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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拾壹
伴随着後方木門的閉合, 這條寬闊幽深的走廊驟然陷入黑暗。明明兩邊開放着近似庭院的景觀建築,但在簾幕封死後,摘星樓範圍內光線陡然陰暗。恍惚間, 又要人想起當年聖泉神宮禁殿裏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森氛圍。
“你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冷冷地說完後, 戲童便舉着銅制燈盞,走到一旁。
偌大一條封閉走廊裏, 只有他手上那盞燈幽幽閃爍着光澤。
直到這時,在火光明滅下,原晴之才發現, 這些戲童們壓根就沒有瞳白。
他們的眼睛是最為純然的漆黑, 透不出半點光。只是對視,都會讓人從脊背開始竄起毛骨悚然的預感。
不僅是她, 戴茜和元項明也同時注意到這點, 兩人對《夜行記》的熟悉度遠超原晴之, 知曉戲童究竟是什麽的同時,俱是心下一沉。
——紙傀。
這不是活物的玩意在《夜行記》後面幾卷裏出現過, 毫無疑問是虞夢驚的爪牙和耳目,其中幾卷裏都有詳細描寫。
例如白骨夫人數次前來摘星樓跪拜求援,于是“飛沙走石, 黑雲蔽日。樓宇間, 數紙傀儡秉燭而出”;又例如鬼公子走投無路, 無奈求援自己效忠的神主,于是“紙傀執白傘,自暗影中徐步, 手攜一卷宗牍, 以理紛纭之殘局”......總之,後文裏, 紙傀每一次出現,都代表着血雨腥風,頗有種“摘星樓出,天下将亂”的感覺。
畢竟虞夢驚要麽不出手,要出手就是來攪渾水的。
可這些明明都是等虞夢驚徹底解開封印後才能禦使的東西。難道是因為他們入戲後,改變了原本夜紅神龛八道封印俱全的背景,所以才産生了這樣的變化嗎?
他們在這邊心情沉重,那邊人們卻是鬧了起來。
“什麽,就在這裏唱戲?開什麽玩笑!”
“是啊,這裏連盞燈都沒有,烏漆嘛黑的,怎麽唱?”
“這麽多人,我們戲班子的道具都還沒從行當裏拿出來呢......”
戲童沒吭聲。
與此同時,他指尖裏彈出去一支香,穩穩地落到另一位戲童手裏捧着的香壇裏。
這也意味着,計時開始了。
在場的戲伶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很快,走廊裏響起拍板聲,陸陸續續開始了唱戲。
坦然接受的人不受環境影響,一心一意表演;心有顧慮的人稍微放小聲,但也在唱或跳;然而更多人,要麽面面相觑,要麽在原地轉兩圈,權當糊弄。
雖說這回來的人幾乎囊括天下所有出名的戲伶,但渾水摸魚的也不在少數。畢竟想要進入摘星樓難如登天,若非戲祭儀式,恐怕他們這輩子都不見得會有這麽一次機會。
‘反正這麽黑,誰能看得清。’
‘就是,随便敷衍一下得了。’
黑暗中,仿佛有人高高在上,嗤笑一聲。
提前看過劇本的三人組當然不會有任何猶豫,當即開始了表演。
還好晏孤塵是伶娘的死忠粉,入戲前給她科普了不少伶娘的事,原晴之随意選了首她擅長的《芳春行》,開始在心裏數着拍子跳起來。
其他人選擇唱的多一點,選擇結合動作的倒是不多。畢竟眼下這啥也看不見的情況,也怕不好施展拳腳。
《戲樓》的時間背景并沒有《邪祟》到《詭宅》的跨度大,約莫幾十年。只不過上部戲是封閉場景,沒有戲曲元素,如今涉及到自身專業內容,入戲的三人在關注自身之餘,聽得頗為認真。
很快,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
當香燃盡的剎那,周圍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咕咚”聲。
“哎喲!”
不少人猛然哀嚎起來,口中發出痛呼。
“摔倒的諸位,請離開。”待哀嚎逐漸平息後,戲童平靜地開口。
仿佛應和般,後方沉重的木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再次露出外邊鉛灰色的天空。
有了光線,人們才驟然發覺,在場不少人竟然跌倒在地,而地面這時仿佛憑空被塗上瀝青一般,要他們怎麽也爬不起來。
“什......什麽?!”其中一位方才什麽也沒幹的戲伶不服氣道:“在黑暗中随便唱兩句戲,這便是天下第一樓的選拔?憑什麽能以如此兒戲的方式淘汰我們?!”
