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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是所有女官都愛打馬球,梁冰跟陳曉霜便沒上場,餘下一隊八人,賞一個物件當彩頭,給誰呢,當皇帝的總不能賞銀子,于是裴浚也有了主意,與太後道,
“前段時日不是進貢了些湖絲綢緞麽,贏的賞八匹,讓她們分去,皇伯母以為如何?”
太後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遂點了頭。
馬球賽開始。
首發六人,兩人替補。
昨日章佩佩帶着己隊人馬在馬場習練過,這一會兒倒也有序地往對方陣型推進。
馬球率先在蔣文若麾下趕,蔣文若身着月白騎服,梳了一個利落的淩雲髻,衣擺在清風裏肆意飛展,馬球輕快地被她趕着往前走,章佩佩幾番想奪過去均被她巧妙地避開,開場方兩刻鐘,蔣文若靠着這份本事進了三球,而章佩佩只進了一球,蔣隊士氣大漲。
別看章佩佩平日當差不大着調,打馬球還算有些本事,她坐在馬背望着對面,安撫身後的女将們,
“別急,別亂陣腳,我已大致摸清了她們的路數,她們個人能力突出,整體配合卻一般,而團隊協作卻是咱們的優勢,接下來你們聽我指揮!”
這一次也是對方發球,章佩佩招呼賀靈芝與她一道疾馳而去,将那帶球的女子給圍住,銳不可擋地将球給奪回來,一旦球到手,便利用配合戰術将球傳得非常漂亮,以躲開對方的襲擊,靠着這手本事,在中場終于打了個平手。
歇息時,章佩佩和蔣文若均得到了太後的贊賞。
“打得很不錯。”裴浚也難得誇了一句。
到了下半場,蔣文若看了一眼樹蔭底下的章佩佩,決定調整戰術,
“對方配合太好了,咱們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
張茵茵擦着汗問,“怎麽突破?”
“李鳳寧。”蔣文若視線在鳳寧身上落了落,回眸與己隊姑娘們道,“李鳳寧那匹馬不成,她便是突破口,待會咱們玩一對一戰術,一人盯一個,獨獨把李鳳寧撂下,多出的一人便咱們致勝的關鍵,進球就靠她了。”
張茵茵聞言滿臉佩服,“不愧是蔣姐姐,這個法子出其不意。”她想了想答,“我負責進球。”
蔣文若道,“很好,我負責盯章佩佩。”
就這樣一人找到各自的目标,蔣文若隊的姑娘帶着必勝的信心上場。
但章佩佩這一隊卻吵了起來。
賀靈芝堅持換掉李鳳寧,
“上半場她也玩夠了,你看也沒什麽建樹不是,下半場這麽關鍵,決不能輸了,我的意思是換掉李鳳寧。”
上半場鳳寧雖然表現也可圈可點,可相對全隊來說,還是最差的那個。
楊玉蘇第一個不同意,“咱們已有兩人受傷,鳳寧不上誰上?”
