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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5 章

    此時此刻, 街道兩旁的無辜的、遭受了無妄之災的路人們，正在驚慌失措地躲避着來自瓶中腑器的攻擊。

    他們已經慌亂到了極點，恐懼幾乎把他們的理智全都啃噬殆盡。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已經不是他們能用常理和經驗來度量和理解的了！

    是的，他們都是第六區人, 多多少少都見識過混亂的治安——尤其是治安管理局局長換屆之前的第六區。街頭兇案、無差別報複社會、搶劫、義體病感染者當街發瘋失控, 他們哪怕沒親自被害過，也起碼有所耳聞、甚至親眼見過。

    但此時此刻，他們依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來自心靈深處的、無與倫比的恐懼感。

    街道上肆虐着的，到底是什麽難以置信的可怕怪物啊？

    那種機械、玻璃、滴血的尖刺和扭曲的、腐爛的、惡心的、湧動着的血肉融合在一起的怪物, 充斥着已經完全變質了的生命形态，根本就不像是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

    徐巡瑟瑟發抖地躲在路邊的一家拟感光盤店裏。這是一家他經常光顧的店, 裏面的拟感電影到貨總是特別快，還有一些很符合他癖好的種類。

    早知道今天回遇到這種破事, 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在下班後來這家店看看新貨！

    此時此刻, 貨架上的拟感光盤包裝盒已經全部都被掃落到了地面上。剛才，那個怪物發瘋的時候, 從它體內湧動着的血肉中射出了很多無法分辨到底是鋼鐵還是骨頭的尖刺, 其中有一根就直直紮入了他身側的牆壁，險些将他的身軀貫穿。

    玻璃碎片和混凝土碎塊像是雨點一樣打落下來，落在他基本沒有怎麽進行義體改造的身體上, 讓他疼得龇牙咧嘴。

    但是他根本逃不走——他根本無路可逃。

    他瑟瑟發抖地躲在櫃臺後面, 露出一雙眼睛看着外面的警察。治安管理局的人來得還算快，來得人也很多, 把怪物給圍了起來, 但顯而易見，這幫警察根本就不是這個怪物的對手！

    他們擋不住這個怪物的進攻的, 這種怪物壓根沒有恐懼也沒有痛覺，只要它不死，就會一直保持發狂的狀态，把周圍的所有東西都破壞掉！

    對了，對了——特勤部，特勤部一定在路上了！

    只要能撐到特勤部過來，就沒事了！

    徐巡在心中不斷安慰自己。他此刻內心的恐懼已經達到了頂峰，幾乎不能正常思考，只能通過不斷的自我安慰，避免意志在死亡降臨之前就徹底崩潰。

    說實話，他不過是第六區芸芸衆生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個升鬥小民而已。他運氣還不錯，從一所普通的第六區學校畢業之後，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幾年，在一家小公司裏面靠着不得了的拍馬屁技巧，讨得了老板歡心，得到了一個穩定的文書工作。

    這份工作并沒有什麽技術和體力上的要求，所以他的義體改造率很低，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換成義眼。

    這确實給他省了不少錢，他還曾經沾沾自喜過，自己不靠着義體就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呢。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到了生死攸關的危急關頭，他才意識到，這壓根不能算是什麽好事！

    沒有義體，就意味着他的身體極端脆弱，随時都可能會被各種各樣的突發性災難破壞，尤其是在此時此刻，極端危險命懸一線的情況下，顯得尤其可怕！

    沒準他稍微被那個怪物碰一下，甚至是被什麽混凝土砸一下、鋼筋插一下，命就沒了！而且救都救不回來！

    他滿懷恐懼地等待着命運的裁決。

    就在此刻，瓶中腑器再次發出了一聲極其可怕的尖嘯！

    無形的音波以其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将瘋狂散播開來！

    徐巡只覺得眼前一黑。他身邊的幾個和他躲在一處的、義體改造率比較高的人直接倒在地上，口鼻都在溢出鮮血和消化系統內的嘔吐物，抽搐着哀嚎着。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感覺五髒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像是被那一聲嘶吼所引領着，要自發地從他的體內脫逃，往那聲可怕的尖嘯傳來的方向奔逃。

    在他意識到自己的器官似乎開始不受自己控制的時刻，仿佛被人從口腔裏伸進了一根吸管，要将他腹腔內的東西全都吸走似的，痛苦又詭異。

    他想要嘔吐，然後他立刻反應過來，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地想把這股嘔吐的欲望給壓制下去。

    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一張嘴，只要他沒能撐住，他腹腔內的器官可能就會被他硬生生從嘴裏嘔出來。

    ——要死了嗎？

    他充滿恐懼地想着。

    他是不是……就要死在這裏了？

    他的耳邊甚至響起了那個怪物的聲音，像是從很渺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從他靈魂深處響起。那并不屬于他所能聽懂的任何一種語言，他卻又能明明白白知道那話語究竟是什麽意思。

