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海刚峰!
我的老天爷,满江南苦苦追寻的海青天,居然在天界院!
我的佛祖,你怎么不给我一点点暗示呢?
中圆和尚的头晃来晃去,让人担心,这颗剥了壳的鸡蛋千万不要砸到地上,掉到地上就要碎,太可惜了。
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
中圆和尚深吸几口气,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天界院上千僧人的生死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千万不能倒下去。
他右手伸到背后,暗地里给一直跟在身后的心腹小沙弥打手势。
快去报信啊!
海瑞抄家来了,叫那些混蛋快些跑,还有那些美艳尼姑也快些送出去,对了,还有那些账簿,那些钱财宝货,全部都要藏起来。
小沙弥是机灵人,马上悄悄离开,刚转墙角,甩开两条小细腿狂奔起来。
好了,只要把证据都送走藏好,你抓不到把柄,还是奈何不了我们!
天界院好歹有太祖皇帝的敕封护法做护身符,万法不沾、水火不侵!
镇静下来的中圆合掌稽首道:“贫僧中圆拜见巡抚海老爷。”
舒友良在旁边说道:“你这和尚倒是见过大世面的,听到我家老爷的名号,还这般镇静。”
中圆耷拉着眼睛说道:“贫僧不做亏心事,何惧海老爷?”
舒友良在旁边忍不住骂道:“你他娘的还真是没皮没脸,不,南京城的城墙都没你的脸皮厚!”
王师丘在一旁骂道:“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披着袈裟,念着佛号,却不做人事的混蛋。
要不是我们老爷在这里站着,你这颗卤鸡蛋,老子早就给你锤扁了。”
中圆心里呵呵一笑,更加笃定。
自己的人已经去报信了,等把证据送走藏好,没有了把柄,海青天你能奈我何?
君子可欺以其方!
你是大名鼎鼎的海青天,比一般人还要顾忌这些,不敢胡乱来。
要是其他官员,贫僧还担心他们撕下面皮,破罐子破摔一顿胡来还坏了事。
你是海青天,贫僧反倒不放心了。
海瑞脸色不变,笑着对中圆和尚说道:“你这个和尚,说是要领着老夫到处看看,这还没看完,就想走吗?”
中圆和尚连忙说道:“不敢,不敢,那让贫僧带着海老爷继续观览。这边请,这是本寺的大雄宝殿。”
海瑞在旁边提醒道:“皇上有明诏,佛庙以后只能叫刹、院、堂,不能叫寺。”
“贫僧口误,还请海老爷见谅!这是本院的大雄宝殿,海老爷请。”
海瑞提着衣襟,拾着台阶,走到大雄宝殿门前。
大雄宝殿修得十分华丽,下墙、石坛及栏杆,都用汉白玉石砌成,雕镂得非常别致。门框饰有狮子、白象、飞羊等佛教题材的五色琉璃砖。
屋顶镶嵌金银珠宝。
角梁下悬挂一百五十多个风铃,风一吹,叮当的响,清脆又好听,声闻数里。
迈步走进大殿,正中间是一座高十点九米的佛像,宝相庄严,结跏趺坐在莲座上。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屈指作环形捏“说法印”,浑身上下金光闪闪,耀人双眼。
殿中供奉的这尊佛像为释迦牟尼。
左右有近侍迦叶、阿难两大弟子。
大雄宝殿的东西两壁塑有金身十八罗汉像及二十诸天像。分为两层,上层罗汉,下层诸天。
大雄宝殿的北壁,东座为观世音,西座为地藏王。
大雄宝殿两旁还有东西配殿,西为祖师殿,东为伽蓝殿。
海瑞围着台基莲座转了一圈,仰起头,看着金光闪闪的佛像,摇了摇头:“真佛何必用金身!”
张道点头附和道:“是啊,佛祖慈悲,普都众生,难道图的就是上下金身?”
中圆和尚看了他们一眼,“海老爷,佛像不高大,不贴金身,何以显示其威严,何以彰显信徒虔诚。”
海瑞淡淡一笑:“佛祖慈悲,何需威严?佛法无边,何需虔诚?
