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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伍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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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拾捌

    四個人心思各異地走下樓梯。

    戴茜和元項明心驚于虞夢驚懷揣的謀算, 憂慮這個多智近妖的夜行記大boss究竟看出了幾分;原晴之頭疼怎麽應付接下來的《詭宅》,她知道自己一旦扮演雷柔,勢必會進入到上一部戲的狀态, 屆時以虞夢驚的眼力, 百分百能看出問題;只有霍星岩仍在狀況外,怎麽想怎麽覺得摘星樓主圖謀不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他忽然靈光一閃:“小梨,你先和小倩去大廳。我和阿鳴還有點事,先回一趟房間, 待會再下來。”

    “好。”

    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 原晴之和戴茜對視一眼。

    戴茜:“不必太有心理壓力,我們來這裏, 原本就是為了找伶娘嫂的下落。選拔并非是最主要的, 量力而行就好。如果緊張, 我們就最後再上場,甚至不參與都行。”

    原晴之明白她的意思, 點了點頭。

    虞夢驚就算生了疑,但山來将擋,水來土掩。退一萬步說, 只要她耍賴到底, 就是不表現出破綻, 他就算再聰明,又能拿她怎麽樣呢?

    樓主吩咐下去的事,對紙傀們而言無異于聖旨。

    事實上, 從最初開始, 摘星樓這個戲祭儀式,真正的用意就僅僅只落在“祭”這個字上。至于什麽選拔女角選拔戲園子, 全部都是遮掩在其下的幌子。

    只不過就算再神機妙算,虞夢驚也沒想到,原本要儀式結束才能見到的人,現在在儀式還沒開始前,便奇跡般出現。

    既然武五和雷柔的轉世出現,計劃發生變更,戲祭儀式的幌子又得重新提上日程。于是紙傀們手忙腳亂将原先那些壓根就沒準備的布置重新布置好。

    這回摘星樓裏是真正張燈結彩,一改先前陰間肅穆的氛圍,在中央放置上火紅色的小型戲臺和垂簾,點上一排排火燭,真正有了些要比拼戲曲的意思。

    “聽說了嗎,最後一輪選拔指定的戲目是《詭宅》。”

    “剛剛掌事傳下來的最新消息,據說還是樓主親自指定的呢!”

    人們聚集在一起,興奮地讨論。

    “不僅如此,據說樓主這回還會親自莅臨現場觀看,并且對每個人的演繹進行點評,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試問天下哪個戲伶不想得到摘星樓主一句評價?這摘星樓可算是來對了!”

    “可不嘛,若非如此,怎麽會有那麽多角兒都想來摘星樓證道,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作為當今戲曲界唯一的權威,摘星樓的地位不言而喻。

    就算沒能入樓主的眼,選上戲祭儀式,但只要得了句還不錯的點評,回頭都能做成牌坊挂起來,供子子孫孫吃個幾輩子不愁。

    有了動力,衆人自然是摩拳擦掌,火力全開,開始抓緊時間商量排演。

    《詭宅》這部戲由于演繹難度,再加上故事線涉及到慶神這個仍舊保留着不少民間信仰的神祇,所以鮮少有戲班子排演,數年來演繹次數寥寥無幾,衆人對此都有些陌生。比不上同故事背景的《邪祟》或《荒園古跡》那般令人耳熟能詳。

    其中最難揣摩的,還是女主角雷柔這個角色。

    因為她前後行為過于迥異,光是從戲本子上看,每個人都能對她做出不同的解讀。

    正因如此,原晴之和戴茜下樓時,接收到了許多不友好的眼光。

    “不是說昨天樓主都指名伶娘了嗎,怎麽忽然變卦?”

    “誰知道呢。”有人出言挖苦:“伶娘那畢竟是個只會跳不會唱的閉嘴葫蘆,別說讓樓主滿意了,服衆都難吧。”

    “就是。她自己還是個拎不清的,明明樓主都親自點她了,她還裝模作樣推脫,我看就是想來一出欲擒故縱的戲碼,可惜最後玩脫了。”

    “哈哈哈,活該。”

    聽着這些風涼話,原晴之反手拉住怒意滿滿的戴茜,搖了搖頭。

    反正都是些被虞夢驚蠱惑的人,把他們當成智障就好,沒啥好計較的。

    要是這就能惹她生氣,那當初前兩部戲裏,她豈不早就被氣成河豚了。再說了,這些人還不算什麽,真正的罪魁禍首虞夢驚那才叫氣人。

    不過經歷了人嫌狗憎的少年時期,路過條狗都要打一巴掌的青年時期,可喜可賀,這家夥進入成年時期後,至少沉穩了不少。當然,是從表面看。

    在這般熱火朝天的氛圍下,時間很快來到了午夜。

    摘星樓裏古樸的風鈴聲準時響起,戲童們面無表情地提着白燈籠,抱着燈盞,游魂般從兩側的黑暗中出現,安靜地站立在戲臺下。

    整幢摘星樓的燈火一盞盞熄滅,唯有大廳戲臺周圍仍舊保留光亮,紅彤彤一片。

    垂簾從樓頂滾落,昭示着樓主的到來。

    掌事紙傀給上方行完禮,便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按照規矩,戲伶們鬥戲時從不搞抽簽那套,誰有信心誰就先上。

    “誰先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便有一隊戲班子昂首挺胸,率先從人群中走出。

    帶隊的面孔在座基本都認識,是江南那一帶大名鼎鼎的名角。不過讓人感到驚訝的是,他的隊伍裏還有另外一位名角。

    “怎麽回事?他們難道重新組隊了?”

