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
“马六!”
……
“马六!”
何排长喊了三遍,没有人回应。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跟在何排长身边,杨六奇努力地去回忆叫做“马六”的这个人。
马六是新兵中的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简直就是“小透明”。不过因为他长得比较壮实,通常是跟在牛升他们“大力士”的那一组人里,所以杨六奇多少还有点印象——也仅此而已。
三天的“年假”结束,所有人都列队听候“点名”,于是出现了这么奇怪的一幕。
“难道他当了逃兵?”杨六奇不由得冒出这么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当逃兵”,被抓回来的话只有一个下场——军法从事,也就是处以极刑,通俗点说就是枪毙,粤语叫“打靶”。这在新兵入营的时候杨连长已经强调过。
在杨六奇看来,这最难熬的一段应该已经过去了,按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逃兵”啊……
“杨班长!带几个人跟我过来!”何排长说道。
杨六奇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忙应了一声。
“佘子明!丁九!”何排长又说道,“带埋哮天!带上啸天!”
在领枪的当口,趁何排长没在意,杨六奇偷偷对佘子明和丁九说道:
“何排长似乎真係当正哮天係军犬,点算?(何排长似乎真把哮天当军犬了,怎么办?)”
丁九一龇牙面露难色,佘子明低声说道:“有乜计,见步行步係啦(有什么办法,走一步算一步是了)……”
杨六奇点了十个人,包括几个老兄弟,还有些平时跟马六比较熟一点的,取了枪列队;丁九也弄了根绳子拴住了哮天。
哮天似乎也感到了气氛的不寻常,蹲在丁九身旁不作声。
只见何排长拿着一件衣服——杨六奇刚才看见他从马六的铺位上拿到的——俯身递到哮天鼻子前。哮天似乎有点怕,没有多大反应。
杨六奇心想不好,哮天的“军犬”籍这回恐怕难保了……
何排长把衣服扔到一边,一招手喊了声“出发!”
一队人背着枪鱼贯而出,丁九扯了一下哮天走在前面。
何排长一言不发,跟在队伍后头。
一群人背着枪走到街上,路上的人似乎都感觉到杀气(主要是何排长身上的),纷纷躲着走,这景象跟一路的新年气氛很是格格不入。
不过杨六奇知道,他们这个只是装装样子——他们都没有领到子弹,枪膛里是空的,更何况连子弹带都没带……
但他也知道,何排长身上的手枪可是有子弹的。
他只好左右观察,以冲淡心里的心里不安。
他心里倒是盼望着,他们就这么外出走一圈,最后无功而返——那样的话,唯一就是希望哮天不要被当成晚上的宵夜就好……
“汪!”
忽然哮天低声吠了一声,一行人都停住了。
只见它盯着一条小巷子的入口,又吠了两声。
“不是吧?它真的找到了?”杨六奇心下生疑。
他偷偷瞄了下佘子明几个,发现他们也一脸的不明所以。
“好!”何排长一招手道,“入去!”
杨六奇硬着头皮,把步枪拿在手上(壮胆),率先慢慢走进了巷子。
他很怀疑啸天是不是只是闻到这里有肉骨头之类的东西(要真这样的话估计它自己晚上就做了排骨)……
不过他也发现,巷子里似乎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似乎有点熟悉,但一时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循着那股气味,他走到一个门前。
这是一扇小门,藏在巷子的深处相当不起眼。要不是那股气味是从那里面传出来,旁人还真的不容易察觉。
他在犹豫是否推门进去呢,忽然就见有人从身旁越过,径直走到门前。
那是何排长。
自从大年三十之后,他对何排长有了那么些好感;不过这回看来他正在气头上,杨六奇也只得把刚刚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了。
何排长双手平推,“啪!”的一声门开了。
一股味道夹杂着蒸汽扑面而来——就是他们一路循来的那股味道。
屋子不大——说是屋子还不如说是个在墙角用砖头起来的“违建”——一眼看到底那种,烟雾缭绕。中央有一张床,似乎躺了个人。然后旁边有个炉子正在煮着什么,一个人挽起袖子正在……
“马六!”何排长突然喝道。
站着那个人似乎是下意识地立正,喊了声“到!”
“绑住佢(他)!”何排长手一招。
后面几个人似乎愣了一下,还是佘子明首先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绳子——咦?这不是刚才用来拴着哮天那根么……
佘子明拉了丁九一下,上去搭住马六肩膀。马六傻愣愣地,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任由他们胡乱地绑住了手。
“咳咳……”床上的人见状连忙咳嗽着爬起来说道,“俺们……俺家孩子犯甚事了……”
这是一个老者,留着山羊胡,满脸沧桑。
“拉番(回)去枪毙!”何排长喝道。
众人包括杨六奇和佘子明等都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都傻在原地。
那老者忙上前一下跪倒在地喊道:“军爷,俺们……”
“咩(什么)猪嘢狗嘢!拉走!”何排长不耐烦地喝道。
杨六奇忽然才反应过来,老者讲的是北方方言,看样子说粤语的何排长完全没听懂!
“你们……马六你为什么不回军营报到?”杨六奇连忙上前大声问道——他用的是北方官话。
这会儿轮到何排长他们愕然了,都看着杨六奇。
杨六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把老者拉起来,然后对马六说:
“你不知道当逃兵是要枪毙的吗?”
老者“啊”的一声,马六声音发抖地说道:“我……我……”
杨六奇这时候很想做个“扶额”的表情,看来马六不怎么懂粤语,怪不得他这几个月在军营总是一言不发——不是不想说,是根本不懂啊……
“杨排长讲咗放假三日!”杨六奇换成粤语大声说道,“点解(为何)你唔(不)按时番(回)军营?”
他小声用官话又把话“翻译”了一遍。
“啊!”马六惊呼,“排……排长……排长说的不是‘仨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