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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爷,你可真是枯木逢春啊!
    海瑞对舒友良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舒友良抢先说道:“老爷,王督宪爱不爱吃鱼我们再说,你先把药喝了才是正事。已经凉了不烫,再晚点就冷了。”

    说着,舒友良起身从书案上端起那碗药,端到海瑞跟前。

    海瑞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接过那碗药,憋着气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完了后把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呼呼地出气。

    舒友良对着王大贵挤眉弄眼,“我们老爷穷苦人出身,却是怕吃药,嫌苦,嘿嘿。”

    海瑞不跟他计较,卷起衣袖搽了搽嘴巴,继续说道:“王子荐五岁识字,过目不忘,七岁时即能赋诗,世人称奇,十八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少年得意。

    嘉靖三十三年子荐任南京刑部主事,不久晋升为员外郎,他经手的案例无论大小,清明公断,当事人无不折服。

    当时南京振武营闹饷,他翻身上马,单骑往来于军中,出其不意先斩杀为首几位军校,然后面对群情激愤、纷杂喧嚣的众军士,晓以利害,平息了兵乱。”

    王大贵听得津津有味。

    舒友良一边听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瓜子来,喀喀地吃了起来。

    王大贵闻声转过头,很是诧异。

    海瑞早就习惯了,继续说道:”嘉靖四十年,子荐改任建宁知府。当时东南倭寇肆虐,建宁几家大户收买了几十位真倭,勾结了数千山盗海贼,围了建宁城。

    子荐一边向省城急报求援,一边与贼寇斡旋。他很快打探出事情原委,暗地里收买那几家大户,说愿以官库里的钱粮相输,以求平安。

    大户贪其利,暗通城外贼寇,暂缓攻城。子荐又使离间计,故意散布消息,说钱粮已经给到了几家大户。城外贼寇大忿,撤兵十里,要那几家大户说清楚。

    子荐暗地里早就捉拿了那几家大户,然后以他们的名义与城外贼寇纠缠,拖延时间。待到时任福建按察副使汪伯玉(汪道昆)奉谭子理之命,领兵驰援,先暗地里与子荐联络。

    子荐得了信,以那几家大户的名义,约贼寇酋首在城外二十里外的某地会谈,然后与汪伯玉合兵一处,擒贼先擒王,杀了真倭以及十几位贼寇酋首,然后大破贼寇。

    完事后,子荐把那几家大户悉数斩杀,家产分于立功将士,却在奏章里报称大户是被贼寇所杀,家产被贼寇所掠。

    没多久那几家大户的亲眷知道了消息,联络地方和京里的亲朋好友,弹劾王子荐。打了半年官司,幸好汝贞公得当时为世子的太子殿下器重,主持东南剿倭大局,把此事禀于殿下。

    殿下认为子荐其无过,反而有用,多加重用,进而在东南剿倭,以及江西剿贼中脱颖而出,平步青云。”

    海瑞总结道:“王子荐足智多谋,又生性狡诈狠辣,行事迅疾凶猛。当时有人形容,倭寇山贼一旦被他盯上,就好比鱼儿被鱼鹰盯上,九死一生。正好他又名一鹗,于是王鱼鹰之名就此传开。”

    舒友良噗噗地往衣襟卷起的布兜里吐瓜子皮,嘴里不停地说道:“有趣!有趣!王一鹗前两月就派杨哥儿到兖州府暗中打探消息,看样子这一次孔家就是那条鱼,好,好啊!大快人心!”

    海瑞看着沉稳的王大贵,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大贵,你此前说你先严是任城卫百户,五年前因为撞破了什么事,被构陷丢官下狱,幸得同僚旧友相援,才免除牢狱之灾,却郁郁而终。”

    “是的海公。”

    “你先严可有跟你说撞破了什么事?”

    “有说。”王大贵开口道:“当代衍圣公少年袭位,一直逗留在京师,娶妻生子,只是每年回曲阜主持年祭一次。

    五年前,衍圣公携诰命夫人及两位少公爷回曲阜,准备祭祀。家父身负守府护卫之职,四处巡视,不意在后厨发现有人意欲在饭菜里下药,毒害两位少公爷。

    家父当即将涉事厨子和下人缉拿,关在孔府偏院里,等阖府祭祀完毕,再由有司审理。不想当夜那两人就横死,然后有人出首,说家父意行不轨,被厨子和下人察觉,反咬一口,再杀人灭口。”

    海瑞听得一愣。

    舒友良嗑瓜子磕得更加快,目不转丁地盯着王大贵。

    下药毒害当代衍圣公的子嗣?

