍵時刻可左右整座皇城安虞,當年江濱便是在他的位置動了起兵謀反的念頭,永寧侯在京城舉足輕重。
裴浚身側可是立着起居錄的侍官,永寧侯今日面聖可是要記錄在檔的。
“永寧侯此話朕不甚明白,您何罪之有?”
永寧侯苦笑,據實已告,“臣不敢再欺瞞陛下,事實上,此前李府換親,也有侯府之故,小兒與李府的婚姻乃臣母親所定,定的雖是李二姑娘,可臣與內子着實不喜李二姑娘庶女身份,對着李家李代桃僵便睜一只閉只眼,而今日之所以與陛下陳情,實則...”
“實則是想把罪責推給李巍,保住侯府的名聲是嗎?”裴浚接話道。
永寧侯老淚縱橫,頓首不止,“聖上英明,确實如此。”
裴浚又哦了一聲,“原先還當是朕強人所難,妨礙了兩府的婚約,想寬慰彌補永寧侯府,如今瞧來好像不必了....”
永寧侯大氣不敢出,“臣有罪,臣有罪....”
裴浚颔首,視線調至韓子陵身上,“愛卿方才說侯府世子與李鳳寧不曾見過面,此話當真?”
韓子陵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永寧侯瞥了一眼身後的韓子陵,想起韓子陵在行宮為李鳳寧美色所惑,鬧着非要退親,此事未必皇帝不知曉,是以不敢再試探皇帝底線,連忙回道,“李姑娘入宮之前着實沒見過,入宮之後在行宮倒是偶然見過一面。”
“哦....”裴浚又笑了,這回是問向韓子陵,“韓世子,見面之前答應娶李府嫡女,那見了面之後呢?”
一行冷汗從永寧侯後脊滑落,他悄悄瞥着兒子,緊張地心都要跳出來了。
皇帝真不愧是皇帝,一針見血。
韓子陵額尖的汗一顆顆往下砸,濕了手背,他心裏是不服的,方才皇帝在大殿那番話,明擺着替李鳳寧遮掩,憑什麽?憑什麽他一句話就能扭轉乾坤,他想做位寬和明君,就該當衆鞭撻李巍,将李鳳寧退出宮,成全侯府這門婚事,可惜沒有,他的夢碎了。
韓子陵見過裴浚幾面,年輕的天子談吐不凡,氣質卓越,生得也格外俊美,舉止是內斂而溫潤的,還當他藩王入嗣在朝臣面前多少有些謹慎小心,可他錯看了,今日一見,才真正見識到他的可怕,瞧方才短短幾句話拿捏到他父親頭上來了,現在又在他頭頂懸了一柄劍。
韓子陵心裏再不滿,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他踟蹰着答道,
“回陛下,臣沒見鳳寧姑娘之前,着實嫌棄她庶女的身份,見了之後,得知鳳寧姑娘是為李府欺瞞哄騙方才換親,臣嫌惡李府嘴臉,認定這樣的親家結不得,是以生了退親之心。”
絕口不提他對鳳寧的心思。
永寧侯見兒子回答得還算聰明,松了一口氣。
裴浚還是不打算放過他,歪首望着他,笑道,“心裏遺憾嗎?”
韓子陵真的要哭了。
他今日為何要入宮遭這等罪?
但韓子陵不笨,皇帝擺明了要拿捏他,他逃不掉,于是他擡起眼,苦楚又無奈地回道,
“陛下,臣說心裏話,鳳姑娘貌美如花,臣心裏不遺憾是假的,可這是臣自作孽不可活,是臣配不上她,臣無話可說。”
坦坦蕩蕩承認,裴浚面色反而舒展,其實他壓根沒把韓子陵當回事,一個忘恩負義之徒,不足以掀起他半點情緒,他目的在與敲打永寧侯,眼下西南用兵,軍方勢力盤根錯節,永寧侯又從不拉幫結派,這樣的人為己所用方是上策。
永寧侯懸着心的放下,面上卻一副疾言厲色,指着韓子陵與皇帝說,“陛下,還請您準許臣教訓這個不孝子,天子女官豈容他遺憾....”
