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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農歷十月十四, 宜婚。
五點左右顧書雲就醒了過來,和化妝師約好六點妝造,但她再難勉強自己繼續睡下去, 索性走下床在窗前站了好一會。
宋制出閣禮的妝發以高發髻為主, 高冠長梳, 前額少許微曲的劉海點綴。
化妝師的手法靈活,每個步驟進行的時候都會問她是否太緊或是太沉。
結合顧書雲的婚服以及發冠, 她在發頂沒做太多裝飾,而是在後區用發包紮出同心發結, 那頂耀目華貴的鳳冠下,發髻處的流蘇墜反而多餘,化妝師将其取下,在她後方正中的位置插上張翼珠鳳釵,钿珠流光溢彩, 高翅鳳凰獨挽三千青絲。
晨起的曦光繞過扶疏的枝葉, 在窗前投落晃動的日影。
戴上那頂龍鳳花釵錦繡冠,歷時三個小時的妝造才算完成。
房間裏走出的鄢曼吟也換上了一身紅色的旗袍,雲鬓高挽眉眼如畫。
她走至顧書雲的身邊,為她整理着已經十分妥帖的衣襟,眼眸中漸漸含起水光。
喜悅,卻又不舍。
“不要哭媽媽。”
顧書雲想擡手幫她擦去淚痕, 無奈還沒适應身上這厚重的婚服。
“媽媽是高興, ”鄢曼吟抹了抹自己的面頰,說, “我好幾次做夢, 夢裏都沒能送你出嫁。”
“怎麽會,你永遠是我的媽媽。”
她輕展着衣袖将媽媽抱在懷裏。
怕弄皺她的喜服, 鄢曼吟回摟的動作沒有太大,她笑着說:“好了,時間不早了,家裏還有一些儀式做完才能出門,來。”
鄢曼吟将她帶至客廳坐下,從盞盤中取出沾水的柳枝,抖落了大顆水珠之後,在她發間輕掃而過。
喜娘在一旁念詞祝福:“母執柳條,一灑驅邪祟,歲歲保平安;二灑添富貴,夫婦齊榮貴;三灑賀萬吉,諸事皆大吉。”*
之後鄢曼吟為她束發和添簪。
上香過後,開面禮成。
顧書雲舉着酒杯拜別父母。
他們為她送上祝語,随後吉服加身,喜娘送她出門。
澄碧的天空緩雲漂浮,樂聲之中,風送新禧。
車輛停在了春酲河旁,岸邊船燈千盞,停侯等待。
一會,新娘和新郎将彼此乘船,于水上相見。
選用這種形式,除了因為這是蘇城的傳統,更重要是她的心願。
水橋婚禮是江南獨具浪漫情懷的傳統風俗形式,以船為轎,以橋為媒,十裏長河紅妝為聘。
顧書雲踏船而上,沉穩的翡翠綠色喜服雍容娟麗,大袖連裳上青色的翟鳥與牡丹交映,她的手裏執着團扇,微微遮面。
這柄扇子是顧泠月親手制作,精密繁複的浮面刺繡上,花朵與鳥獸栩栩如生,兩墜流蘇微垂,在風中輕曳搖晃。
她站在了最前方,霧軟輕煙中,烏篷船緩緩駛向前。
碧水映着紅船,船夫搖着船橹,前後方各三只小船開路,像是護送,又像是慶賀。
碧波的河面泛着金光,岸邊行人列陣,熱鬧非凡。
聞屹拿着繡球向四周微微鞠躬,而後站在船上與她迎面相望。
他頭戴着烏帽,雲錦披紅的圓領袍俊朗貴氣,長身玉立英姿勃發。
行船的速度很慢,慢到她幾乎能聽見漿劃過水面漫出水波的聲音。
折畫般的煙水中,一圈圈的波紋向四周漾開。
忽然,兩船相碰發出一道砰聲。
聲響宛如撞進了心間,煞卻萬千風情。
顧書雲将扇子拿下來了一些,黛眉之下珍珠花钿點綴在眉間與臉頰,瑩潤的白珠清麗華貴典雅精致,她的眼尾是醉人的緋紅,花钿之于面頰宛若點綴的盈盈桃花,粲然生輝。
兩人目光對視,像是交織如密的絲線纏繞。
彼此的心跳有節奏地回響撞擊。
聞屹彎身向她行了三揖之禮。
一禮感恩先輩傳承,
二禮感恩父母養育,
三禮感恩天賜良緣。*
随後呈送珠玉十禮以及親筆題寫的婚書,他擡手将她牽至自己的船上。
水程較遠,他們坐至船廊處,身體相倚。
聞屹接過她手中的扇子,擡起為她遮去頭頂的烈陽。
“累嗎?”
她搖搖頭。
“開心嗎?”
