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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3.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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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夏小說獨發

    劉恩新是意外撞見了這一幕。

    作為前FIY的成員,他當初進隊伍的時候,餘缺正如日中天,是當之無愧的,統治聯賽的大魔王。他和很多想打職業的人一樣,仰望着他,希望有一天能站在他身邊,同時也想打敗他。

    沒人不想打敗他。

    當得知自己通過考核,進了FIY的時候,他是極其興奮的。要見到餘缺了,他會和餘缺是隊友,這怎麽能不興奮但隔着屏幕見人和現實見人完全不一樣。他期盼着,計劃好了見面時要和餘缺握手,再擁抱一下,哪只手都計劃好了,提前演練了很多次,但到最後全部沒能用上。

    餘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點了下頭算是招呼,一句話也沒說,更別提握手。

    這讓他有種完全不被放在眼裏的輕視和羞辱,如同被當衆給了一耳光。

    雖然大家都見怪不怪,說餘缺就是這個性子,說他私下很“獨”,幾乎不待見任何人,平日和每個人都隔着一段距離,像是別人身上有未知的病菌,能感染到他一樣。但劉恩新還是覺得無比窩火。

    自那以後,想要贏過他的心抵達了頂峰,甚至被教練幾次說了心态問題,再不改正,就得去當替補。他勉強調整了一下,盡量用客觀的眼光去看餘缺,然後他便發現——餘缺是有資格目中無人的。

    他游戲意識高明,思路超前,操作頂尖,打游戲的基本都容易口嗨罵人,但他從來不。FIY連續進行了幾年的比賽,隊員在換,只有他永遠站在隊伍的核心。

    他也一直在贏。

    每個人在仰望他,就像仰望永遠那輪會挂在天上的月亮。所以,他孤傲是應該的,天才和凡人本就是雲泥之別。劉恩新不斷用這句話掩蓋住內心深深的不滿。

    但現在,月亮落進了污泥。

    那個高傲的,目空一切的餘缺,會平等的讨厭每個人的餘缺,此時竟然落在一個男人手裏,就在這無人的角落,被摸得身體顫抖,眼睛發紅。他眉頭皺那麽緊,竟然都沒有推開對方。

    那人要親他,他居然只是說“這是在外面”。

    假如不是在外面呢

    這可真是……

    如果有人現在問劉恩新是什麽感覺,他只有一句話:你餘缺也有今天!

    高高在上的人跌入泥塵,那個堅不可摧的形象頃刻颠覆,劉恩新之前按捺下的惡意就開始瘋狂噴湧而出,嘴裏吐出的字句,也是直白的嫌惡: “餘缺,你被包養了還是被男人”

    餘缺指間夾着煙,皺眉看向來人,對方臉上混雜着看好戲,輕蔑以及明晃晃的嘲笑: “牛啊你,好好的游戲不打,去賣屁股,多少錢一夜啊”

    像是只煩人的蒼蠅。

    餘缺瞥了他一眼便收回,對那些話像是完全沒聽到一樣,不予理會。

    又來了,又是這種不把別人看在眼裏的眼神。劉恩新突然感覺到一種比初見時更加難堪的羞辱和憤怒:憑什麽你都被包養了,還高傲個什麽勁兒

    “裝什麽呢”他三步并作兩步,要上來扯餘缺的胳膊: “哦,我知道了,拿過冠軍的身價高是不是你多少錢一夜”話剛說完,還未近身,就被一腳踹飛出去。

    “砰”的一聲悶響,餘缺叼着煙,慢條斯理地将腳收回,居高臨下地看着人在地上蜷縮着,像是蝦米一樣來回打滾和呻吟,因為痛覺整張臉和脖子都呈現出充血狀态,大張的嘴裏甚至掉出了口水。

    真惡心。

    餘缺眼中流露出些許嫌棄,不想和這種髒東西呆在一起,便忍着腹部的絞痛,變回了有外人在時那種從容又淡漠的狀态,提步走過。

    “餘缺!!你他媽的,啊,好疼——你怎麽敢的!”他試圖去抓餘缺的腳。

    此時的屋內,賀危接到一通電話,一邊聽一邊回應,沒注意到一直被他拉着說話的羅摩,已經站起身走了出去。

    蘇霧注意到了。

    雖然喜歡吃瓜看戲,但要是羅摩和許燼兩人真在外面打起來,那就壞了,以防萬一,她起身跟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先見到的不是羅摩,而是餘缺。現場氛圍也有點不對,作為一個很會“讀空氣”的人,蘇霧往地上那人看了一眼,有些遲疑的開口詢問: “餘總,這人是誰”感覺有過節的樣子啊。

    餘缺: “不認識。”