一旁同戲班的成員當即面露驚恐,上去想要捂住他的嘴。
——然而為時已晚。
“就憑你剛才唱的那兩聲污了本座的耳朵。”
話音剛落,火光猛地竄起。從最下方走廊擺放的燭臺開始,盞盞無火自燃。
這一幕相當震撼,近似恐怖片裏大boss出場的氛圍,充滿視覺震撼。
人們為這忽如其來的變故下意識挪開眼,等放下後才猛然驚覺,原來摘星樓內部竟是違反任何一種當世存在的設計,反其道而行。無數條木質走廊沿牆而建,蛇般蜿蜒着爬升到頂端,在這成千上萬搖曳燈盞的映襯下,仿佛古代肅穆的佛塔,莊重又詭吊。
但比這萬千燭火更閃耀的,是那襲站在樓頂的身影。
“為戲者,不敬,當受罰。”
漫不經心的話語不像是警告,更像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通知。
下一秒,方才那個口出狂言的戲子便跪倒在地。
“遵,遵命。”
戲子面容恍惚,中了邪那般瘋狂手腳并用地從摘星樓走廊爬了出去。等到接觸到外邊地面的剎那,猛地用頭往地上一砸——
白花花的腦漿混合着血,流了一地。
明明是如此駭然的一幕,樓內衆人卻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神态各異,僅僅只是模糊的身影,都能讓一雙雙眼睛在看到它的剎那,奪走所有目光和思考的餘地,不自覺展露出最真實醜陋的神态。
“這,這怎麽......”霍星岩吓呆了,剛想說話,卻猛地被元項明捂住嘴。
也得虧了他反應迅速,這才沒能像上一個倒黴蛋那樣,吸引到上邊那人的注意。
被無數翻湧着惡心欲望的視線注視,虞夢驚的語氣相當不悅。
他失去了繼續觀看的興致。
“本座不想說第二遍,剛剛被指到名的,滾。”
紙傀放下簾幕,将最頂樓的景象遮掩,人們逐漸找回神智。
這回的指令執行地十分明确且高效。
被蠱惑的,聽令便走了;被吓傻的,自然也不敢繼續留下來。當然了,提前劇透過的入戲組清楚地很,這些真正心有惡念的人,壓根不是撿回條命。他們離開摘星樓後,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橫死,最終化為戲祭儀式的祭品和養料。
“天啊,那便是摘星樓主嗎......”
等高樓上殷紅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後,才終于有人大着膽子開口。
“是啊,壓迫感簡直也太強了些。”
“當真仙人之姿,可惜隔得太遠,要人看不真切。”
“若是能看清,還真不知道是怎樣的景象,多麽心潮澎湃。”
最開始還是憧憬和贊美,逐漸,話語變得稍顯偏激。
“你說的那是什麽話,簡直太冒犯樓主了。”
恰在此時,木門再次閉合,一動不動的戲童再度開口,打斷了他們的争辯。
“諸位,請随我來。”
摘星樓很大,用以休憩的房間同樣不少。
走動時,原晴之身旁有人壓低聲音道:“是伶娘嗎?”
伶娘是個溫婉的女子。所以她回頭,側身颔首,以表回應。
“還真是伶娘。”
“剛剛我看她身上的霓裳羽衣就猜到了。”
“這次的競争對手未免太強,她怎麽沒被淘汰啊。”
聽着那些初顯惡意的竊竊私語,入戲第三次的原晴之相當淡定。
雖然虞夢驚從各方面來說都是一個大麻煩,但他的能力在某些時候,可以說相當好用。從來人心隔肚皮,不知對方端倪。但在他的降智buff影響下,人們确實更容易吐露自己陰暗的想法和欲望。
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場景。剛開始還會驚恐,但發現被蠱惑後大腦的病變無可逆轉,只會随着接觸愈發加深後,她逐漸明白程月華反複強調的真谛。
戲裏從不缺乏NPC。因為戲只是戲而已。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虞夢驚的蠱惑能力又增強了不少。
雖然達不到《夜行記》裏描繪的巅峰,但提前解開四道封印,果然還是......
“到了。”
前方提着紙燈籠的戲童停下腳步:“這層的房間,你們可以随意挑選。一個戲班子最好住在一起,白天禁止喧嘩,黃昏後開始選拔,持續三日。”
望着它說完後就安靜站立的身影,霍星岩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喃喃自語。
“奇了怪了,這戲童怎麽給我感覺沒點生氣。”
因為這棟樓裏就沒有活着的東西。
原晴之聳了聳肩,她随意選了個房間,四人一起步入其中。
“可算是憋死我了。”戴茜拎起桌上的茶水,半是真心,半是演繹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方才我生怕小梨被認出來,大氣都不敢出。”
“是啊,還好那些人關注點都不在小梨身上,只把她當對手。”說到這,霍星岩面色稍稍振奮:“說起來,我方才在人群中看見了先前一直給咱們戲園子做采買的老魏。”
“我還想上去打招呼呢,結果他在看到我後,卻露出驚恐的表情。”
就跟見了鬼一樣。
不過後面這句話霍星岩沒說,他總覺得不吉利。
按照原著設定,嚴青對風水學頗有研究。他在剛走進摘星樓後,就發現這裏的設計并非參考陽宅風水,而是完完全全的陰宅風水。
想到這,他回頭從布包裏拿出羅盤。
望見上邊的指針,霍星岩瞪大眼睛。
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樓,竟坐落在一塊頂級的養屍極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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