    “我猜是,之前風娘的戲班子在前兩輪被剃掉不少人,直接就和三郎對上了呗。”

    “簡直了,還能這樣......”

    名角強強聯合攜手登臺,衆人壓力陡增。

    奈何摘星樓并未說過不準重組戲班子,即使大家感到不公平,也只能往肚子裏咽。

    反觀兩位名角,那自然是春風得意,信心滿滿。

    風娘更是志在必得。

    說來也巧,年前她經營的戲班子來了位肥頭大耳的大老板。大老板平日裏下海經商,信奉慶神,出手闊綽,一來就點了好幾出和慶神有關的戲,冷門的《詭宅》恰好就在其中。有了事先排練過的先由,風娘有信心勝過所有人。

    ——特別是那個昨天被指名的伶娘。

    “你們要選哪一折哪一段?”

    “第三折第三段。”

    臺下當即嘩然。

    第三折無疑是《詭宅》沖突最激烈的一出戲,不論是雷柔被刺,還是真假新娘,亦或者是後面雷柔和慶神的對手戲,都将整部戲的情節拉到了最高點。

    激烈,則代表難度。一旦演得不好,可得在戲臺上出大洋相,更何況這種直接切入,無實物表演的演繹,更是難上加難。

    “看來這個戲班子的人很有信心啊。”戴茜語氣裏滿是看好戲的揶揄。

    平心而論,這些人打得越火熱,局勢就越對她們有利。

    最好打到血流成河,情況控制不住才好。

    四周絲竹聲漸起。

    風娘清了清嗓子,表露出哀戚,信心滿滿地唱了起來。

    結果還只是剛開一個頭,周圍的奏樂聲就戛然而止。

    配樂都沒了,她只能住嘴,茫然地看着四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很快,簾幕後就給出解答。

    “上來就選第三折戲,本座還以為是什麽厲害角色。”那人語調譏諷:“結果就這?知道的以為你在唱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給人奔喪。”

    臺下頓時傳來笑聲。

    風娘一聽,急了:“可雷柔在這部戲裏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

    “哦?你是在反駁本座嗎?”

    “不、不敢。”

    “那就滾。”

    別說現在風娘的瞳孔已經黑了一半,就算是之前,那也是不敢反駁的。

    虞夢驚雖然已經很多年不露面,但在他執掌摘星樓前期的傳奇事跡數不勝數。他從不唱戲,但在點評界上,絕對是最高的山,最深的河,無人膽敢質疑的存在。

    兩位名角慘遭滑鐵盧,不僅沒能要觀衆生氣退縮,反而讓他們更加興奮。

    奈何虞夢驚的點評一個比一個犀利,一個比一個不耐煩。

    “剛剛那個唱得像奔喪,你像躺她棺材裏的那個。”

    “不會唱可以不要上臺,污了其他人的耳朵無所謂,主要是髒了本座的耳朵。”

    “這種水平,建議重回戲園,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學會念字。”

    再後邊,他都煩了,直接劈頭蓋臉就是一個“滾。”

    原晴之:“......”收回先前覺得他成熟了的話。

    這厮淬了毒的嘴賤倒是一如既往,數百年未曾改變。

    戴茜在一旁皺眉,顯然已經和原晴之一樣,意識到其中問題。

    “他這個點評,主觀色彩未免太重了。”

    雖說摘星樓選拔只是幌子,但兩輪簡單篩選下來,留下來的都有些真本事,不至于像虞夢驚點評的那般不堪。

    可惜的是,迄今為止,上臺的人,別說唱一折,甚至連完整的一段都唱不完,便被打斷。

    這些戲伶未必是技藝不行。畢竟到這個階段,除了最基礎的技藝以外,還要注重對人物的揣摩和形意神。

    他們真正被否決的地方不是技藝,而是形意神。

    “每個人對角色的解讀都不一樣。千人千面,對不同的人來說,解讀出不同的雷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戴茜明白原晴之的意思,代替她說完她無法說出口的話:“虞夢驚看着是在說技藝,實則直指問題本質。”

    虞夢驚确實是在點評的。

    正如《邪祟》裏原晴之無意發現的那樣,他莫名其妙對戲曲觀賞造詣極深,有些點評相當辛辣,堪稱一針見血,說得戲伶們羞愧難當,啞口無言。

    但他又不是在點評,而是在尋找。

    ——因為他已經見過真正的雷柔。

    見過屬于他的那個雷柔後,虞夢驚的眼睛裏再也容不下其他的雷柔了。

    慶神只有一個巫女。

    在他目下無塵的眼裏,面前這些拙劣的模仿者,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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