    那句“餘總”一出來,劉恩新腦子都轟鳴了一聲,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搞錯了什麽,但他不願相信。再加上餘缺那句“不認識”火上澆油,他腦子一熱: “餘缺!裝你媽的逼啊!和旁邊那婊子合起夥騙我是不是你倆婊子配狗……”

    手裏拿着顆棒棒糖的羅摩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在餘缺眼神森寒的瞬間,擡腳狠狠踩向了這人的手背,又在殺豬般的嚎叫聲中,使勁地碾了碾,語調慵懶又冰冷: “再罵幾句試試”

    “啊啊啊啊我操你媽啊——”他忍着劇痛想把手掙脫出來,但背後又傳來鑽心的疼,大力襲來,他不受控的面朝下撲在了地上,所有辱罵都成了痛嚎。許燼單腳踩在他的背上,手裏還拎着瓶冰水,聲音帶着淡淡的煩躁: “吵死了。”

    太疼了,無論是手還是背,都鑽心的疼,劉恩新臉上全是鼻涕和眼淚: “我要報警!啊——我要報警!!”

    餘缺表情淡漠: “一點醫藥費而已,我還出得起。”也就是在藍星,還有警察和律法給他兜底,換成修真界,他早就死了千百回。

    旁邊的蘇霧雖然沒搞清楚前因後果,但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監控,也理直氣壯地哼了一聲: “誰怕你啊,監控都拍下來了,你嘴不幹淨,自己找打。”

    說話的時間,之前路過發覺不對勁的服務生已經帶了一串人過來,試圖勸架。羅摩和許燼沒有不依不饒的意思,均從善如流地退開,任由劉恩新被服務生攙扶着坐起來。

    值班經理兩頭勸,讓大家消火。

    包廂裏一連出去了好幾個人,沒一個回來,之前大家聊天吹水的聲音大,才沒聽見什麽動靜,現在外面動靜那麽大,包廂內稍微安靜了一瞬後,接二連三地走出去,烏泱泱的一群人: “餘總羅總監”

    “怎麽了,這發生什麽事了”

    走廊裏都是人,隔壁包廂的也打開門看熱鬧,餘缺手上的煙剛好抽完,隐隐的一點火星亮着,他随意地将其碾在垃圾桶上方的金屬煙灰缸裏,淡淡的一點火星就此泯滅: “沒事。”

    算不上事。

    中間的餐廳經理嘴巴都說幹了,餘缺全程無所謂報警與否的态度,劉恩新被扶起來後甩了半天的手,一直用一種怨毒的目光盯着餘缺,但他沒有再說話,最後也沒報警,被服務人員好說歹說扶着走了。

    賀危接完電話,挂斷後才猛然發現包廂裏就剩下他一個人。好家夥,飯還沒吃,轉移陣地了怎麽還不叫他啊不等他想明白,門又被推開,一群人又烏泱泱地回來了。

    員工們叽叽喳喳,問蘇霧怎麽回事,她也雲裏霧裏呢。問餘缺,餘缺只說: “是之前就不對付的一個人。”雖然當時還沒什麽沖突,但他對惡意一向感知敏感。

    大家“哦”一聲,餐廳的服務人員趕緊上菜,食物的香氣岔開了大家的注意力,包廂內再次回歸了熱鬧的氣氛。

    賀危給了餘缺一個“從實招來”的眼神。

    冰水裹着層毛巾,被放在了小腹處,餘缺偏頭,張嘴含住了羅摩遞過來的糖: “沒什麽,不用在意。”

    “你又來了,小事不算事,所以不用告訴我,大事我幫不上忙,所以也不用說是吧”這話激起了賀危某些不好的回憶,順勢開啓念叨模式: “不是我說你餘缺,你這壞習慣什麽時候才能改改我知道有些事我幫不上忙,但你都遇見了,告訴我,能想辦法的咱們能一起想辦法,不能的,我多少也……”

    “遇見了劉恩新,”餘缺面上露出些許無奈: “他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被我揍了。”

    “那狗日的!”賀危頓時起了火,嘴上也不留情地罵了幾句髒話。他對劉恩新沒一點好感,之前是他将人一手帶出來,結果回頭這人卻搞起小動作,餘缺走後, FIY面臨解散的地步,其中他就出了不少力。

    兩人說着話,中途餘缺手機響起提示音,翻開一看,是之前黑客事件中,留下聯系方式的一位警察。

    這事因為牽扯太廣,遲遲不能開庭,警方後續可能還需要餘缺再次作證,因此在做完筆錄和提交了證據後,說可能會看案件進度聯系他。

    現在那邊發來了消息,但并不是說案子本身,而是說這個組織的頭目,也就是那個給自己取了代號叫“天罰”的人,他似乎和邪/教有什麽牽扯。

    警方本來沒注意到這些,案子已經夠複雜了,他們對線索都頭疼得不行,但随着調查深入,感覺這人疑似被洗腦過,緊接着還從他房間裏搜出了一些邪/教的類似标語,現在正在加派人手偵查。

