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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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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安靜的教室內。

    徐雲妮坐在那寫試卷。

    今天除了她以外還有幾個同學在自習, 前座的楊夢莎也在,學到中途,她回頭小聲問:“徐雲妮, 我能問你幾道題嗎?”

    “可以, 什麽題?”

    “數學的,有點做不明白……”

    楊夢莎把練習冊拿過來, 徐雲妮掃了一眼, 微微一頓。

    世上題目千千萬, 偏偏又是數列題。

    ……又?

    徐雲妮把題本轉過來,身體也側過來些, 給楊夢莎講道:“你看, 如果等差數列的題目只有一個條件, 先把它看作X……”她拿着筆, 一邊說一邊寫, “……不過這個得是常數列,然後這裏, 3X等于9, X……”

    可能是題目比較簡單的緣故,徐雲妮在給楊夢莎講數列題的時候,有點一心二用, 想着之前給蔣銳講的那道題,和它引發的一系列後續事件。

    她講到一半, 喝了口水, 順便告訴自己應該更加專注一點。

    她放下水瓶,再看回來的時候, 跟楊夢莎眼神對上了。

    徐雲妮問:“前面講的沒聽懂嗎?”

    楊夢莎:“不是……”

    她聲音很小,徐雲妮稍微湊近了點。

    楊夢莎問:“徐雲妮, 你跟時訣熟嗎?”

    ?

    徐雲妮:“還行吧,也不算很熟,怎麽了?”

    “我看之前彩排的時候,他在操場上叫你來着。”

    “那次是有點事情說。”

    “你們……”她聲音越說越小,徐雲妮都快貼她身上了,才聽清,“你們有什麽……特殊關系嗎?”

    比起這個問題的內容,徐雲妮腦子裏更先冒出來的念頭是——數列題的後續走向永遠這麽出人意料。

    “不是,”她解釋說,“我們就是普通朋友,因為丁可萌那件事,我們才熟了一點。”

    “你跟丁可萌還有聯系啊?”楊夢莎似乎很不喜歡丁可萌,“她特別不老實,被抓了就只會裝無辜,沒被抓就什麽事都敢幹,她都偷拍時訣好久了,也就是時訣對女生太溫柔了,才沒跟她計較。”

    徐雲妮嗯了一聲,說:“咱們先講題吧。”

    “稍等一下……”楊夢莎說完,回頭從自己書桌裏取出一樣東西,放到徐雲妮的桌面上。

    一個天藍色的牛皮紙斑駁浮雕信封,非常漂亮。

    一看就是情書。

    徐雲妮心想,今天這是怎麽了?

    空氣裏是被誰下了春藥嗎?

    楊夢莎小聲說:“你能幫我把這個給他嗎?”

    徐雲妮說:“行倒是行,你為什麽不自己給呢?自己給更有意義吧。”

    “我不想自己給……”楊夢莎趴在徐雲妮的桌面上,一雙手臂把擺設一樣的試卷都壓飛邊了。

    徐雲妮拿起這漂亮的信封,正反面看了看,說:“你跟他們的說法正相反。”

    “……誰?”

    “別人說的,”徐雲妮沒有供出王泰林,“時訣這方面人很冷,他以前在學校不是交往過一個學姐嗎?後來分手了,那女生很傷心,都不念書了。”

    “誰說他們交往了?”楊夢莎直起身子,“從來沒說交往好吧,她後來簽公司了才不來學校的。”

    “這樣嗎?”

    楊夢莎憤憤道:“時訣找她合作而已,她自己想多了,入戲太深,到處跟人說這說那,時訣很讨厭這種糾纏不休的關系,就不再找她了。後來那女生去娛樂公司面試,用的還是時訣寫的歌。她把自己放原創了,進公司之後才告訴時訣,時訣也沒說什麽。”楊夢莎枕在胳膊上,“時訣一點都不冷,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楊夢莎的指頭輕輕點了點信封:“這裏其實沒署名。”

    “為什麽?”

    “我不想讓他知道,但我還是想給他。我怕沒名字的禮物他容易丢掉,所以希望跟他關系近的人拿給他,告訴他不要丢。”

    “我跟他關系也不算很近吧。”

    “很近了,”楊夢莎小聲說,“我覺得你很厲害。”

    楊夢莎說着話,悄悄看着徐雲妮。

    在徐雲妮剛剛轉學過來的時候,楊夢莎感覺她是個比較內斂的女生。她被班主任安排坐在她身後,每天只專注于學習。楊夢莎一開始覺得,也許後面她們會因為相似的性格而走到一起。

    但随後她發現,情況好像不是這樣。

    她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徐雲妮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跟全學校最張揚的人打成了一片,不管是外班的,還是本班的,後續她甚至在學校樂團,和校領導那邊都挂了名。

    她們的性格其實完全不一樣。

    徐雲妮答應下來:“好,我會幫你給他的,我盡量告訴他好好保存,但我也不确定他會怎麽處理。”

    “好的,謝謝你,”楊夢莎又叮囑,“千萬你別說漏嘴是我送的。”

    徐雲妮嗯了一聲。

    其實她很想問問楊夢莎,既然時訣在你口中那麽溫柔,為什麽還要擔心禮物會被丢掉,為什麽連情書都不敢署名?