她笑着點頭。
船只輕微晃動,流水似的琴音從後邊的小船傾瀉湖面。
聞屹看向四周景色說道:“好久沒有從這個角度看蘇城了,上次乘船的記憶還是小時候,外公嫌我頑皮,把我困在船上練字。”
在搖晃船只上寫字可比陸上困難多了,顧書雲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的一手好字竟是這樣練成的。
“你那時在船上呆了多久?”
“早上九點到日落,”聞屹面色不變,繼續說,“隔天我死活不願意去,然後外婆說她在船上為我備了好吃的,又把我騙去了。”
“結果沒吃到好吃的嗎?”她問。
他搖頭:“吃了一嘴的墨。”
顧書雲輕輕笑了下,腦海中有畫面了。
“外婆是個怎樣的人,聽外公的描述,總感覺她特別溫柔。”
“是的,外公外婆的感情特別好,感覺老頭把他這一輩子的所有耐心都給了外婆,所以外婆的身上一直保持着從前的那份溫善,所以我才特別信任她。”
像是想起了什麽,聞屹又說:“婚禮選址的時候,外公和我提過一次,二十幾年前同樣在這條河上,他和外婆補辦了婚禮,這也是為什麽我會選這裏的原因,我希望我們能像他們一樣,相愛到老。”
像是跨越時間的長河,兩幅畫卷有了交疊的痕跡。
他的話像是帶着宿命感一般戳中顧書雲柔軟的內心。
聞屹低笑着說:“雖然那時我沒有看到他們的婚禮,但還好,我們的婚禮外公看到了,外婆在天上也會看到的。”
濕意浸潤她的眼眶,顧書雲輕扯他的袖子說:“聞屹,你這樣讓我想哭。”
衆多情緒交錯其中,止不住喉間的酸意。
聞屹側身将扇子拿低了一些,輕聲道:“哭吧,我幫你擋着。”
瑩亮的眼眸汨汨泉湧,淚珠輕輕滑落。
聞屹擡起衣袖要幫她擦拭眼淚。
她的聲音抽動,阻止:“不要,會把你的衣服弄髒的。”
他極盡溫柔地輕哄:“沒關系,今天只要你好看就夠了。”
兩人親昵的舉動引起岸上人的側目與讨論,驚訝、好奇、激動。
有游客拽着旁邊人的衣服,心潮澎湃。
[這是表演嗎,扇子下面是不是親了!?]
[不是表演,是真的有人結婚,感覺自己像別人世界裏的npc嗚嗚]
[鳳冠霞帔真的太太太美了,這簡直是我的夢中情婚!!]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還能在水上辦婚禮,太夢幻太浪漫了]
[明明是別人結婚,為什麽我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
聞屹牽着顧書雲走上岸的時候,旁邊圍聚了許多的人,他們拿着相機或是手機對着他們錄像。
[我去,顏值也太高了,好配!!!]
[你看男生的動作,緊張新娘得要死,啊啊啊好甜,旅行還被喂一嘴狗糧真是沒誰了]
[這真的不是在拍電視嗎,這麽華麗這麽隆重!!]
聞屹将繡球上的紅巾放至她的手中,兩人一齊向游賓行了個鞠躬禮。
伴随着一聲高亮的吉時已到,迎親的牌匾在前方開路,兩人往橋上走去時,前方的人會在他們面前揮灑花瓣,意為撒彩納福。
走過天鵲橋,表明他們是千裏良緣夙締。
水亭花臺之上,雙方長輩已坐着等待,慈愛地看着走來的兩人。
他們攜手齊步走上臺階,長長的橫階象征着他們未來将要面對的風雨磨難,唯有兩人夫妻齊心共進,相互扶持,才能成為彼此的陪伴和依靠,在生活中越走越遠。
每上跨一步,百疊裙便飛揚翻動,宛若腳底步步鎏金。
登上高亭,喜慶的絲竹弦樂聲不絕于耳。
喜娘撤走新娘手中的扇子,兩人走入正堂。
正堂之下是顧書雲的父母、聞屹的外公和媽媽。
他擡眸掃過最右邊的人,微微挑眉。
撒帳過後,喜娘向空中抛了一把桂圓,高聲喊道:“新人行三拜禮——”
他們牽着紅繡球轉向外面,深深鞠躬。
“一拜天地,感念月老牽繩,天賜良緣。
二拜高堂,感念父母生養恩重,敬親恩,報春晖。
三拜夫妻,祝願新人結連理,永同心,恩愛綿長!”*
顧書雲頭上的發冠很重,她的動作很慢。
聞屹一直留心着她的每一個舉動,配合着她的動作。
三拜大禮之後他們轉身面向高臺之外。
淨手、正襟,對着天地喝下紅綢牽引的合卺酒。
“禮成——
喜今日繩定珠聯合璧,嘉賀新人今日良緣遂締。”*
随着聲音落下,臺下頓時湧動起清脆的掌聲。
熱忱的目光中哪怕是陌生人也送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
參加婚宴的賓客衆多,有老爺子那邊的多年好友,顧書雲父母這邊的親戚朋友,還有她自己的同學同事。
就連聞屹遠在京北的同事和朋友都有好些過來了。
敬酒的時候先從長輩開始,剛開始還很恭敬正常。
他們敬酒,長輩送出紅包和金子。
所有當天收到的金镯或是戒指新娘都要戴在身上,意為對長輩的尊重。
但由于送禮的長輩實在是太多了,镯子一圈圈戴在她的手上沉得差點連手腕都擡不起讓,聞屹心疼得不行。
這是結婚,又不是讓她來受罪的。
可長輩的祝福也不能舍。
兩全之下,聞屹找了根紅繩,将一個個镯子穿成長串挂在了自己的胸前,雖不太符合傳統習俗,但外公看到時候并沒有反對。
整整三條長鏈,快把胸口堆滿了,好在再璨目的金與紅色都是最适配的相搭。
不過從京北來的那些朋友還是被驚到,京北那邊并沒有這種習俗,有所耳聞南方結婚時候佩戴金首飾較多,親眼見到時候不免還是會被震撼。
周斐煜誇張大叫:“太奢華了屹哥,我要被閃瞎了。”
其他人附和。
“就是就是,戴這麽多,不得多喝幾個?”