裴浚已慢悠悠起身,“愛卿要教訓回去教訓吧,至于今日之事,朕念着愛卿勞苦功高,暫且擱置不提,望愛卿往後盡心當差。”
永寧侯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就是捏着這個把柄,讓他以後聽天命行事,
“這是臣分內之責,陛下但有吩咐,臣萬死不辭。”
永寧侯眼看皇帝已挪步,連忙又道,“臣還有一事想請示陛下?”
裴浚駐足側眸看他,“何事?”
“侯府與李府這門婚事,臣不知....”
裴浚長笑擺手,“這是你們兩府自個兒的事,朕不管臣子私事。”
也就是說結不結這門親,皇帝不插手。
永寧侯不由犯難了,結這門親,那李巍已被皇帝申斥,娶了李雲英侯府吃虧,不娶嘛,兒子遲遲不娶親,皇帝那邊不放心,誰樂意自己的女官被臣子觊觎。
侯夫人這一日便在前庭坐立不安,生怕父子倆闖禍,至傍晚見丈夫和兒子灰頭土臉回來,先是松了一口氣,旋即又罵道,“就說不讓你們去,非要去,這下好了,吃了虧吧。”
永寧侯倒是擺擺手,“去是必定要去的,不去聖上也會召咱們入宮,咱們主動送過去,聖上心裏怒火輕一些,好在今日有驚無險。”
就是往後想中立是不成了,必須做皇帝跟前的一條狗。
一家三口回到後院用膳,永寧侯揮退下人,嚴肅地盯着韓子陵,
“今日之事你也瞧見了,聖上出面保住李鳳寧,至少說明他對李鳳寧是看重的,即便眼下不曾臨幸,将來遲早也是妃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安心将信物退回去。”
永寧侯回來的路上也想明白了,與侯夫人道,“李巍已失聖心,李府這門親不能結了,趁此機會退親,你盡快替子陵議親,務必半年內讓媳婦進門。”
一旦韓子陵娶了親,聖上那頭也有了交代,往後他安安分分替皇帝當差,侯府門楣就保住了。
可惜他這話一落,那頭韓子陵将筷子一擱,冷着臉起身朝二老施禮,“兒子身子不适,不陪爹娘用膳,先行告退。”
說完便退出正廳。
永寧侯臉都氣青了,
“你個混賬,你還賊心不死呢。”
“你是非要把老子氣死不成!”
侯夫人慌忙起身幫着侯爺順氣,“您嗓音小些,省得被人聽見,傳去宮裏...”
如今侯府難保沒有錦衣衛的眼線,永寧侯生生咽下怒火。
韓子陵回到書房,将自己關在書房裏頭,獨自靠在窗棂邊,掏出藏在袖下那枚玉佩出神。
“鳳寧啊,鳳寧啊....”他念着她的名兒,定親那日他若是堅持見她一面該多好,就沒有如今求而不得的痛苦了。
韓子陵想起皇帝強硬的态度,不禁氣悶。
她嫁給天子能有什麽好,跟那麽多女人争風吃醋,日子如履薄冰,還是做他的永寧侯世子夫人來的舒服自在。
*
裴浚這邊随後又召禮部尚書與禮部侍郎一同在乾清宮用膳,禮部尚書是他恩師自不待言,那禮部侍郎何楚生原是三朝元老,過去一直是唯毛遂馬首是瞻,有了今日這一出,皇帝保住了他的顏面,何楚生信服天子的神來之筆,自然是改換門庭,徹底效忠裴浚。
何楚生在朝中尤其在太學生中威望不錯,裴浚今日也算是陰差陽錯收服一員大将。
上回在行宮,接見大兀使臣的也是何楚生,他在太後的慈寧殿親眼所見鳳寧譯讀經書,對着她是贊不絕口。
