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库德说要自己一个人去找主教,杰拉尔立刻摇头:“不行,那太危险了。”
库德看着杰拉尔,问道:“你觉得危险,是因为你认为霍尔曼主教已经出事了吗?”
“我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杰拉尔说道,“十年了,五大主教一直都没有露面,哪怕天琴都已经异常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没有任何行动,我只能认为出问题的就是他们。”
库德沉默了一会,而后摇了摇头:“我的看法和你相反,在我看来,主教应该还没有出事才对。”
杰拉尔眉头微皱,但没有立刻出声询问,就只是等待着库德的解释。
“因为天琴的绝大多数规则都还在运转着的,甚至在我们从莱茵回来前,那时我们接到的命令还是在规则范围内将你杀死,甚至不惜与莱茵的那位主教做交易。”库德缓缓的开口,“在我看来,这就是规则还在运转的最直接的证据,而且杰拉尔,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主教想让你死的话,你真的还能活到现在吗?”
杰拉尔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伱有没有听过一个这样的说法,神的意志会影响祂的信徒。”库德说道,“在其他教会我不知道是如何呈现的,但在天琴,我们的神崇尚机械与规则,所以整個天琴都是这样的,天琴的意志和力量从通天塔传递到四个分区塔,又有四个分区塔传递到整个天琴,因此整个天琴都能受到我主的恩泽。”
杰拉尔微微颔首,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而这当中有一个点,就是普通人是没有办法直面天琴的力量与意志的,必须要通过分塔,而掌控着分塔,能够与天琴直连的,就只有五位主教大人。”库德缓缓的说道,“换句话说,抛开我主天琴,那么主教大人的力量就是无限的,他们并不只是像其他教会的主教那样只掌握权利与财富,他们是真真正正的,有着能够影响着彼此辖区的每一个区域的……分神,用机械的理论来看,就是,节点。”
库德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杰拉尔的表情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便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复杂了。
于是库德便用手指在地面上比划了起来,而这也确实很好的帮助了杰拉尔理解,毕竟杰拉尔先前所在的开拓者部队对这方面的研究确实不深。
在库德那简单的比划下,杰拉尔很快便明白了库德所说的东西——“神(主塔)影响着主教(分塔),主教(分塔)影响着世人”。
“我明白了。”杰拉尔点了点头,“你可以继续了。”
“其实主要就是这个。”库德说道,“我们现在都知道,天琴出了问题,但具体到是哪一方面出了问题,这才是重点,但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都可以发现,主教这个位置承着上启着下,是最为关键的部分,所以我才说,我们一定要去找霍尔曼主教。”
杰拉尔看着库德,说道:“可你刚才说,你觉得霍尔曼没有出问题。”
“至少没有出完全的问题,证据就是……你还活着。”库德认真的说道,“因为主教是可以制定规则的,要是主教想让你死的话,完全可以通过制定新的规则来处死你,虽然这并不容易,但是十年的时间,怎么样都够了。可在这十年里,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足以说明……”
杰拉尔终于明白了库德的意思,便轻轻的接上了下半句:“他还站在我这边。”
还站在我这边。
一句简单的话,在杰拉尔的心中却并不简单。
这说明这十年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这样的想法自然在杰拉尔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涟漪,而这般涟漪自然也被白维所察觉到了。
……有趣,是在认为自己还没有失去一切吗?