    但她最終還是沒問,她覺得這問題有點太殘忍了。

    晚自習結束了,楊夢莎看起來整個自習的任務就是這封無名的情書,她交代好後,人就走了。

    徐雲妮收拾了書包,也離開了。

    她走在通往校園外的小路上,學校裏的燈已經關得差不多了,校外的方向倒是越發燈火通明。

    出了校園,她準備去路邊打車。

    “哎。”

    身旁一聲呼喚。

    徐雲妮轉過頭,時訣坐在路邊的花壇旁,那套正裝已經脫了,換成一身黑色運動服,他常穿的款式。

    校外比校內亮堂多了,把他照得一清二楚。

    他應該是洗過澡了,每次剛洗過澡,都像開了高清攝像頭一樣,白得直泛冷光。

    徐雲妮走過去,站到他面前,問:“班長,你怎麽在這?”

    時訣:“吃完飯,沒事了出來轉轉。”

    周圍店鋪林立,亮得如同白晝,只是跟陽光不同,這種光裏少了點自然的暖意,而多了幾分人為的精雕細琢,照得他唇紅齒白,雙眸明亮有神。

    時訣問道:“晚自習上完了?”

    徐雲妮沒說話。

    時訣疊着腿,一手拄着旁邊,一手放在膝蓋上,稍微歪過身子,點點她,像模像樣道:“好好學習沒?”

    “班長。”

    “嗯?”

    “你想道歉可以直說。”

    時訣一頓,笑了出來:“真生氣了啊?”問得興致勃勃的。

    其實也沒有。

    時訣說:“都是反話,說給傻子聽呢。”

    “誰是傻子?”徐雲妮問,“蔣銳?”

    “是啊,難過的傻子,你走之後他都哭了。”

    “……他哭了?”

    時訣指指胸口:“在心裏,我幫你安慰了他一下。”

    滿嘴瞎話。

    但時班長的特點就在于,不管說再離譜的話,也從來不會心虛,他一直看着徐雲妮,視線沒偏過半分,手指在膝蓋上彈琴似的來回折了幾輪。

    反倒是徐雲妮,好像溜了號一樣,目光發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過,”時訣擡擡下巴,“原來不答應也能收禮啊。”

    徐雲妮低頭,看着手裏拎着的小口袋。

    這是蔣銳給她的。

    “他一定要我留下。”

    時訣伸手:“給我看看。”

    “這不方便吧。”

    “有什麽不方便的?”時訣說,“我白幫你安慰他了?”

    在徐雲妮看來,時訣有時候非常的狡猾,說起話來,啖以甘言,圓滑伶俐,就像只狐貍一樣。

    徐雲妮心裏嘆了口氣,把口袋遞給他,然後往前兩步,坐到他旁邊的位置。

    時訣打開袋子,裏面只有一盒巧克力和一管口紅。

    徐雲妮側過頭,時訣正在把玩那管雜牌口紅,看了看貼着的印刷标簽。他神色很淡,淡得幾乎有點發冷,最後手腕一動,口紅被輕盈地丢回袋子,就像他丢擦桌子的紙巾一樣。

    徐雲妮聽着口紅落袋的聲音,腦子裏不由浮現出剛才他在面館裏哄蔣銳的樣子。

    如果剛才他說蔣銳是個傻子的話被蔣銳聽見,他會做出解釋嗎?

    肯定不會的。

    也許還真就像楊夢莎所說的,她跟他的關系是比較近的。

    但這仍然無法改變他性格中冰白的底色。

    時訣拿出巧克力,順理成章地拆開,取了兩塊,遞給徐雲妮一塊,問:“吃嗎?”

    這誰的巧克力來着?

    徐雲妮接過,拆了包裝放入口中,然後把書包拿到前面,取了一樣東西給他。

    時訣低頭,看見了一封漂亮的信封,他稍微頓了頓,眼神挑向徐雲妮。

    “你的?”

    “之前有人托我給你的。”

    “哦。”時訣接過信封,“誰啊?”

    “她不想你知道,裏面也沒寫名字,但她希望你不要丢掉。”

    時訣沒說什麽,拿着信封正反看看,然後折起來揣進褲兜裏。

    徐雲妮一直看着,在他折紙的瞬間,她腦海裏忽然冒出楊夢莎對他的評價,不由呵了一聲。

    時訣看過來:“怎麽了?”

