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疯了,笑得咳出一口血,胸腔震颤的痛极,终于止声。
刺目的冬阳不知何时已经被层层灰暗的云层遮盖,雪簌簌的再次从天穹泼下,举目的冰层覆上一层薄雪。
白帝深紫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风雪中那张苍白清冷的面庞,眼如秃鹫般,死死的,连瞳孔都不动了。
“顾卿云……你真是好狠的心。”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鎏金紫袍如翻腾的紫色云朵,远远的消失在天际。
雪花纷纷扬扬,朝辞用尽最大力气,撑着起身。
他没有再看一眼顾卿云,没有再说一个字,行如走尸,一步步踩着冰雪。
顾卿云轰然跪地。
天地之间,一片白茫。
他有些迷茫的微微抬起下巴,凤目里逐渐有水汽氤氲凝聚。
泪眼朦胧间,晃的他看不清晰,眼神直兀兀地,投向了铅灰色天空下的远山寒黛处,再落在那绵延无尽的东江冰面。
怎么会这么痛。
那夺目的灵核裂开两道缝隙,灵流如破裂,透风的屋舍,争先恐后的寒风挤入,肌骨凉透。
他静了一会儿,半垂的羽睫落上几瓣雪,眼底的水光冷的快要凝成冰晶。
顾卿云的眼泪还是淌了下来。
以魂入局,终缚于心。
306看着他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起身。
看着他唇边溢出的血沫,和灵核上两道明晃晃的裂缝,一步一步踏向天际。
……
长霁挽月殿。
窗扉大开,风卷着漫天飞雪呼啸着将桌案上的宣纸刮的纷飞。
雪色人影蜷缩在窗边蒲团上,睫羽阖紧。
袅袅的雾霭,流烟浪潮般踏至纷来。
顾卿云在雾霭中摸索,一望无际,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摸不到边缘。
他迷茫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雾气越来越大。
修长苍白的指尖试着拨了拨。
“孽障!”
一声凉寒的斥责从雾中传来,顾卿云愣了一下。
蓦地,漫天的雾气像被什么劈开了一般,眨眼间裂开一人宽的距离。
顾卿云眼眸有了一丝焦距。
那是,那本书?
他心跳加速,快步上前。
近了。
更近了。
触手可及。
可他犹豫了,停在了两步的距离。
那书流光四溢,无风自动哗啦啦的打开,缓缓变成一块灵幕,画面陡然鲜活。
“你们可知错!”
那雪雕玉琢的人疾言厉色,雪白的惩戒鞭寒刺倒竖,雷霆之势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
顾卿云满目血红,踉跄着退步,只觉耳中嗡嗡,眼前阵阵眩晕。
他到底是书外看客,还是书中人。
不,那不是他。
虽然相貌一样,可分明不是他。
他不似那个人眉宇之间刻板庄重,训起人来疾言厉色了十分。
雾霭不知何时散的,顾卿云站在漫天大雪之中,飞雪漫天迷了他的眼。
那人一身雪色如云的绡衣,身披狐裘,站在常年繁郁摇曳的紫藤下,样貌清绝,像浸在冰雪里的冷硬的琉璃。
虽美,却显得有些刻板,拒人。
苍白匀称的手掌之间握着一条通体雪白长满倒刺的惩戒鞭,眉眼冰冷锐利,看起来刻薄,异常难以亲近,整个人像是比这深冬的北风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在他面前,深及脚踝的雪地上跪着两个浑身是血,衣衫破裂不堪的少年。
顾卿云手抖的厉害,漆黑的睫毛下面有湿润的光泽在闪动。
那是……真正的顾卿云。
还有,年少时的两个小崽子。
新伤覆着旧伤,血殷红的刺目,在伤口残衣上再次凝上一层带血的冰渣,看起来又痛又冷。
那人再次高高扬起了手中鞭子,金光流淌,带着凌厉的破风声。
顾卿云猝然攥紧了手指,浑身细细颤抖,声音堵在喉咙间。
他听见'他'的声音。
如冰封河流,冷淡而坚硬,没有一点能被任何事物能沾染的冰冷温度,“朽木不可雕,烂玉不可琢!”
血肉碎冰飞溅,落在洁白的雪上,消融,殷红。
两个少年腰背始终倔强的挺立,跪在冰天雪地,半落着羽睫,风雪中瞧不清面容。
一动未动,不发一语,没有解释,没有争执,似乎早已习惯罚跪鞭打。
又是接连凌厉的几鞭。
顾卿云后退着差点跌倒。
他有些眼热,声音嘶哑,甚至是哀求,“别打了。”
这点微弱的声音,被一阵寒风卷走。
他知道,'他'根本听不见。
然而,让顾卿云惊愕的是,'他'却猝然抬眸,一双凌厉的凤眸如冰刃直直向他刺来。
薄唇微微翘起,透露着若隐若现的讥消之意,“这就心疼了?他们如何大逆不道,你难道不知?”
顾卿云瞳孔骤缩,漆黑的双眸中好似掀起一阵暴风雪。
'他'缓缓踏来。
两个世界的顾卿云终于面对面的相见。
“既心疼,为何将他们弃之如敝?”
顾卿云指尖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那张与他一样的面庞,下意识反驳,“他们从来都是你的!何来弃之如敝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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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点在他心口处,点漆似的双眸中半点波纹也无,清冷至极,却无比执拗,“我的?顾卿云,你说他们若在,会选谁?
顾卿云长睫垂下淡淡的阴翳,清浅的眼睛敛在纤长睫羽下,平静剔透,清清冷冷的,只是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
他直直望进那双同样乌黑冷淡的眼眸,薄唇微启,同样的执拗,“总之不是我的。”
“既然不是,为何会来此处?”
“是谁在天元秘境以身相救,他们与你同归。”
一方灵幕浮在两人眼前。
顾卿云踉跄倒退。
他被龙骨尾洞穿胸膛,灵核尽碎。
对了,灵核。
他的灵核碎了。
顾卿云有些昏沉的望着灵幕。
从什么时候两个小崽子不再与徐姻姻形影不离,开始整日围在他身侧,赶也赶不走,想方设法的逗他,撵走这个,来了那个。
他们竟开始下厨,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菜,尽管徐姻姻也在,可他其实知道,那些都是为他做的。
汫岭一脉,天元秘境,幻月灵脉……
明晃晃的吃醋,撒娇,发脾气。
什么都好像在变化。
后来。
他们之间彻底没有了徐姻姻。
可长霁挽月殿,清心寡欲的尊者闻着迷魂香,吞下催人情欲的秘药。
一次又一次,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腥味。
'顾卿云'微微退身,衣摆如流云。
'他'逆着光,阴影将'他'的侧脸勾勒的愈发冷淡,“你说,他是谁?碎了两次灵核的又是谁?”
顾卿云指尖攥的发白,他依旧道:“那又如何……非我所愿。”
'他'似乎因他的话而愣住了,“是啊,那又如何……”
顾卿云立在风雪。
他听见'顾卿云'喃喃一声都是我错。
淡漠的凤眸沉寂的望向他,冷漠周正,却隐隐夹杂着极淡的忧郁和湿润。
“原来,不管是 '他们' ,还是他们,并无区别。”
顾卿云看向仍端正跪在雪地的两个少年,一双凤眸渐渐湿红,“你。”
'他'鬓发乌黑如漆,亦缓缓侧首,衣襟细腻瓷白的纤细脖颈竟有些脆弱,冰冷明澈的凤眸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淡水汽,“我不如你。”
“怨吗,他们那般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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