白维在心里想着,但并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静静的观察着。
“可如果他没有出事,为什么十年来一直都没有露面呢?”杰拉尔又问道。
“这就是我们要查明的点了,因为不只是霍尔曼主教,包括通天塔主教在内的五大主教在十年来都没有露面,那就只能说明……”库德伸出了手,面色沉重的在代表着天琴之神的圆圈处点了一下,“这里出了点问题,以至于五位主教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承上’上,而放松了‘启下’,所以,这才能解释十年来天琴所出现的问题。”
库德抬起头,再次看向了杰拉尔,而杰拉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还稳定(底层规则还在),“下”乱了(各种各样的变化)。
“我明白了。”杰拉尔点了点头,“所以主教才是关键……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库德再次拒绝,“那太冒险了。”
杰拉尔眉头紧皱:“你刚才还说,你认为主教没有问题。”
“是的,但这也只是‘我认为’而已,就算霍尔曼主教真的没有问题,但现在的情况也已经越来越糟糕了,虽然还没有到制定新规则的地步,但想杀你的人已经可以明目张胆的越过规则了。”库德说道,“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露面,而且,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
“是的。”库德笑了笑,“‘骸骨’部队的本职工作就是维稳,维稳可不只是看到有违规的事情就是制止一下啊,他本身就有着在下层失控时,能够直联主教,甚至直联天琴的职责,这把钥匙的真正用途就是这个,当然,它本该由我的老上司去做的,但他显然已经把这个职责连带着以前的规矩都抛到脑后了,那就只能由我来做了,这是必须的。”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也是‘骸骨’的一员,可以让我去做。”
“别开玩笑了,杰拉尔,你我都知道,你自始至终的归宿都是宵星。”
“宵星已经不在了。”
“你不是还活着吗?”库德又笑了笑,而后表情逐渐正经了起来,“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非要逞能什么的,我是仔细考虑过的,这个工作必须由我来做,不只是因为我是‘骸骨’的一员,更是因为……你更适合留下来。”
“什么意思?”杰拉尔问道,“你一个人去了,我留下来做什么?”
库德并没有立刻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略微的沉默了一下,而后轻轻的说道:“杰拉尔,我其实能够感觉到,你在回到天琴后的一系列行为,都有些像是在……自我毁灭。”
杰拉尔的瞳孔微微一凝。
“不管是你这几次明确的动手,还是今天你把链锯剑架在那个‘骸骨’部队的同僚上逼迫他说出真相,这都不像是你之前会做的事情,也和你一直推崇的秩序和规矩不同,你的行事手段正在越来越激进,越来越疯狂。”
“当然,我不能因此苛责你,因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十年来你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你能保持十年的理智,已经让我很惊讶了。”
“所以我也在想,局势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那一步,已经到了让曾经的守序者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激进,如自我毁灭般的运作才能够挽回呢?”
库德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那把造型古怪的钥匙。
“所以我决定去证明一下,这是天琴设置给骸骨部队的最后一道保险,它让每一个骸骨部队的成员都有机会见到主教,都有机会直面天琴,然后让最终的秩序结束一切,如果我成功了,就说明秩序还在生效着。那样一来,杰拉尔,你也可以结束这十年的痛苦了,你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一切黑暗都会烟消云散,秩序会把一切都还给你,我们所推崇的,骄傲的世界,还在如愿的正常运行着。”
库德顿了顿,他抬起头,直视着杰拉尔。
“但如果我失败的话,那就表明秩序的最后一把锁也断掉了,我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情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它,我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在教我如何在规则和秩序下办事……但我也不需要操心那么多了,因为如果那样的情况真的发生,我肯定已经不在了,因为我就是那最后断掉的……守序之锁。”
杰拉尔静静的看着库德,他终于明白库德的决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已想明白了一切,却依旧决定这么做。
他要用生命,去验证最后的秩序。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杰拉尔。”库德说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不会是最糟糕的,因为我已经死了。而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旧的秩序崩坏,老的规则失效,你的敌人会用新的规则来针对你,杀死你,到时候整个天琴都会是你的敌人,你要面临的困境比现在还要大……所以我想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你仍旧会试图让这辆失控的列车停下来吗?”
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在黑暗中对视着,周遭唯一的光亮是门前的那盏油灯,他们靠着那微弱的烛火注视着彼此,彼此的身影在瞳孔的倒映中如烛火般摇曳着。
杰拉尔沉默了许久,轻轻的说道:“我会。”
库德笑了:“所以我才说,你应该留下来。曾经的宵星在污染地的最深处中纵横着,那里没有规矩,没有秩序,但却没有办法杀死你们。所以你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局面。可我不行,我没有那样的勇气面对那样的世界……我是骸骨部队,当为维护秩序而生,也当为最后的秩序而死,所以,我们都该去做最擅长的事情。”
说罢,库德站起了身,如释重负般的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该走了,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我还要回去把我那斧头找回来呢。”库德摆了摆手,转过身潇洒的离开,“明天差不多的时候我就会去找主教……指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只不过是主教大人睡过头了,到时候聊一聊,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哈。”
杰拉尔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库德走到远处停了下来。
而后他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杰拉尔,嘴唇微动。
“保重。”
接着他转身离开,独自走入了那烛火所无法企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