于是喝多了的老臣,老毛病又犯了,“陛下,您瞧鳳姑娘這般出衆,才貌雙全,您不如就納了她,可以先封她做個才人嘛。”
身為禮部堂官,催促天子成婚延綿子嗣是分內之責。
裴浚心想人家可瞧不上才人之位,他沒應這話,倒是袁士宏曉得主子脾氣不愛人插手他的私事,連忙喝酒遮掩過去。
裴浚在乾清宮用完晚膳,又與袁士宏議了年尾祭祀的章程,問了明年春闱的籌備,這才回養心殿。
北國的冬日天氣變化莫測,白日還放了晴,夜裏便下起了雪,雪絲紛紛揚揚,如纖細的毛兒在半空飛舞。
明亮的羊角宮燈仿佛被覆着一層毛茸茸的光暈。
養心殿四下安靜極了,西圍房內更是恍若無人。
今日之事算是在所有女官心中敲了一記警鐘,誰也別整陰謀詭計,皇帝心如明鏡,都看得明明白白呢。
李鳳寧是否承寵不得而知,但她被聖上青睐已是不争的事實。
只是皇帝一日不曾冊封,衆人便一日不敢聲張。
西圍房只剩下楊婉和梁冰,其餘人都走了,張茵茵等人魂不守舍,均回延禧宮惶恐度日去了。
韓玉立在廊下迎着皇帝進殿,親自替他解下黑色的大氅,又遞了手爐子給他,
“禀陛下,鳳姑娘在內殿候着您呢。”
裴浚神色微頓,沒接他的爐子,擡步進了內殿。
煌煌燈火下,跪着一墨發如綢的女子,只見她褪去圓領夾襖官服,剩一身雪白的素裳,絲帶款款束着那纖細的腰身,濃稠的墨發披在她雙肩與腦後,露出一張不谙世事的俏臉,冰肌玉骨的窈窕美人,有着令世間所有男人折戟的殊色。
“陛下,臣女特來請罪。”鳳寧雙手合腹行了大禮。
內侍躬身奉來一盆熱水,伺候裴浚淨面洗手,裴浚立在高幾旁眼神平平盯着她一動未動,卻也沒吱聲。
殿內唯有水花嘩啦的響聲,鳳寧心中慚愧,不敢分辨一詞。
只一雙黑白分明的水杏眼,盈盈往他瞥着,眸光流轉缱绻靈動,活像會說話似的。
裴浚似乎不為所動,慢條斯理任由韓玉給他換了常服,又喝了茶,這才在西牆屏風下的圈椅落座。
外頭寒風拍窗,從縫裏鑽進來一絲微風,燈火綽綽約約将他身影投遞在屏風,拉出好長一段影子。
那巍峨的影子似罩在鳳寧心頭,讓她沒由來一陣心悸。
鳳寧知道他替她兜了下來,心裏感激不盡,只是家裏那些烏糟事,終究給他添了麻煩,見裴浚無聲盯着她,越發跪立不安,幹脆挪着膝蓋往前,拽住他衣角,
“陛下,您說說話嘛,心裏若不舒服,責罵臣女幾句也成。”
燈芒映在他面頰是明潤清俊的,眼神卻幽黯又冷清,連笑容看起來也有幾分涼薄,
“是嗎?朕看你翅膀挺硬的,有了婚約都不跟朕吱一聲?”
鳳寧微微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回陛下,進宮之前他已與我嫡姐定了親,我與他便無婚約,我沒當回事,自然沒禀報您知。”
裴浚将她提溜起來,摁在腿間,攏着那不堪一握的細腰,“你沒當回事,就可以不說了?”
鳳寧要哭了,綿綿望着他,腰間的力道緊一下松一下弄得她好不難受,她搖頭道,
“這種自投羅網的事,您讓臣女怎麽說?況且,您那麽忙,又怎麽會對臣女過往私事感興趣,臣女就算想說,也得有機會呀。”
裴浚确實沒功夫在意一個女人的過往,但一想起過去八年,李鳳寧憧憬過別人,他心裏面便不太好受,他把這稱之為天子的控制欲,“那你想想,朕該怎麽罰你?”