这广厦数百间的佛庙,老夫看啊,不是给佛修的。佛门万法皆空,空在哪里?空在这连翩佛堂,空在这金光闪闪?
这佛庙,是给你们修的。这佛像,是给你们用的。”
舒友良感受颇深地说道:“老爷说得没错。百姓们把佛祖当成救苦度厄的期盼,你们这些秃驴,却是把佛祖当成敛财享受的工具。”
中圆的圆脸刷地变黑了,真变成一颗卤鸡蛋。
“海老爷,贵仆在大雄宝殿,佛祖像前大放厥词,有辱佛门净地。本寺,嗯,本院乃太祖皇帝敕封护法佛庭,还请海老爷自重。”
“有辱佛门净地的是你们,违背太祖祖制的也是你们。匿庇凶犯,包娼纳赌,开典当,放印子钱,你们这些恶僧,让太祖皇帝敕封的佛庭满地污秽。”
中圆和尚的脸更黑了,像卤过头的卤鸡蛋,他察觉到不妙,强撑着说道:“海老爷,无凭无据的话.”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后院几声枪响,把中圆和尚吓得浑身乱颤。
哪里动枪,出什么事了?
舒友良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道:“开枪了,哈哈,居然开枪了。看样子南京警卫军是逮到大鱼了。
天界院这一院子的光头鱼,一条都别想跑。”
中圆和尚哆嗦地问道:“海海.海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海瑞摆了摆手,张道上前去,双手捧着一道密旨,大声念道。
“圣谕,迩来南京一带释刹道观,良莠错出,多有不法,害民颇深,以为顽疾。
谕令都察院右都御史、江苏巡抚海瑞细查严办。以此谕令知之诸司,各以协助,不得拦阻。钦此!”
中圆和尚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不一会,身穿新式军装的王天华带着亲兵匆匆赶来。
“卑职警卫军南京左卫团统领王天华,参见右都宪海公。”
海瑞问道:“都抓到了?”
“回海公的话,卑职叫属下围住了该院,堵住了各门,名单上的和尚一个都没跑掉。此外还查到了尼姑妇人一百一十二人,账簿十九箱,财库六处,金银珠宝和铜钱无数。还有.”
王天华停了一下,海瑞追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鸟枪一百支,刀枪五百把,铠甲二十副”
你们这是在佛祖像前撅着光腚使劲地跳大神啊。
海瑞转过头,看着中圆和尚,“中圆和尚,你是库头,管着天界院的仓库。你给老夫解释解释,贵院为何有兵甲和鸟枪?
难不成这是太祖皇帝给贵院的护法神器?”
中圆和尚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可能,应该,大概是,贫僧也不知道,贫僧只是库头,干着杂活,这等典故,贫僧也不知道。”
舒友良在旁边嘿嘿说道:“你还真敢答,居然把责任往太祖皇帝头上推,孝陵离得近,你就不怕惹恼了太祖皇帝!”
天界院被海青天给抄了!
消息像旋风一般传遍了南京城,无数百姓丢下手里的活,发了疯一般往城南的天界院跑去。
不到一个小时,天界院山门围了一层又一层,数千上万的百姓站着门外,指着山门大声议论着。还有更多的百姓在赶来的路上。
“这天界院,终于有人收拾了!”
“老天开眼,皇上终于派海青天来收拾这些恶僧!”
过了一会,警卫军押着一队队的僧人出来,有上百僧人被上了枷锁,用链子锁连在一起,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这百余僧人刚被押出来,就被围观百姓中的受害人给认出来。
有妇孺老少抱头痛哭:“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派海青天来收拾这些混蛋。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好惨啊!”
“老三,我的老三啊,你看到了吗?这帮杀千刀的被海青天抓起来了!”
