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旦，宫内宫外鞭炮声声。
我的院子也分外热闹。大家唱着、跳着，喝酒吃肉、喜不自胜。
我灌下一杯又一杯酒，安静地欣赏着他们的其乐融融。
听说快乐会感染，为何我竟愈来愈落寞？
醉意朦胧中，我的视线所及竟全是苏言尘。苏言尘的笑，苏言尘的愁，苏言尘的怒……
我想象着在那一世长安宫殿内，他与美人的声声细语，他与美人的缱绻缠绵，忧伤得不能自已。
听说新年伊始，他将林阁主升为贵妃，是目前后宫之中品阶最高的妃子。事实上，他目前也仅有林阁主这一个妃子，恩宠亦独属于她一人。
再添新酒，更添新愁！
大年初二，一条喜讯传遍了整个宫廷:岐国又征服一块土地，至此君王离统一中原只待一步之遥！
宫人们口中的赞美之语出奇的一致:“咱们陛下可真是千古一帝，有气吞山河之势！无需多久，这整个天下便都会纳入咱们岐国的版图！”
天下何其之大，他能收割得完吗？
大年初三，我在翠兰的强烈提议下终于下定决心出去走一走。
行至一个亭子，刚坐下歇息片刻，便远远地看到苏言尘和林阁主向这里走来。
两人皆穿着月白色衣衫，一个俊逸风流，一个柔媚婀娜，真真是一对璧人。
“绡姑，新年大吉啊！”林阁主眉眼一弯，浓郁的笑意荡漾开来。
我微微颔首，“林贵妃新年如意，万事顺遂。”
苏言尘朗声笑道:“好似不曾有人给孤送祝福呢。”
林阁主娇嗔道:“自除夕开始，臣妾同陛下讲过多少句吉祥话，陛下这么快便不记得了吗？”
苏言尘看向她，眼神里的爱意满满流淌，“怎会不记得？绡儿的甜言蜜语一个字都舍不得忘。”
绡儿？他竟对着另一个女子甜腻腻地唤了一声绡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又说谎，臣妾昨日说最喜欢看您用那支梅花簪，您倒是用了没有？”
苏言尘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髻，“是孤的疏忽，绡儿莫怪。”
这一声声绡儿听得我如芒在背，且，他们这恩爱秀得也忒目中无人了！
他们把我当空气，我偏要争一个存在感！
我兀自将面纱一摘，面向他们浅笑，“不知林阁主是否有胆量如我般摘
林阁主望向我，眼神中露出一丝尴尬，“绡姑的容颜绝色倾城，我实在是自惭形秽，是以……”
如此拙劣的借口！
我不依不饶，向前紧逼，“林阁主曾说你会告知我有关莲衣的秘密，今日可否当着陛下之面回答我:我为何占用了莲衣的躯体？你又与莲衣有着怎样的关系？”
林阁主情不自禁往苏言尘背后躲去，“陛下，臣妾有些乏累，想回宫休息了。”
“孤陪你回去！”
转过身，苏言尘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孤多次警告你莫要再提那个名字，你为何总是不听？”
“陛下说的可是莲衣？恕我愚钝，陛下为何会对莲衣这个名字如此讳莫如深？”我望了一眼林阁主，继续向苏言尘挑衅，“莫非，陛下在帮某人隐瞒着什么惊天之秘？”
苏言尘不怒反笑，“孤真是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陛下这话说的，我都感动了……”我的话刚到嘴边，眼睛余光却瞄见林阁主正要离去。
我猛地一伸手将她的衣袖拽住，“敢问林贵妃脸上的红疹好得如何了？”
她没好气地回答:“谢绡姑关心，已好了大半。”
“那便允我一睹芳容？”说话间，我再一次扯下了她的面纱。
一张似曾相识却又些许陌生的脸，不是莲衣，不是莲衣，不是莲衣！
我呆愣在原处。
“你真是，不可理喻！”
苏言尘急步追过去，将林阁主揽腰抱于怀中。那对身影在我眼前就这样晃了好久，好久，久到怎么也消失不了……
翠兰走上前来嘀咕道:“奇怪，今日的林贵妃好似变了一个人。”
我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恹恹问:“此话怎讲？”
“那张脸与我从前所见好似不太一样。”
“怎么会？莫非她会变脸？”
话到此处，我的心猛然一紧。
她莫不是长着一张可随意变化的脸？
是日，我再一次来到一世长安的宫殿门口。
“问绡姑安！”宫婢见我出现，福身道:“奴婢这便去禀告娘娘。”
“不必了。”我直直闯了进去。
一边疾步前行，一边走马观花似的将宫殿打量了一遍。
不愧是贵妃的宫殿，里面的豪华程度令我咂舌，与之相比，我所住的小院堪称贫民屋。
隔着老远，那宫婢便冲着中间那道门喊开了:“娘娘，绡姑来了，奴婢未拦住。”
门开了，一道月白色身影映入视线。
“绡姑头一次来，请上座！”依然是亲和友善的嗓音，依然是垂纱遮面。
我浅笑，略施一礼，“贵妃娘娘在自己宫中也要将容颜遮住吗？”
她款步走近我，亲切地拉住我的手，“绡姑对我这张脸好似产生了执念。怎么办？我本不情愿将真容示于你，你却偏要一看，这教我如何是好呢？”
我兀自挣脱开她的手，轻笑道:“自然是满足我的好奇心了。要不然，以我的个性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娘娘怕是会不好看。”
“既然如此，我唯有满足你了。只是，”她眨了眨眼睛，眸色渐深沉，“届时若绡姑承受不住，我也没有助你解脱的好办法。”
她再次确认:“所以，你想好了吗？”
“自然是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且已迫不及待！”
她深深望了我一眼，屏退了所有宫人。
烛火熄灭，屋内登时陷入了如午夜般的漆黑。
借着仅剩的一缕光，我看到她正缓缓撩开自己的面纱。
那张我在镜子中看到过无数次的脸赫然出现！确切的说那是属于莲衣的一张脸！
“你果然是莲衣！”我的声音微微颤抖，整个身体也因终于知道了真相而激动、而颤栗。
她却摇了摇头，“你再看！”
她用手遮面，下一瞬，伴着她缓缓移开的手，又一张脸赫然出现。一张完完全全陌生的脸！
那张脸皱纹纵横，俨然是一张老妪的脸！
我惊大了嘴巴，“怎么会？”
她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回答:“还有呢！”
再一次以手遮面，那手移开的瞬间，惊现一张男人的脸。
我用手捂住嘴巴，“天！”
男人暗哑的声音响起:“你还想看吗？”
我已说不出半个字，我想逃去，我想大声呼救，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能随心所欲变出无数张脸，你既然看了，便要继续看下去！”她的声音一转，又变回了清脆的少女之音，与之相伴出现的是一张怯生生、娇滴滴的面颜。
她用最羞涩、婉转的声调说出了最严厉、惊悚的警告之语:“这位小姐姐，你还要处处与我作对吗？你难道不怕我这个妖妇一口将你吞噬下去吗？”
汹涌而至的绝望将我瞬间吞没。我数着震耳欲聋的心跳，静等被眼前妖物吞噬下去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