這哪是真要罰她嘛,鳳寧如今也學聰明了,曉得怎麽哄他,他今日為她逆風翻盤,徹底掃清了隐患,讓她清清白白入了宮,她欠了他好大一個人情,回想過去他動怒時怎麽對付她的,當即依葫蘆畫瓢将那張嘴給堵上了。
那一身嬌憨又無畏的氣息就這麽撞了過來,柔柔軟軟的撕磨,是致命的誘惑,裴浚目色幽深盯着她,愣是一動不動。
還不算太笨,知道如何取悅他。
她一心一意吸吮,舌尖勾勒着他的舌齒唇壁,指腹在他兩鬓游移,指尖插入他衣襟,慢慢描繪他精壯的脊骨,研磨他結實的紋理,一絲絲酥麻悠悠蕩蕩直通小腹。
她已經極盡本事了,那人還是紋絲不動,扣着她的腰,逼着她換了個更舒适的姿勢,鳳寧也大着膽子靠上去,二人衣裳絲毫不亂,底下的勾當卻是不可言說。
熱氣騰騰地從她口齒鼻息溢出,鳳寧顫顫巍巍//嬌//吟/不止。
他依舊巋然不動,像是穩坐釣魚臺的老仙,眼神意味不明問道,“為什麽不肯要名分?”
鳳寧一呆,蔥白的小指已捧住他面頰,對着這麽一問,一時茫然沒有回過神來,
“臣女哪有不肯要名分?”
裴浚冷笑,“不是不喜歡做才人麽?”
也難怪李鳳寧看不上才人位分,永寧侯府世子夫人着實比一個才人聽上去更有體面。
鳳寧委屈道,“陛下,才人只能住廂房,沒有資格讓聖上親臨,我若做了才人,禦前來不了,又等不得陛下駕臨,那豈不暗無天日?我被嫡母拘在後宅八年,受夠了那樣的日子,臣女寧可無名無分跟着您,也不要做才人...”
裴浚眼神卻變得嚴肅,
“朕今日已給你父親降職,他如今只是一九品小官,一輩子升遷不得,就在鴻胪寺幹着翻譯文書的活計。”
鳳寧身子一僵,霍然盯住他,連淚花也凝固在眼眶。
她當然不是為父親被貶斥而難過,那是他自找的。
“陛下的意思是,臣女一輩子都做不來貴人了麽?”
那股心酸和難受跟泉湧一般嗡嗡往外冒,鳳寧咬着唇,極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興許是她太美,那要哭不哭的模樣,真真能要人命。
裴浚心疼了,嘴卻硬得要命,
“李鳳寧,貴人對你來說,這麽重要?朕若是要你一輩子無名無分跟着朕,你待如何?”
鳳寧眼眸睜得大大的,唇角輕顫不止,她細細盯着裴浚,見他神色堅毅不似作假,可憐的女孩兒便揉了揉眼角,開始認真思量這樁事。
不給名分就不給名分吧。
做女官更能施展才華,不比去後宮更自在?
鳳寧只能破罐子破摔,
“那臣女做您一輩子的女官。”
裴浚看着她認真的模樣,忽然就沒脾氣了。
他終于舍得擡手,覆住她淚津津的面容,語氣放緩了幾分,決定不再逗她,
“朕今日保了你,申斥了你父親,短時日內不能給你名分,你再給朕一些時間。”
三品以上大員之女方可冊封為貴人,李巍如今只是一九品小官,貿然冊封鳳寧會讓她成為衆矢之的,那些言官指不定蜂擁而上。當然裴浚也着實喜歡她陪伴在身側,不過一個位分,想給時就給了,眼下不着急,等有了孩子更加名正言順,她也站穩了腳跟,裴浚心裏不在意地盤算着。
這話已然算是給了鳳寧保證,能有個體面的名分更好,鳳寧開心地跟什麽似的,還是這個年紀天真爛漫的性子,委屈了就哭,高興了就笑,一把擁住他,低低地笑起來。
裴浚不知說她什麽好。
沒有城府又如何,與她相處輕松至極,愉悅之至。
那樣的娘家不要也罷,她一輩子興衰榮辱皆由他手。
裴浚沒意識到自個兒是矛盾的,一面又鼓勵她自立自強足夠獨當一面,一面又習慣甚至享受她的依賴,恨不得掌控她一切喜怒哀樂。
裴浚将她抱上床榻,明黃的簾帳一遮,那張架子床便如禦船一般,她撐在他胸膛,一遍遍迷蒙地問他,
“陛下好了嗎?是這樣嗎?”
明明嘴裏處處嚴苛的男人,卻一再為她撐腰,他心裏該也是有她的吧,鳳寧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忍不住俯首多親了他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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