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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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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五

    室內還殘留着炸油糕的油脂香氣。

    宋谏之那顆從早起便未進食的胃突然翻攪起來, 連帶着胸腔都是空落落的。

    “姜撄寧。”

    晉王殿下頭一回喚她大名。

    撄寧原本是吃東西時覺得頭疼,想來躺會兒,可等她真的站起身, 怎一個頭暈目眩了得。

    她趔趔趄趄的走了幾步, 眼看着要到塌邊, 還是一頭栽倒了, 再也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如今聽着有人喚, 她腦海中已經燒糊的意識艱難地回了線, 可眼皮卻跟被糨糊粘住了似的, 只能費力的睜開一道縫隙。

    透過這道縫隙, 撄寧瞧見了宋谏之嚴峻的神色。雖說這厮臉色難看的時候很常見,但她總感覺現在不一樣。

    她剛要開口讓人離遠點, 太陽穴便傳來一陣陣針紮的疼, 像被人囫囵個兒扔進了油鍋似的, 她感覺自己在努力講話了,實際上聲音低如蚊讷:“熱……”

    話音未落, 門外吹進一股涼風,撄寧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含含糊糊的念叨:“也冷……”

    喃喃完這一句, 她就阖上眼睛, 沒了聲息。

    宋谏之一手勾主她腿彎一手攬着背, 将人抱到榻上。

    人失去意識的時候不會借力, 照理來說該比平時要重,他卻只覺得懷裏人太輕了。

    他伸手扳過少女的肩膀, 想仔細看看她的臉。手剛觸上去, 就覺出她肌膚的滾燙。

    淺金的日光透過窗棱搭進一角,給大半張床榻上了色。

    她就這麽靠在他腿上, 靠在日光裏,從脖頸到耳根是不正常的姹紅,臉頰卻蒼白如紙,順從的貼在他掌心,頭發也散亂的不像樣子,就這麽安靜的躺在他懷裏。

    宋谏之的喉結滾動一下,貼着撄寧臉頰的手微微用了力,握得她臉頰軟肉變了形,卻只能抓到一手滾燙,不見這小蠢貨像往日一樣,跳着腳起來使脾氣。

    平生第一次。

    神魔不懼的晉王殿下,平生第一次心底生出了失控感。

    她不該是眼前這個樣子。

    大約是小王爺從前過得太順心如意肆意妄為,人心也好,人命也罷,只是他指尖随手可撣的飛灰。老天也看不過眼,總要給他降點折磨下來。

    看着眼前靜靜閉着眼毫無生氣的人,宋谏之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終究有他無法掌控的人和事。

    人明明就在他懷中,只t要他想,她哪兒不能去,也哪兒都去不了。

    可她沒有吵,沒有鬧,也沒有回應。

    他就什麽辦法都沒有,只能徒勞的摸着她頸側跳動的血脈,好像這樣就能再見到那個會笑會鬧會氣人的小小身影。

    宋谏之輕輕将人放下,剛要出門找人,一轉身就看見了聽到動靜匆匆趕來的姜淮淳和明笙。

    “撄寧這是怎麽了?”

    姜淮淳看出晉王臉色不對,一時顧不上自家妹妹千叮萬囑的‘離她遠點’,更顧不上行禮,他腳步慌亂的走進來,伸手要去摸撄寧的臉,卻被人攔住了。

    宋谏之聲音低啞:“她在發高熱,你請的大夫在哪?”

    “于大夫來看過了,他說疫疾發病一般是兩日內,未發病時無法确診,也無根治的方子,只能對應症狀下猛藥來壓制病情,”他憂心忡忡的看向榻上的人:“可撄寧這也就才半日,怎麽會這麽快……”

    “對了,少爺帶了祛熱的藥回來,奴婢去熬藥。”

    明笙正咬着嘴唇暗暗擔憂,聽到姜淮淳的話才回過神來,趕忙去小廚房熬藥。

    屋裏只留下兩個憂心忡忡的男人,和一個昏迷不醒的撄寧。

    姜淮淳還在那兒皺着眉頭自言自語:“不應該啊…即便發病也不該這麽快……”

    他送于大夫時,大夫同他說過,今晚多傷心,如果王妃真被傳染了疫疾,早些開始發熱就是今晚了。

    可現今只是半日而已。

    姜淮淳焦慮的咬起了指頭。

    宋谏之捕捉到了空中漂浮的一縷酒氣,他倏地偏過頭,看向桌岸上的油紙包:“誰給她帶的酒?”

