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荔费死去的那日梦到了不一样的莲衣。在梦里,莲衣一改往日的坚毅之色,整张脸凄苦无比。
我忍不住去靠近她,她依然转身躲去。
只是这一次,她竟幽幽地回眸。
那一瞬,我看清了她眼眸里的情绪:幽怨、无助,甚至是愤懑!
数日后,我接到荔费的死讯,才恍然:她可是在责怪我没有保护好弟弟吗?
这次我亲眼见证了兰心和罗良的惨死,我的灵魂恐再难安宁。
梦魇一重又一重,我走得精疲力尽,喊得声嘶力竭。
醒来时,整床棉被已被汗水浸湿。
“绡姑,您适才做噩梦了,说了好多的胡话。奴婢怎么也唤不醒您。”
我望了一眼床榻前那张陌生的面孔,恹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翠兰。”
“翠,兰……”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小翠,兰心,我又默默地念了一遍她们的名字,心里隐隐作痛。
“绡姑,您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前世今生,尽是伤啊!”
突然间,我好想忘却一切,忘却前世、忘却今生。
蒙泓,也可以忘却了!
是夜,入梦。
今夜的梦境格外不同,没有了莲衣,没有了禁闭室,没有了沁美人,没有了兰心和罗良,却是满满的蒙泓。
我与蒙泓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地入了梦境。
路经上古之花时,我笑对蒙泓:“我着实活得太累了,让我彻底忘记一切吧!”
“也包括我吗?”
我很坚定地点头,“也包括你!”
转身跃下深渊,急速跌落中,一张蒙着面纱的脸乍现于眼前。
“你是谁?”
甜腻空灵的声音缥缈于耳畔:“兴安街煦林小巷,灵之阁阁主是也!”
“林阁主缘何会出现于此时此境?”
“我一直都在,只因不忍离去!”
我追问:“阁主何意?”
她的身影倏然不见。
我的耳畔却不停回响着:
“我一直都在,只因不忍离去!”
“我一直都在,只因不忍离去!”
……
醒来后许久,我依然在回味她的话。
入夏,天渐炎热。
又到了祭天日,这是岐国一年一度最隆重的仪式。
自从我做了灵物之主,每年的祭天礼上我便成了和君主并驾齐驱的主司。
苏言尘前来接我时特意将那件红色流纱裙递还给我。
一别数日,我未见到它已半年有余!
攻下韶濛城池那日,我穿着它领受了三十军棍。它从我身上脱离时已是千疮百孔,撕裂的衣角、破损的洞口,和厚厚的血污!
然,今时打开它的一瞬却发现,它依然完美无缺!
只是这衣裳尚能修补,人心恐是怎么也难以修补回从前的模样。
祭天仪式上,我与他久违地站在了一起。
我们共同站在至高的露台上接受众生跪拜,他牵着我的手徐徐走下台阶。
我的幕离随风而起,依稀听到有人赞叹:“瞧,果真是王、后天选!君王风流俊逸,王后貌若仙子。”
我暗自冷笑:他是王,我却不是后,哪里来的天选之说?
坐在返程的车撵上,我撩开轿帘一角向外扫了一眼。
“瞧,那不是红绣楼的莲衣吗?”
自荔费在战场上死去,这个世上认得莲衣的人几乎没有了。乍一听见,我竟有些恍惚。
“来人,捉住适才那个呼喊莲衣之人。”久闭着双目的苏言尘突然间发话了。
须臾之后,侍卫隔帘禀告:“已捉住。”
“乱棍打死!”
瞧,我又造了孽,只因我撩了一眼轿帘,一条人命便生生被……消失了!
“认识莲衣之人何其之多,陛下杀得完吗?”
“为了绡儿,杀不完也要杀!”
“若我将那些人全力保护起来呢?”
他冷笑一声,“来不及了!据孤所知,此乃最后一个,漏网之鱼!”
闻言,我打了一个冷颤。
他是魔鬼吗?
车外,一个小贩的叫卖声传来:“桂花糕,兴安街最好吃的桂花糕!”
我隔帘问李重:“此处可是兴安街?”
“是的,绡姑!”
“停车!”我急呼。
苏言尘抬眼,“怎么?”
“我要去一趟煦林小巷。若陛下不放心我独去,便陪我走一遭?”
“去煦林小巷!”苏言尘冲外面的人吩咐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入小巷,临街店铺纷纷关起了门,闲杂人亦早已躲开。
唯有一个女子款款立于小巷尽头,月白色纱裙、月白色帷帽、月白色垂纱,如仙似魅。
“灵之阁阁主恭迎陛下、绡姑大驾!”
苏言尘浅笑,“有劳阁主带路!”
侍卫们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我在苏言尘的注视下同林阁主一起走上了阁楼。
林阁主转身俯视着楼下伫立的苏言尘,“陛下不打算进来吗?”
“孤在此处等着。”
一踏入阁楼的门,我便迫不及待地说开了:“我前几日梦见你了!”
林阁主眉眼含笑,微微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我睁大了眼睛。
“我还知道,你此次前来又增加了一个问题,加上,上一次的问题,共三个问题!”
我盛赞道:“阁主真是爽快人,不仅美丽,还善解人意,不仅聪慧,还善度人心。那么便请阁主帮我解了这三个疑问吧。”
“关于前两个问题,我可再认真回答一遍!第一,你确是占用了一个女子的躯体;第二,自你占有她躯体的那日,你便是她,她便是你。关于今日新增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我一直在灵之阁等你,不忍离去!”
“可是,你为何会出现于那里?”我指的不是梦境,而是上古之花的虚境。
上古之花的虚境中所能看到的影像皆是我从前的记忆,为何她竟会出现?虽说梦境常常是混乱的,然,这样的巧合,我着实不太相信。
“因为我想见你,便出现了。”
她什么都说了,却好似什么也没有说!
真是……夸早了!我十分懊恼!
我被磨得毫无脾气,“敢问林阁主是做什么生意的?”
“收买记忆!”
这是什么古怪生意?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我原想祝她生意兴隆,原想用一桩生意交换一个回答……
好似看穿了我的心事,她轻笑一声,“我可不做你绡姑的生意。”
“那你可损失大喽,我的记忆颇多,应是比寻常之人都要多。”
“我不做你的生意!”她又重复了一遍。
“楼下那位呢?”我指的是苏言尘。
“他的生意我倒是有兴趣的很!”
“那么用他的记忆换我所求的回答,可好?”
林阁主再度轻笑,“除非这三个问题亦是他迫切想知道的,然,我看他并无兴致。”
又饶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题,我迫切想知道的,她依然半字不愿透露。
一直聊不到正题,我很快便兴致索然了。
正欲起身告辞,她竟拉着我的手央求道:“再陪我聊一会儿?”
“要不,”我眨了眨狡黠的眸子,同她谈起了新的买卖方式,“用我一箩筐废话换您一个回答?”
她咯咯咯地笑了一串,“你初进门时,我看你满面愁容,还甚是担心呢。原来可爱之人始终是可爱的,哪怕经历了巨大的创伤依然是可爱的。”
“那我便用我的可爱换您一个回答?”
她摇了摇头,“时辰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她说的是时辰,而非时机。我不懂,她究竟在等待怎样的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