“沒錯,新娘子這麽漂亮,當然要再喝一個。”
“來來來,敬你敬你。”
不知道誰先起的頭,敬酒的攻勢越來越兇,頗有要把他灌倒的趨勢,聞屹一杯接着一杯,倒是沒有露出任何不悅,還順帶把大多敬給顧書雲的酒給擋了。
好在他的朋友也有分寸,看聞屹态度很好很快就放過了他。
轉桌的時候,顧書雲有些擔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要不要在飲料來代替,或是酒裏摻些白水?”
她從前去的婚禮,哪有這種真酒一杯不落的。
況且等會就要到她的朋友那邊,顧泠月之前就已經撩下過話,要好好“敬”他們。
酒精有些上臉,聞屹的面頰微紅,不過眼眸仍是興致高昂。
“不行,我們的婚姻不能摻水,更不能被別的東西取代。”他微勾唇道,“別擔心老婆,這點小酒不在話下。”
“真的不會醉嗎?”
“肯定不會。”
……
信誓坦言說着不會醉的人,宴席結束的時候,連賓客都沒有去送。
他們坐在回去的車上。
聞屹靠在她的懷裏,身體軟若爛泥。
顧書雲無奈地笑了笑,想撥開旁邊人的腦袋,但他力氣很大,就像是釘在她的身上一樣。
耳邊還有他絮叨不斷的聲音。
聽上去像是醉酒的呓語。
“老婆,能不能多說幾次喜歡我。”
“多喜歡我一點好不好,我好喜歡你啊。”
潮濕的氣流在她耳廓湧動,酥麻無比,他的聲音混着酒精氣息含糊又黏膩。
“為什麽不說話,你真的喜歡我嗎?”
“你喜歡我什麽?”
“所以為什麽會喜歡上我,因為臉嗎?”
“因為臉也沒什麽錯。”
“……”
她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喝醉了?”
聞屹抱着她的腰亂蹭:“沒有,我沒醉,我不能醉。”
今天是他的新婚夜,他醉酒了老婆怎麽辦。
絕不能讓老婆獨守空房。
顧書雲被他的舉動逗笑,再加上身上的陣陣癢意,她扭動了幾下。
然而身旁那個毛茸茸的腦袋好像很需要她的安慰。
顧書雲不由問道:“那我之後說的話,你還會記得嗎?”
聞屹微仰下巴:“你說吧,你說的每一句我都記得。”
她清落落的眸子微垂,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清潤溫和的聲音像是低吟的詩,又像在訴說心事。
“今年對我來說是非同尋常的一年,我的人生産生了太多的不确定和變動,兵荒馬亂之中有個人走進了我的世界,直白又大膽。”
“我想我遇到了一個很真誠的人,他張揚而又熱烈的愛意讓我明白相遇是件如此美好的事。”
“之前我總以為婚姻是一場看得見既定結局的無望掙紮,但漸漸的,好像不是……”
“像那夜綻放的煙花,你對我而言,是突然闖入的心跳。”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同樣感受到這份悸動,因為無論是面對婚姻,還是未來生活,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并且懷着無限憧憬。”
“我想讓你在我們的關系中,更有被愛感覺。”
那夜,她執筆在信中寫下了許多。
本想着晚上時候給他看,但此刻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不安與依賴,她覺得應該說些什麽,哪怕不能完整得複述信中的每一字句,她也想說些什麽。
聞屹擡起頭,眼眶泛紅。
黑眸像是水潤過的寶石,随時要溢出淚花。
“老婆,你想讓我哭是不是?”
隐忍的眉梢,緊抿的唇。
好像只在陽光下打滾的小狗。
顧書雲眸色不自覺寵溺,笑了聲。
她埋進他的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回道:“誰讓你早上也把我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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