賀靈芝看着楊玉蘇屈起的膝蓋,“你那點傷算什麽,你上場比李鳳寧頂用。”
楊玉蘇給噎住了。
鳳寧立在樹梢下,雙手絞在一處,面色通紅沒有說話。
她被人忽略慣了,她沒有怨言。
但這裏章佩佩說了算。
那英姿飒爽的女孩兒單手搭在月杆就這麽看着她,
“鳳寧,姐姐問你,你想不想上,只要你點頭,姐姐就挺你。”
章佩佩眼神無比堅定,沒有半分遲疑。
鳳寧這一刻心裏忽然有些受不住,她沒有被堅定地選擇過,章佩佩的眼神給了她無與倫比的信心,“我上!”她咬牙,她就是這麽不服輸。
“走!”章佩佩轉身第一個上馬。
奪取勝利始終是她的目标,但抛棄隊友,這種事她章佩佩沒幹過。
章佩佩一揮手,姑娘們迎上去。
鳳寧騎在馬背按照既定的戰術,在隊伍後頭往前面推進。
下半場一開場,姑娘們便打得十分兇猛,蔣文若率先朝章佩佩發起攻擊,其他人也一對一盯梢,氣勢勃勃。
等到鳳寧反應過來時,她一個人被撂在球場正中。
所有人都拼得厲害,無數馬影從她周身掠過,吶喊聲歡呼聲從四面八方澆來,沒有一道視線從她身上掠過,仿佛她不值得。
日光澆在每一個人身上,她們一個個香汗淋漓,獨獨她全身冰冷,仿佛被遺落了。
章佩佩這一隊完全被打散,既定的戰術被推翻,鳳寧看着四分五散的隊友,不知從何處着手。
場外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李鳳寧身上。
那個穿着一身水紅騎服的女孩兒仿佛被打懵了,秋陽明晃晃地覆在她周身,她那麽地漂亮,那麽地無助。
裴浚眯了眯眼,從圈椅上坐直身子。
蔣文若這一招不可謂不狠,攻人攻心,利用對李鳳寧打破對方戰術安排。
皇帳內的章雲璧也敏銳發現不對,李鳳寧這是第一次打馬球賽,顯然經驗不足,不知道對方是攻心之策,他看着那個茫然無措的女孩,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太陽西斜,深穹那片澄澈的湛藍慢慢被染上金晖,光暈在鳳寧頭頂打出一陣陣光圈,汗水滑落眼睫模糊了她的雙目,她仿佛回到了娘親死去的那個午後,仿佛看到裴浚毫不留情地轉身。
恰在這時,前方模糊的視線裏,有一道身影朝她招手。
“鳳寧!”
是章佩佩!
就是這個女孩堅定無畏地選擇她,拍着胸脯告訴她,會罩着她一輩子。
她不能叫她失望。
“佩佩姐!”
鳳寧這一瞬忽然被注入了能量一般,駕着小壯拼命往章佩佩方向沖去,
章佩佩手中控着球,被蔣文若和張茵茵左右夾擊,幾度差點從馬背跌落,十分狼狽。
鳳寧見狀濕漉漉的眼眶頓時發了紅,視線從章佩佩身上轉移至蔣文若。
你們不是瞧不起我嗎?
鳳寧咬着牙,揮起月杆朝蔣文若的月杆撲去。
也恰恰因為小壯比較矮小,鳳寧離着地面更近,彎腰阻攔并不吃力,她個子本就高挑,與蔣文若旗鼓相當,再借着小壯這個優勢,她匍匐下來時,越能游刃有餘。
鳳寧向來是越逼她,她越能出人意料。
帶着那一肚子委屈,她發狠地将蔣文若的月杆給揮開。
蔣文若被迫後撤。
章佩佩得以喘息,贊了一句,“好樣的!”
可形勢依然不容樂觀。
章佩佩左側還有一位個中好手張茵茵,張茵茵與蔣文若意在夾攻章佩佩,将球奪過來,再由張茵茵負責進球。
蔣文若被逼開後,并未理會李鳳寧,繼續朝章佩佩追擊而去。
鳳寧再次被撂下。
她給氣狠了。
追!
随後場面出現令人咋舌的一幕,李鳳寧就這麽死咬在蔣文若身後,雖說蔣文若的馬匹更加矯健雄迫,可李鳳寧這不痛不癢的追擊,多少給她造成一些麻煩。
但也僅僅是一點點麻煩而已。
蔣文若沒當回事,依舊按照既定策略奪球。
章佩佩同時面對兩位強手,漸漸體力不支。
鳳寧急紅了眼,怎麽辦?
鳳寧,你不能做最差的那個,你不能拖後腿。
想想法子呀。
鳳寧這一生或許都在逆風翻盤,她也習慣越挫越勇,在無望的人生裏尋求自己的生機。
“佩佩姐,把球傳給我!”
鳳寧再一次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把球傳給我!”
傳給李鳳寧被搶走的機率很大,她完全不是蔣文若的對手,她也不大會進球。
但眼下沒有別的法子了。
章佩佩必須讓自己從苦海裏脫身而出,她選擇信任自己的隊友。
很多年以後,每每章佩佩回憶起今日這場球賽,她很驕傲地說,
“你們一定要相信鳳寧,她是這世上最值得托付的人。”
白晃晃的馬球就這麽從半空劃過優美的弧度落在李鳳寧月杆下,她毫不遲疑趕着球往前方球門去。
你們不是忽略我嗎?