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破鞋子、烂泥巴、土块,纷纷向那些僧人扔去,里面还混有石块,砸得十几个僧人头破血流。
警卫军军士连忙举着盾牌上前去,把他们护住。
海瑞站在天界院前院里,背抄着手,看着层叠巍峨的殿阁。
身后是天界院大门和门外喧闹的声音。
“老爷,不从前门出去?”舒友良轻声问道。
“待会从后门悄悄地走。”
方致远不解地问道:“老爷,南京数万百姓在外面等着,想拜谢你。”
“有什么好拜谢的?老夫宁可大明没有海青天这么一号人。”
王师丘和方致远面面相觑,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但愿世间无疾病,宁可架上药生尘。老爷名声越响,大明的冤屈就越多。”
海瑞眯着眼睛,看着阳光下金碧辉煌的天界院殿阁屋顶,喟然叹息道:“什么时候大明不需要我这个青天了,该多好啊。”
海青天出现在南京,还把江南第一丛林天界院给抄了消息,迅速传遍东南。
徐琨收到消息后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跑,一口气冲到书房里。
正在写字的徐阶闻声抬起头,看到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徐琨,不由眉头一皱。
“老爷,出大事了。”
徐阶低下头继续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他的字。
“出什么事?”
“海海黑子现身了。”
徐阶手里的笔一定,丝毫不动,仿佛焊在纸面上了。
“在哪里?”
徐阶的问话里带着一丝颤音。
“在南京,南京,他还查抄了天界院,说是奉密旨查抄的。老爷,他怎么就跑去南京,跑去查抄佛门寺庙去了呢?”
“老大呢?”
“不知道。”
徐阶脸色变幻了几下,突然扬起右手,把湖州金鼠毫笔,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蘸满墨水的笔头炸开,墨汁飞溅得宣纸和桌面上到处都是,精致的湘妃竹笔管,啪的裂开。
“废物!”徐阶盯着徐琨厉声骂道。
徐琨吓得腿一软,噗通跪下,“老爷,儿子也不知道老大抽了什么风,赶在我动手前两天就跑去南京天界院躲了起来。
老爷,南京儿子不大熟,天界院又是个显眼的地方,真不好下手。”
“现在老大落到海瑞手里,后患无穷啊!”
“老爷,海瑞查抄的是天界院,大哥是恰好在那里,这才撞上的。再说了,海瑞神神秘秘潜行了一个多月,突然在南京冒了出来,原来要收拾佛门败类,跟我们无关!”
徐阶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愚钝的人!海瑞潜行了一个多月,江南议论纷纷。
现在突然跳出来,查抄了天界院,你们就真得认为他是奔着整饬江南佛刹道观来的吗?”
徐琨疑惑地问道:“不是吗?隆庆元年海瑞在京师奉诏整饬了京畿的佛刹道观,北方僧道两界为之一净。
大家都说,早晚海瑞要到江南来,他这个黑脸青天,肯定不会漏了江南的佛刹道观。这不,现在真得查起佛道的不是来了。”
徐阶闭着眼睛,实在不想跟他说话。
海瑞这次南下,先是一招瞒天过海,把大家的胃口吊得足足的,然后突然现身查抄了江南第一丛林天界院,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至少江南的官绅都如徐琨一般,放下心来。
海黑子这次不是冲我们来的。
幼稚,愚钝啊!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点你都分不清,老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去把元冬叫来。”
徐元冬是徐瑛之子,也是徐阶的四孙。
叫这小子干什么!
徐琨还在迟疑,徐阶一声怒吼:“快去!”
徐琨马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不一会,徐元冬站在门口,“老爷,孙儿徐元冬唤到。”
“进来。”徐阶挥挥手,和声和气地说道。
徐元冬走到跟前,垂手而立。
“这里有封信,你拿着马上动身,去京师找张居正张太岳。”
徐元冬一愣,“老爷,是叫孙儿找内阁总理张公吗?”
徐阶长叹一口气,“找到他后,不管如何,你就留在京师,听他的安排。”
看着徐元冬的脸,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准备上京应试的自己。
匆匆四十年就过去了,自己也到了风烛残年。
“去吧。”徐阶萧索地挥挥手。
徐元冬拿着信,恭敬地退出书房。
徐阶看着空荡的书房,黯然叹息道:“老夫的苦肉计,人家连看都懒得看.无疾而终,严介溪,还是你有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