    “不是酒,”姜淮淳被他吓了一跳,解釋道:“王爺誤會了,是醉蟹……”

    “螃蟹性寒,酒能催化。”宋谏之繃緊了下颌,銳利的眼神向他刺了過去:“你給她帶的?”

    姜淮淳被自家妹妹一口一個‘好二哥’哄得昏了頭,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他自覺辦錯了事,弄不好返害了撄寧,回答也變得有氣無力起來:“是……”

    這種時候,他難辭其咎,實在沒臉把鍋甩回自家妹妹身上。

    “你該慶幸你是她兄長。”宋谏之眸光似劍,說的話相當不客氣。

    姜淮淳直覺周身的空氣都凝住了,也忘了思考晉王對撄寧‘突如其來’的關心,他分不清跟誰告罪道:“是我糊塗了,我已派人去鄒縣請祖父回來,他治疫疾經驗頗豐,車馬快些的話,明日就到了。”

    宋谏之不欲多言,冷聲道:“出去。”

    “王爺,撄寧身邊離不得人,不如我留下來照顧她……”姜淮淳躬身行禮道。

    他不放心将自家妹妹扔在這裏,頂着頭上射過來的寒劍,壯着膽子開了口。

    “本王不想說第二遍。”

    姜淮淳再傻也聽出了晉王話裏的不耐煩,他惴惴的看向晉王腰間挂着的新劍,到底沒敢再開口,老老實實退出去了。

    ——

    撄寧這一昏迷,直到傍晚都未有清醒的征兆。

    祛熱藥一丁點兒都灌不進去,湯藥好不容易潤到嘴裏,又順着唇角淌了下來,在頸側留下一道褐色的水痕。

    明笙急得團團轉,只恨不能自己替喝。

    最後還是宋谏之接過來藥碗。

    濃稠的藥汁翻着熱氣,他半分沒猶豫,擡頭飲了一大口,而後壓低身子,捧起撄寧的臉,另一只手放下藥碗,揉一把懷中人的喉嚨,逼得人下意識的打開全部牙關。

    兩人睡都睡了這麽多回,唇舌之間再相熟不過,宋谏之濕熱的舌尖長驅直入,如破開信箋的封刀。。

    可撄寧哪怕不省人事了,也不是個安分的,吞咽起來格外精貴,灌一口要潵半口,身後的軟枕都被浸濕了一大片。

    宋谏之起身時,唇上不可避免沾染了濕痕。撄寧瞧着更加狼狽,雙唇還未完全合攏,中間一線水光,微微凸起的唇珠嫣紅。未咽下去的藥汁順着唇角往下淌。

    但不管怎麽說,至少能喝進去,藥汁就這麽一點點哺完了。

    明笙在一旁吓得不敢擡頭,恨不能消失在原地。

    她心思細膩,十一那個實心眼子都知道兩位主子的不對勁,更不用說她,早就看出晉王殿下對自家小姐的上心。

    可在她家小姐多半是被染疫疾的情狀下,晉王沒避嫌就算了,還這般過度接觸……

    她腦海裏的念頭停不下來,但也沒忘記關注兩人的情況,眼見着晉王放下的藥碗已經空了,趕忙拿起來行李告退了。

    她出門時,十一正好從外面回來。

    “王妃怎麽樣?”他壓低聲音問道。

    明笙抿着嘴搖了搖頭:“剛喝上藥,但是高熱沒退,人也沒醒……”

    十一聞言輕輕嘆了口氣:“再等等吧,王妃吉人自有天相。”

    他還有事要回禀,也不再耽誤,徑直前去輕輕叩響正堂的門,隔着門低聲道。

    “殿下,鹽井那邊已經辦妥了。”