    “給我……”

    “把你的……給我……”

    “彌補我……”

    “讓我……完整……”

    不。徐巡掙紮着不被那個聲音吞沒。不能給你，彌補了你，讓你完整，那我怎麽辦呢？我會死的。

    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就像是海嘯中的一艘小船，風暴裏的一棵幼樹。有什麽溫熱的、黏稠的東西從他的體內争先恐後地流淌出來。

    他大概是要死了。

    ……難道這就是命運最後的審判了嗎？他想着。這難道就是第六區人共同的歸宿？哪怕，他前半輩子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心力，謀得了一個穩定的工作，成為了人人羨慕的對象。

    還來不及展望未來的坦途，他就要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個街道上突然出現的、毫無理由地進行殺戮的怪物手裏嗎？

    生活才剛剛開始啊。他剛剛買的拟感光盤，還沒來得及體驗呢。

    誰能來……救救他？

    他在意識模糊之間，看向身邊其他躲避危險的人。那些人中已經有不少人徹底暈了過去，躺倒在地面上，嘴邊除了鮮血外，還有一些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血肉碎塊。

    這些人大概快死了。他不想變成這樣。

    求求了。他想着。無論是誰都好，救救我們。

    他想起前段時間在網絡上經常能夠看到的，被很多人所推崇的群星之神。

    于是，在一片慌亂、恐懼和意識模糊之間，他本能般地向這位他唯一一個能想起的神靈祈求。

    ——求求你，救救我，群星之神啊，我願意将一切都奉獻給你，我願意一輩子都信仰你，求求你。我不想死在這裏。

    思緒到了這裏，一切的混亂忽然戛然而止。

    ……

    一道雪亮的光。

    忽然突兀地照進了他的視野之中。

    那道光明明并非實體，他卻在見到那光的時刻，像是突然被擊中了一般，感受了一股巨大的、無可抵擋的沖擊力。

    可他的身體卻并沒有動彈。他只覺得，自己的思維和意志在剎那間被這道冰冷而雪亮的光所洗滌。

    一切都在褪色。

    随後變得黯淡。

    整個世界開始陷入到一片虛無、浩瀚、奧妙的原初的黑。

    然後。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這輩子所見到的，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看見瓶中腑器所處位置的上空，忽然打開了一道裂縫。

    是的，裂縫。徐巡從未見到過這種東西，除了小說、漫畫和影視作品。但此時此刻，他想不到第二種方式來描述此時此刻他見到的奇景。

    仿佛一只神靈的眼眸，自虛空之中緩緩睜開。

    在眼黑與眼白的位置，沒有任何實體，只有一片浩瀚的深空。

    然後，他看見一只“手”從那只眼睛裏伸了出來。

    他無法形容那只“手”的模樣，也無法形容那只“手”的色彩。他只能從概念上稱呼其為“手”，可那并不具備人類所能認知的屬于手的形象，色彩更不屬于人類迄今為止所t認知到的光譜上的任何一種顏色。

    時間和空間似乎都無意義了，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一切以此為伊始，命運的奇點。

    那樣的景象落到了徐巡的眼中，他只感覺到一陣從靈魂深處所散發開來的冰冷與孤獨。

    他已經完全陷入到了這種仿佛病毒般瞬間傳遍全身的情緒之中，整個人都呆住了，以至于他壓根沒有發現，從剛才起就一直試圖吞沒他的、被瓶中腑器污染後所産生的嘔吐欲望已經完全消失了。

    就像是被淨化了一樣，他身體和精神上的所有的不适，都被徹底剝離，消弭無蹤了。

    他意識不到。此時此刻，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瓶中腑器似乎冷靜了下來。

    它的攻擊動作停了下來，擡起頭，那數個稱不上是眼球的肉瘤擡了起來，看向空間裂隙和那只“手”的方向。

    一切似乎是那樣緩慢，又仿佛一瞬之間就已經結束。

    那只“手”在虛空中輕輕一點。

    巨大的能量以那一點為核心，如同一道無形的漩渦般，驟然爆發，朝着四面八方疾速擴散！

    圍繞着瓶中腑器的警察們紛紛被逼退了一步！

    然而那能量是無形的，他們根本搞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東西将他們逼退，他們甚至沒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存在。

    德裏克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的感官是在場的所有警察中最敏銳的，戰鬥經驗也是最豐富的。

    他先是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冰冷而又浩瀚的戰栗感，一如小卷降臨之時所附帶的冷冽氣場。

    随後，他便親眼目睹了那只“手”。

    于是，他意識到。

    ——祂聽見了他的祈禱。

    群星之神終于再次回應了他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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