    涉及到具體的證據,警方沒有說得太細,只是考慮到餘缺在抓人這事上當屬頭功,加上事件後續發酵熱度擴散,他們有些擔心餘缺的人身安全,因此才發來消息,說假如周圍有可疑人員,一定要及時報警。

    那邊同時拍了張照片過來,說圖中的标志似乎和邪/教息息相關,假設餘缺後續有看到類似的圖案,也務必及時聯系警察。

    簡單回複了句“明白”後,餘缺雙指将圖片放大,上面是一個有些奇怪的,變形的八卦标志。

    很眼熟。

    餘缺伸出手,纖薄的黑色皮質手套勒出了手指的關節,上面戴着一個造型古樸,和周身打扮稍微有幾分不契合的戒指。在賀危疑惑的目光中,他将戒指取了下來,通過轉動着查看內圈,能發現戒指內壁上連續刻畫的圖案,正是變形的八卦圖案外面那一圈。

    這是留在許燼身上的那枚乾坤戒。

    之前2247解釋過,在沒有系統保護的情況下,乾坤戒由于是“截取了小片時空法則”形成,很容易在穿梭途中被吸收,按理應該全部遺失才對。但許燼手上的這枚乾坤戒雖然也有損壞,卻保留了下來,這點曾讓餘缺感到非常奇怪。

    他想不明白,便一直擱置着。

    但現在,警方發來的圖案,讓餘缺聯想到了戒指的來歷——這是從畢泫手上搶過來的。

    乾坤戒在修真界其實是個相對稀罕的物品,和乾坤袋不一樣,由于煉制中需要截取小片的時空法則碎片,因此極大地提高了制作門檻,基本只有高階煉器師才會制作,價格昂貴,市面流通較少,有時甚至需要到拍賣行才有。

    剛在修真界闖蕩時,餘缺別說乾坤戒,就是靈石都沒兩顆,因此從畢泫手裏搶到之後,理所應當地将戰利品戴在了自己手上,供自己使用。

    那麽多年過去,他沒覺得這枚乾坤戒和別的有什麽不同,都是裝東西的,也從未出過錯。戒指內壁上的花紋,他只簡單的跟天機樓的标志聯系起來,認為是煉器師習慣性地将其繪制在上面。

    但現在,天機樓的标志出現在了藍星。

    餘缺本來就一直覺得畢泫很邪性,那麽多次的追殺,總因為一些意外造成失手,不是對方有增援就是別的因素介入,甚至可能因為某個不起眼的石子。最後在他作為新任天機樓樓主的繼任典禮上,餘缺帶着許燼的勢力一起,實力差距擺在那裏,畢泫死前竟然還差點拉下他墊背。

    現在回想,其實整個天機樓都很古怪。

    這個宗門的弟子團結到詭異,就連好惡都格外統一。餘缺遇見過那麽多的無來由的惡意,但同一宗門,弟子的性格也是不同的,有人想對他動手,旁邊偶爾也會有人出口阻攔,只有畢泫他們從未有過。

    天機樓的弟子,好像永遠會站在畢泫身後,以他的喜為喜,以他的厭惡為厭惡。別人出手前還會撂下幾句狠話,譏諷幾句看他的不順眼,但天機樓弟子,似乎是僅僅憑着直覺就會認定是他,名字都沒确認過,就會直接動手。

    餘缺一度感覺奇怪,他們是怎麽确認自己的呢

    他能确定不是因為這枚戒指。因為在得到這枚戒指之前,就已經出現過這樣的情形。

    餘缺拿着戒指沉思,旁邊的金色光團适時開口: “用戶運氣值已上升1%。”就像是某種提醒,餘缺借着手機遮掩動作,展開系統的金色面板, 【異常狀态】那一欄上,以往通常持續維持在-10%到-20%之間的數值,現在變成了5%。

    2247: “已為用戶調出運氣數值變化相關日志記錄。”