    什么剧情啊!

    “大贵,你先严可有说,幕后主使者是谁?”

    “先严病故前,曾经悄悄告知学生,他怀疑幕后黑手是孔贞宁,衍圣公的叔父。”

    海瑞眉头紧皱,捋着胡须说道:“上代衍圣公早与建昌侯之女定亲。嘉靖十二年,建昌侯坐事下狱,嘉靖二十五年被斩于西市。”

    建昌侯张延龄是孝康敬皇后张氏的弟弟。张氏是弘治皇帝的皇后,正德皇帝的亲娘。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品行不佳,作恶多端。

    嘉靖帝入继大统后,很快就拿他俩做了典型,等到张氏病故,一刀把两人咔嚓了。

    “衍圣公坚持迎娶张女,为世人称赞。而后先帝为衍圣公嫡子,即当代衍圣公赐婚,指严嵩之孙女以婚配。

    其弟孔贞宁不愿与奸臣之孙女为伍,迁居汶上,为世人称赞,想不到”

    舒友良咔咔吐着瓜子皮,一脸看透世事地说道:“老爷,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海瑞不知道的是,在正常的历史中,明末大乱,满清入关,顺治元年,衍圣公孔胤植迫不及待地上《初进表文》。

    “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程,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瞻圣学之崇隆,趋跄恐后;仰皇猷之赫濯,景慕弥深.”

    然后美滋滋做起了大清衍圣公。

    顺治二年,满清颂布剃头令,孔胤植率先领着族人剃头,还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

    而这位衍圣公孔胤植正是孔贞宁之孙,孔尚坦之子。

    当代衍圣公孔尚贤有两子孔胤椿、孔胤桂,先后无故早卒。孔尚贤死后,孔胤植入继,于天启二年传袭衍圣公。

    孔胤植还向满清朝廷请封,追赠孔贞宁和孔尚坦太子太保、衍圣公。

    真是一脉相传,他俩的孝子贤孙啊!

    王大贵说道:“海公,而今衍圣公府实权,尽在孔贞宁掌握中。他长子孔尚坦,次子孔尚先,以及其它亲眷爪牙,充斥孔府各处。山东各地,打着孔府旗号干尽坏事之人,皆跟他有关。”

    舒友良一拍大腿,“破案了!衍圣公无子绝嗣,按照宗法礼数,当然是孔贞宁老儿的子嗣入继。

    这个扑街不仅要做实权衍圣公,还要做真正的衍圣公!”

    海瑞目光一闪,“此事你有跟杨云鹏说吗?”

    “海公,此事家舅也知道的十分清楚。他这些年也在处心积虑地为先严和继母筹谋报仇,孔贞宁的底细,他更清楚。

    现在他被杨中军请为小校,帮办处理孔府事宜。”

    “这就对了。孔府这次逃不了的!”舒友良呵呵地说道。

    海瑞也长舒一口气,捋着胡须说道:“大贵,你家学渊博,不该是这等粗鄙之名啊。”

    “学生不敢隐瞒海公。先严为学生取名王逢猛,字虎臣,为家弟取名王逢巨,字鳌图。只是我兄弟深感父仇未报,不敢见先人,故而改名大贵小富。只待报了父仇,再正名见世人。”

    海瑞念道:“‘上山逢猛虎,入海逢巨鳌。王者苟不死,腰下鱼鳞刀。’贵先严取此两名,对你兄弟二人期盼甚高啊。

    好,如果你还愿意拜老夫为师,就听老夫一句劝,恢复正名吧。”

    王大贵大喜,起身跪倒在海瑞面前,一连磕了三个头:“门生王逢猛,拜见恩师!”

    海瑞捋着胡须,欣然大笑。

    舒友良磕完了瓜子,提着前衣襟,把满满的瓜子壳往窗外一倒,转头过来笑嘻嘻地说道:“老爷,你一把年纪还能收个徒弟,真是枯木逢春啊。为了以示庆祝,今晚加两个荤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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