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人们的身影忙碌地穿梭着。除了迫不得已的沉默,他们的神色并无半分异样。
人们各自揣着心事,对于赵老爷的真正死因,无一人关心。
赵家公子骁竟正独自坐于幽暗的房间,他的背影孤寂、落寞,好似写满了心事。
吱呀一声响,赵夫人悄然步入房间,并小心地掩上房门。
“唉!”赵夫人长长的一声叹息,使室内气氛愈发的压抑,“怎么会变成这样?”
“儿子心意已决,我明日便去官府。”
“去那里做什么?”赵夫人低声咆哮,“那个贱人死便死了,一条贱命罢了!她落得今日之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
“娘,您错了,咎由自取的是儿子,不是她!”赵骁竟转过身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恕儿子不孝!”
赵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贱人活不过今夜,你只需安心睡上这一夜,明日起,一切便回归正常。”
“娘,您看一下这个。”赵骁竟拿起桌上的一个湿漉漉的酒盏示于赵夫人面前。
赵夫人脸色大变,声音颤抖不已,“这,这,……这个酒盏已弃于后院池塘,怎么会出现于此?”
“今夜它突然出现于我面前的一瞬,我便知这一劫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躲得过去!必躲得过去!儿啊,你父亲那禽兽折磨你我母子多年,你恨他、怨他,皆是情有可原。放过自己吧,让这件事就此结束吧!”
“不,我不愿余生皆活在噩梦之中!我已大错铸成,怎可一错再错?卿晟无错,她不应替我承担这一切!”
“儿啊,你是要诛为娘的心啊!”
母子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不已。窗外风声萧瑟,我看着那酒盏,轻蔑一笑。
那是我特意送给他们母子的一份大礼,我取胜的最关键一步便是攻破他们的心里防线。
如今看来,我想要的效果已然达成。
夜已深沉,赵骁竟起身向床榻走去。
“赵公子可有未了的心事?”
轻柔甜腻的声音飘于赵骁竟的耳畔,他浑身一震,瞬间回过头来。
“原来是灵之阁阁主!失敬!”赵骁竟的诧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我年少时曾与卿晟聊起过灵之阁,彼时我曾说:与灵之阁的交易太不划算,这世上又有何事值得用一桩珍贵的记忆去交换?而今看来,皆是年少轻狂之言!”
我灿烂一笑,这桩买卖着实划算,一次介入,便能收割两份执念。
瞧,我愈发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我已开始暗自盘算剩下的两年时光该去哪里享受安逸。
“既然赵公子已知晓灵之阁做生意的规则,那我便不再赘述了。说吧,赵公子想要本阁主帮你实现什么心愿?”
“卿晟这前半生着实活得太苦,我祝她后半生平安顺遂。”
“达成!”
三日后,孟卿晟来到灵之阁。
许是刚刚经历了牢狱之苦,她的身体孱弱无力。那一身素衣衬得她的脸色苍白之极。
“为何是这样的结果?若知是这种结果,我情愿死于牢狱之中。”她的双眼红肿,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在你被赵老爷强行掳入房内那日,赵骁竟悄悄地在他父亲的酒盏之中加了一味蒙汗药,他原是想阻止他父亲对你行龌龊之事,不想赵老爷提前服下了大量的烈性春药,赵老爷本就年老体衰,两味烈性之药相生相克,最终变成了致命的毒药。这样的结果亦是赵骁竟不曾预见的。”
孟卿晟的哭泣从小声的哽咽渐渐演变成声嘶力竭的嚎哭。
我静坐于桌前,饮下一杯又一杯茶水。
良久之后,孟卿晟抬起泪眼,哑声说道:“阁主,结账吧!”
“对即将舍弃的记忆可有遗憾或不舍?”
目睹了晚年的孟氏夫妇那街头一幕,我开始对自己这桩生意产生了隐隐的不安。那孟夫人交出了印入灵魂深处最珍贵的一段记忆,此后便彻底丢了初心,失去了爱与谅解的能力。
何等悲哀!
孟卿晟摇头,“过去的遗憾便让其彻底过去,我未来的遗憾唯与骁竟一人有关。”
我暗自叹息:真是一个傻姑娘!
一杯水下肚,孟卿晟倒在软榻之上,沉沉入睡。
我柔声问道:“你这一生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
青纱帐落,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在一帘幽光之中欢快地蹦跳着。她的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两条粉色丝带轻垂于肩。
一位青年书生负手而立,他的眉眼噙笑,“晟儿,你娘不见了呢。”
年幼的孟卿晟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娘!”
她咧嘴要哭,却见娘亲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得意地看着她笑。
“晟儿,我被神仙丢在此处,下不去了可如何是好?”
“那,”孟卿晟看向父亲,调皮地说,“爹爹自有办法!”
青年书生踱向树下,展开双臂,“夫人,请吧!”
站在树梢之上的女子轻盈一跃,正正跌入书生怀中。
桂花飘落,将园林点缀得如梦似幻。
他们的笑声久久回荡……
一片柔光落入手心,似是晶莹的水珠在静静流淌、在盈盈闪动。
那是一个人最纯真的童年之梦,如斯珍贵!
孟卿晟是嗅着桂花的清香醒来的,她安静地望着那香炉,任轻烟缭绕于鼻尖。
“赵骁竟也与我做了交易。”
孟卿晟抬眸,“阁主方便告知一二吗?”
“他所求之愿是,卿晟的后半生平安顺遂。”
孟卿晟再一次红了眼眶,她俯在桌子上好一通哭泣。
我不会告诉她,赵骁竟的珍贵记忆中全是她的画面。
那日,他误入她住的小院,她惊若小鸟,他满目爱慕。
翩翩少年与纯真少女的邂逅,瞬间便是永恒。
那一次四目相撞的瞬间,他的牵念她已明了;那一次隔着院墙的倾诉,即使短暂,亦足以明媚她的情绪。
这样的初恋,朦胧又纯粹,是弥足珍贵的一份真心。
我忍不住再一次感慨,这一回,我是真得赚翻了!
孟卿晟临出门时,回望我一眼,“阁主,你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自然是,爱过的!”
阔别了数年之久的眼泪轻轻滑落,一滴一滴,最后泛滥成决堤的洪流。
蒙泓!
蒙泓!
蒙泓!
……
我无数遍念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