有本事別來追呀。
鳳寧賭氣似的往前奔。
當然,蔣文若和張茵茵很快追了上來。
章佩佩踵跡而上,就這麽跟在鳳寧身後,時而給蔣文若制造麻煩,時而朝張茵茵掠去一杆,給鳳寧掠陣。
鳳寧的馬兒比她們慢,沒關系,她慢慢趕。但她趕得很穩,楊婉說過鳳寧做事專注認真,眼下她也是如此,不管周身什麽情形,她一心一意趕球。
張茵茵的月杆不小心擂了下她的小腿肚。
疼?不管!
張茵茵見形勢不妙,與蔣文若道,
“若若姐,你盯着佩佩,我來對付李鳳寧。”
蔣文若也認定這個法子不錯。
把李鳳寧單獨隔離開來,她就毫無招架之力。
于是蔣文若突然掉轉馬頭朝章佩佩擠去,将章佩佩擠開鳳寧身後。
這下鳳寧就成了張茵茵的待宰羔羊。
張茵茵技術娴熟遠在鳳寧之上,球終究被她奪了去。
鳳寧也不惱,跟在她身後追,甚至時不時攔她一腳,逼得張茵茵沒那麽快。
大家夥看着鳳寧努力大半日終究為人做嫁衣裳,紛紛露出惋惜。
漂亮的女孩總是格外能得到更多的憐惜。
不得不說,蔣文若的戰術布置極其出色,這一場球賽怕是贏定了。
結束了嗎?
沒有!
鳳寧還在堅持,前方只有一個球門,兩隊的球都從這裏入,誰入算誰的。
不到最後一刻,言輸還尚早。
遠在球場外的楊玉蘇看着孜孜不倦的鳳寧忽然濕了眼眶。
她就是這樣,永遠在別人不在意的角落,默默無聞地努力着。
那張俏臉已被夕陽蒸得通紅,裴浚見她不停在甩汗,手依照那日他教的姿勢牢牢握着缰繩不放,她紅唇抿得極緊,黑幽幽的水杏眼目不轉睛盯着張茵茵杆下的球。
他從來沒有心疼過李鳳寧,即便李鳳寧在他面前流過無數次眼淚,他依舊不曾動過恻隐之心。
他不喜歡弱者。
但此時此刻,看着那麽努力的李鳳寧,他心中頭一回生出澀意,他平日對她是不是管教過嚴,讓她把自己往絕境逼。
不,還沒到絕境。
就在張茵茵一鼓作氣即将射球時,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李鳳寧借着馬矮手長的優勢,趁着張茵茵瞄準球門的空隙,毫無預兆勾起月杆,穿過張茵茵馬腹,将球奪了回來。
對,她奪了回來。
這是李鳳寧的預謀。
她知道自己趕不上張茵茵,沒法安全抵達終點,那又何妨,她借力打力,借着張茵茵把球順利送到球門處,再乘其不意奪回來。
誰叫她馬矮呢,誰叫她手長呢,她彎腰下來,能比其他人覆蓋的攻擊範圍更大。
張茵茵刻意将馬球從另外一個方向往前趕,卻沒料到李鳳寧能從她馬腹下來奪球。
她太意外,以至于人都傻掉了。
鳳寧就這麽将她人生第一個馬球趕去了球門。
“太出色了!”
全場雷動。
所有人忍不住為鳳寧鼓掌吶喊。
裴浚看着那笑眼彎彎的小姑娘,揉着眉棱失笑。
好一招兵不厭詐!
章佩佩和楊玉蘇撲過去将鳳寧抱在懷裏。
“好丫頭,就知道你不會叫人失望!”