    廂兵前往控制了幾處私鹽場,建昌自然也不例外,鹽場巡查尚有意欲反抗者,一聽到南城樓子已被搜完,也沒了反抗的心氣兒,上百人盡數押到了州衙大獄。

    至于三家鹽場的上千難民,暫且一并安置到了城南的臨時住所。

    一直以來,泸溪不是沒有安置難民的地方,棚屋早早便建好了,雖然簡陋,但也是安身之所,總比露宿街頭要強。只是倉糧短缺,供不起數千難民的嘴罷了。

    偏偏難民沒有當地戶籍契書,無法做正經行當,朝廷又一直沒有下令解決這個難題,難民就只能自己想辦法維持生計。

    私鹽井絕大部分被‘管吃管住’噱頭诓騙去的難民,去了才知道,一天要做工九個時辰,吃的差住的差不說,還動辄打罵,生死由命。

    單是死在巡查手裏的人就不下數十人,更不必說因長期跟鹽鹵水接觸患病的人,在鹽場裏,人命不過是随手可以舍棄的物件,用完了再換一批就是了。

    因為自家王爺多提了一句,十一特意問了李歲的父親,他運氣還不錯,安然無恙,現在父子二人已經在城南重聚了。

    屋裏沒有回應。十一頓了頓,補充道:“但是建昌鹽井的地下賬簿被管事付之一炬,全燒了。”

    他當初并未跟王爺進鹽場,自然也不知曉王妃把賬簿背完了的事情。

    “知道了,退下吧。”

    宋谏之看着榻上安安靜靜的人,伸手又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仍舊滾燙。

    “殿下,還有一事,姜通判說姜家老宅已經給王妃收拾了出來,住起來約莫比州衙方便些,明日姜老大夫回來看診也更及時。”

    十一照着姜淮淳的話說完。

    姜淮淳早早便套好了馬車在門外等着,只是不敢輕易進來叨擾,畢竟沒了撄寧兜底,自己的這顆腦袋在晉王殿下眼裏,約莫不值什麽錢。

    他在門口等着,老遠聽見十一說的話,忙不疊跟了進來,耳朵貼在門板聽着裏頭動靜。

    偏偏屋裏安靜得很,半點動靜沒有,也聽不到晉王答應與否。

    姜淮淳心急得不行,揚起下巴往前一點,暗示十一再問問。

    十一卻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看到,不肯再開口了,更無催促詢問的意思。

    一個稱職的影衛要做到完全按照主子的心意辦事,主子心意不明的情況下,就老老實實封上嘴,只陳述事實。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紅霞流連在窗邊,屋子裏光線有些刺眼,宋谏之眼角眉梢都染上薄金,顯得愈發淩厲。

    屋外的兩人一個靜靜立在門側,一個急得吹胡子瞪眼,又毫無辦法。

    半晌,房門終于打開了。

    姜淮淳面色一喜,回姜家老宅是最方便不過的,祖父明天回來立時便能看診,再說,熟悉的環境沒準兒對撄寧養病有益處。

    他好不容易等到晉王殿下有了反應,生怕人後悔,門沒完全打開,嘴裏就禿嚕出一串話:“王爺,馬車就在州衙門口,我去背撄寧……”

    姜淮淳話音剛落,便瞧着晉王的身影毫無停留的從自己身邊走過,懷裏抱着被擋得嚴嚴實實的撄寧,連頭發絲兒都沒露出幾根來。

    他神色哂哂的閉嘴跟了上去。

    莫不是他尋思岔了?晉王殿下怎麽看,都不像對自家妹妹不上心的樣子。相反,照晉王這個毫不避諱的親密法兒,只怕疫疾下一個就要傳染到t他身上。

    雖說在他心裏,自家妹妹的安危比什麽天潢貴胄都重要,但旁人未必這麽想,晉王真要出了什麽事兒,他妹妹哪有好果子吃……

    想到這,姜淮淳心中不免惴惴,眉毛也擰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幾人走到了門口,姜淮淳極有眼力勁兒的上前掀起簾子,等人進去了才坐到馬車前面。