    徐雲妮:“送你信的女生,說你是個溫柔的人。”

    時訣:“她還挺懂。”

    徐雲妮接着說:“除了她以外,還有人說你冷酷、薄情、外熱內冷,只想着自己。”

    時訣頓了頓,也沒問這些都是誰說的。

    “那你覺得呢?”

    徐雲妮歪着頭打量他,琢磨了一會,說:“我覺得,這些詞也不矛盾吧。”

    時訣沒有說話。

    徐雲妮忽然想到什麽,說:“哦,對了,班長,你媽媽應該算是骨科問題吧?”

    話題跳得太快,時訣差點沒反應過來。

    “是吧,脊椎問題。”

    “要動手術嗎?”

    “還沒定,她肯定不願意,嫌開銷大。”

    “沒有保險嗎?”

    “她沒交過,以前在老家,有點頭疼腦熱就找熟人弄點藥,基本都是硬抗的。也就來了這邊之後,偶爾還能去趟醫院。”

    “社保要補繳,一定要趁早,阿姨的情況以後肯定用得上的。”

    “嗯。”時訣從兜裏掏出一支煙點上,“我這幾天在弄。”

    徐雲妮看着他點煙的樣子。

    她偶爾會覺得,時訣的冷漠也是事出有因,想一想,他不過十九歲,需要他考慮的事未免太多,剩下那麽一點點的空間,只留給自己也情有可原。

    “你還記得小帥吧,”徐雲妮說,“他爸爸是做醫療器械的,跟本地的醫院都很熟悉,阿姨要是定下來想做手術,我幫你問問他,能不能聯系到好一點的醫生。”

    時訣拿下煙,看着她。

    “徐雲妮。”

    “嗯?”

    “你是對所有人都這樣嗎?”

    徐雲妮一頓:“什麽?”

    他很确定她聽清了他的話,沒有再重複。

    徐雲妮有點沒摸清這問題的緣由,頓了好久沒開口。

    時訣又說:“你要是都一視同仁,沒別的意思,那下面的話我就不說了。”

    徐雲妮下意識問:“你要說什麽?”

    他說:“你先回答我。”

    徐雲妮覺得就算他不說,她也能猜出內容。

    她忽然覺得有點混亂。

    “不是,你……”她突然憋出一句,“你是認真的嗎?不是喜歡唱歌好的人嗎?”

    時訣:“跟我在一起,你唱歌就會好的。”

    徐雲妮:“王泰林教了我很久,他說我沒救了。”

    時訣笑着說:“他算什麽。”

    他的神情輕松平緩,一邊抽煙一邊說話,像在閑聊一樣。雖然這話題的起因和發展都跟唱歌扯不上半毛錢關系,但她說了,他也就照常往下接着。

    之前那次,他的聲音也像現在這樣柔和嗎?

    那次光顧着發愣,她什麽都沒注意到。

    她的視線轉回前方。

    “時訣。”

    “嗯。”

    既然他是認真說的,那她也該認真回複。

    “我們……”徐雲妮想了想,“我們連做朋友都不夠相互了解,而且……就目前知道的內容裏,我們兩個的興趣愛好,生活圈子,包括目标大學所在地,還有未來的發展方向,完全是不一樣的軌跡。”

    時訣沒說話,徐雲妮看過來。

    他還是很平靜的神色,仿佛完全不在意她說的這些事。

    “你只說看沒看上我,”他說,“其他的我來考慮。”

    你怎麽考慮?

    她說的所有一切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他還能怎麽考慮——理智是這樣告訴徐雲妮的。

    但是,她看着眼前人皎白俊隽的面龐,有那麽一瞬間,她腦海中,那一條原始的、天真的、沒經過各種理論加工,獨屬于一個十七歲女生的神經,确确實實因為這句話而跳動了。

    徐雲妮緩吸了一口氣,偏過頭,拿起書包和袋子。

    她把書包背上肩,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

    時訣也看着她。

    徐雲妮說:“班長,咱們就做普通朋友吧。”

    他也沒表示什麽,靜了一會,才說:“好,聽你的。”

    徐雲妮:“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他擡擡下巴。

    徐雲妮順着小路繼續往前走。

    周圍逐漸嘈雜起來,其實剛才也一直有人流車流,只是到了這時候,她才聽到它們的聲響。

    剛才她的耳朵裏,只有他的聲音。

    徐雲妮看着地面的磚瓦,心中有種莫名的直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他不會再問下一次了。

    她抿了抿嘴,忽然覺得胸口的地方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口中的巧克力早就吃完了,徐雲妮沒有注意包裝,不知道蔣銳到底送的是什麽,現在回味一下,大概率是黑巧,一點點的甜,一點點的苦澀,相互攪糅,最終形成了一種複雜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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