鳳寧小小使了一回炸,還很不好意思,腼腼腆腆地笑着。
那嬌俏的模樣,合着那張容色熾豔的臉,幾乎讓在場的男人們移不開眼。
裴浚冷不丁掃視一周,前一瞬還與有榮焉的皇帝,下一瞬就黑了臉。
馬球賽最終以章佩佩這一隊勝利告終。
蔣文若很有風度地予以對手最高評價,“今日我輸得心服口服。”
但張茵茵心裏很不服氣,她竟然敗給了最不起眼的李鳳寧。
章佩佩哪只眼睛瞧得上她,高高興興牽着鳳寧和楊玉蘇往太後跟前來了。
太後沒太把孩子們的鬧騰當回事,誇了章佩佩,更贊譽蔣文若足智多謀。
“你若是男孩子,可上戰場殺敵了。”
蔣文若笑,抱着太後胳膊撒嬌,“我若是真有福氣,就該多來您跟前受教。”
太後很受用。
裴浚對着姑娘們露出笑容,由衷道,“馬球賽很精彩。”
章佩佩眼神水汪汪望着他,也學蔣文若那般撒嬌,“陛下,您對咱們刮目相看吧?”
裴浚避開她的視線颔首,他确實對李鳳寧刮目相看。
烏金西垂,裴浚和太後先後離開,章佩佩要去一趟慈寧宮,交待鳳寧跟楊玉蘇,“你們倆先回延禧宮等我,我晚上給你們捎好吃的。”
楊玉蘇膝蓋還疼着,“若是娘娘那兒有藥膏,你也幫我弄些來。”
“那是自然。”
姑娘們三三兩兩離去。
晚風拂獵,吹得鳳寧打了個寒顫,她渾身汗津津的,脊背一片冰涼,擡眸間,望見裴浚與蔣文若有說有笑一道遠去。
楊玉蘇發覺鳳寧有些失神,擡手往她眼前晃了晃,“你看什麽呢?”
“哦,沒什麽。”鳳寧連忙回神攙着楊玉蘇往回走。
從上林苑到延禧宮有好長一段路,二人走走停停,後來實在走不動了,便在禦花園的浮碧亭下歇晌。
鳳寧見楊玉蘇額尖細汗一陣陣往外冒,可見疼得厲害,便在她跟前蹲下來,“我背你回去。”
楊玉蘇擡手将她扯起,瞪她道,“你細胳膊細腿的,可別被我壓垮了。”
“那怎麽辦?”
二人正無計可施之時,兩位面生的老嬷嬷穿過石徑來到亭前,朝二人施禮。
打頭那嬷嬷眉眼細長,廣額闊面,瞧着很是雍容,“鳳姑娘,讓老奴送楊姑娘回延禧宮吧。”
這話便如雪中送炭,鳳寧高興地無措,“敢問嬷嬷是哪個衙門的,我們不敢輕易勞動。”
嬷嬷笑道,“左不過是宮裏的閑人,方才瞧見兩位姑娘累得走不動路,也聽聞楊姑娘受了傷,便想幫一把,兩位姑娘都是有前程的,就當老奴們提前拜拜碼頭吧。”
楊玉蘇聽明白了,“嬷嬷們快別說這樣的話,您有這份善心,我們感激不盡,還請嬷嬷們受累,送我回延禧宮。”
眼下也是沒法子了。
于是老嬷嬷使個眼色,身後那名膀圓腰粗的嬷嬷上前來,一把将楊玉蘇背上了身,一行人就這麽借着越沉的天色往回走。
過禦花園,打千嬰門進入東二長街,天色暗的只剩下一抹微光。
背着楊玉蘇那位嬷嬷反而手腳疾快,一路往前奔也不大喘氣。
反倒是鳳寧散架似的邁不開腿,不一會她便落了三人一截。
好不容易走到鐘粹宮附近,她扶着牆喘口虛氣,身側吱呀一聲,迎瑞門就這麽在她眼前徐徐打開。
深紅的宮門框出一片略暗的天際,無雲的暗藍漸漸往西邊天收,最後彙成一抹溫煦的霞光。
脈脈餘晖下,立着一位豐神俊朗的男人,這才兩刻鐘不見,他換了一身明黃的帝王蟒龍服,鳳寧望着他,心裏無端湧上些許委屈。
裴浚沒給她反應的時機,擡手将她拽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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