    明笙聽見動靜出來招呼一聲,便回去收拾東西了。

    她自小住在姜家,對回老宅的路很熟悉,而且州衙這邊需要留下個人收拾行李,只能等晚些再來接她一趟。

    姜淮淳一邊驅趕馬車往西走,一邊腦海裏的想法跟跑馬似的收不住。

    話說回來,非要論個先後的話,那患病的難民也招認了,鹽政司的人人雇他來,就是要害晉王的,撄寧反而遭了無妄之災。

    這麽一算,即便晉王真染了疫疾,也是扯平了。

    還是他家妹妹更倒黴些。

    州衙離姜宅不算近,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姜淮淳不敢驅車太快,慢悠悠的半個多時辰才到。

    小厮早早便敞開大門候着了。

    宋谏之抱着人下馬車時,懷裏的人突然呢喃了一聲。

    “熱……”

    她邊呢喃着,邊從披風裏吃力地伸出只手。吹到冷風的一剎那,粉嫩的指尖顫了顫,但滾燙的肌膚下意識貪戀這份清涼,不肯縮回去。

    身後的姜淮淳瞪起了眼:“王爺,撄寧方才是不是說話了?”

    結果只換來晉王殿下的兩字判詞。

    “聒噪。”

    宋谏之眸色深了幾分,他一手牢牢将人鎖在懷裏,另一只圈住撄寧的手,阻隔了冷風。

    他擡腳便走,在小厮引路下去了撄寧的閨房。

    身後姜淮淳瞠目結舌的站在原地,餘光瞥見十一過來,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開口道:“你家王爺什麽情況?我怎麽着也算是他大舅哥吧?”

    “姜通判此話,為何不當着殿下的面說?”十一抱臂在旁站定了,一副老實模樣,說出的話卻分外紮心。

    姜淮淳被話噎住了,他只是背後抱怨一句,又不是真的活膩歪不想要腦袋了。

    半晌,他勉強想出個說法,給自己打了圓場:“算了,我同你說甚,你不懂做兄長的難處……我對王爺恭敬,是為了我家小妹不受磋磨,我若狠狠得罪了王爺,豈不是讓小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十一沒接話,敷衍的揚起個假笑,轉身便坐上馬車回州衙了。

    只留姜淮淳一個人在原地,又擔心又忿忿不平。

    屋內。

    下人早就點亮了油燈,宋谏之将人抱到床榻,擡手剝開披風,露出撄寧紅的亂七八糟的臉。

    她現在臉色倒是不蒼白了,但整張臉都紅透了,臉上還壓了道深紅的印子。

    “熱……好熱……”

    她睜不開眼,濃睫濕漉漉的,被淚珠浸濕了。腦袋燒成了一片糨糊,但本能的意識到身邊有人,于是哀哀的訴苦。

    宋谏之捏着她的手,低聲道:“睜開眼睛,就讓你涼快些。”

    哪有這樣壞的人。

    沒看出她在難受嗎?撄寧指尖用力想掐人,但使上吃奶的勁兒,落在宋谏之那也不過是給他撓癢的力氣。

    宋谏之拇指一寸寸摩挲過她伶仃的腕骨。

    “睜開眼睛看我。”他又重複了一遍,真是半點心軟也沒有。

    月亮漸漸升上去了,白霜似的月光凝在窗邊,明晃晃的,但經過床帳的洗禮,就變得溫和了起來。

    撄寧迷迷糊糊間覺得,自己不睜開眼,身邊的人大約真能做出抛下她不管的事情。

    她心裏的委屈釀成了醋,咕嘟咕嘟燒得冒泡,但身體又像置身火海似的熱。

    身邊人的威脅終究是起了作用,她長睫顫動兩下,猛地睜開了眼,眼睛是水洗過的亮,還摻了幾分惱怒。

    “熱。”

    她燒糊塗了,分不清眼前人是誰,對上宋谏之那雙燃着熱溫的眸子也不見半分害怕,字正腔圓的蹦出一個字,可嘴巴說話不利索又咬了舌頭。

    咬就咬了,還傻了吧唧的不肯張嘴,委屈的眼淚斷了線一樣往下掉。

    宋谏之捏着她的臉,讓撄寧不得已張開口。

    “敢吓本王?活該。”

    他話說的不近人情,眼神卻更加熱了。

    “來人。”

    “王爺有何吩咐?”

    姜家爺孫兩人日子過得糙,進來的女使是徐家臨時遣來幫忙的。

    宋谏之目光仍緊緊鎖着眼前人,啞聲道:“備水,不用燒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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