    從時間看,就在黑客組織被警方一網打盡的那天,也就是那個“天罰”被拘留的當天,他的運氣數值從0增長到了4%,今天警方發來圖片的時間,又增加了1%。

    到了此時,餘缺才意識到,自從回到藍星後,之前那種随時随地就會感知到的惡意好像都不見了。他不管是開游戲公司,還是做其他的什麽,都沒有再遭受到無緣由的惡意。

    過往的經歷,畢泫的奇怪态度,天機樓統一的好惡,以及這個“天罰”,此刻,這些細碎的線索突然串聯到了一起。

    餘缺幾乎能斷定,天機樓那些人一定對自己做了些什麽。

    可他們會做什麽又是怎麽做到的

    作為藍星人,餘缺在踏上修行路前,他沒有和修真界的任何人産生過交集,對方是怎麽算計到他的還有現在出現在藍星的這個标志,他們是在自己回到藍星後才出現,還是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這個世界

    藍星是沒有靈氣的,修士在這裏又不能修煉,他們來這裏是做什麽呢

    餘缺擰眉,一頓飯吃得頗有些沒滋沒味。他不怕未知的對手,但有畢泫這個前車之鑒在,讓他不由得有些懷疑,藍星會不會也有個和他類似的存在。

    如果有,那這一次,他想殺掉對方就必須得更加謹慎。

    *** ***

    “餘總拜拜,明天見!”

    “大家路上小心,餘總再見!”

    第二天還得上班,大家聚餐的時間沒拖太長,酒也幾乎沒碰,下來後還有些意猶未盡,一路互相交談着,又各自乘車離開。餘缺和賀危走在最後,送最後幾個員工上了車,他們并不急着回家,一起在馬路上走路消食。

    暗藍的夜色中,整條街道上的霓虹鋪成了晃動的星河,街邊琳琅滿目的蛋糕店透過櫥窗散發出溫暖的橘色燈光,空氣裏甚至能嗅到那種自然的面包甜香。

    氣溫适宜,氛圍松弛,賀危忽視了走在後面的羅摩和許燼,和餘缺聊起福利院的事。

    “吃飯前他們給我打了電話,說何院長年紀大了,去世了。”賀危手裏拿着煙,打火機亮了幾次,沒點,又揣回去了: “之前你走的時候,所有積蓄都托我捐給他們,但錢太多了,我怕你不在他們瞎搞,就做主找了家監督的機構,同時指定你最信任的何院長對接。現在她去世了,有些手續要重新走。”

    雖然知道她年紀大了,都已經是滿頭銀發,但上次見面看着還精神奕奕,走路虎虎生風,現在突然說人走了,賀危多少有點物是人非的感慨。

    餘缺輕應了一聲: “我會抽空去院長墓前上香。”

    “嗯,說起上香,之前清明掃墓的時候我就記着要問你,結果中間又忘了。”賀危撓了撓頭,小心地觑了餘缺一眼: “你姐的墓在哪怎麽說我也該去看看她。”雖然沒見過面,但那幾年帶餘缺的時候,沒少吃她做的炸丸子,交情這東西說深不深,說淺不淺,賀危心裏是拿她當朋友的。

    餘缺腳步當即停滞下來,擡眼看他。

    賀危見狀嘆氣,拍拍他的肩,手下稍微用了點力: “好了餘缺,心裏要實在過不去這道坎,你就跟我去喝酒。你姐人都已經走了,你要學着放下,不然她也不安心啊……”

    “沒有墓。”

    賀危愣了下: “啊沒有墓為什麽沒有”

    餘缺別過臉,手指微蜷,摩挲着,慢慢轉動上面戴着的戒指: “因為我沒搶回她的屍體。”

    因為我沒用。

    “不是,什麽意思屍體為什麽要搶”賀危急了,去掰餘缺的肩膀: “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餘珍年紀輕輕人就沒了,還連屍體都沒留下

    人很奇怪。沒人看見的時候,那些痛楚好像是麻木的,好像痛得都不怎麽真切,餘缺會銘記,但他不會流淚,不會期盼別人的理解,也不渴望別人的安慰,他只會把那些記憶當做磨砺刀鋒的石頭。但現在看見賀危眼裏真切的關心,那些傷口上的痛楚,像是被突然激活了。

    他突然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恐懼,甚至下意識地想——賀危應該再離他遠一點。

    所有人都該離自己遠一點。

    “餘缺”

    賀危察覺到他狀态不對,甚至有那麽一秒,餘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陌生。但再看時,餘缺的臉突然變得煞白,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話,都終止在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中。

    手機鈴聲突然吵鬧起來,賀危慌忙地要給餘缺拍背,又想接電話,一時間手忙腳亂,哪頭都顧不上。此時,一雙手從餘缺背後伸出,将人攬在了懷中。

    是羅摩。

    餘缺還在咳嗽,他試圖壓下去,但沒有成功,将臉埋在羅摩的肩頭,咳嗽聲悶悶的。羅摩給他順着背,話卻是沖着賀危: “沒事,他只是嗆到了。”

    賀危也來不及思考那麽細,老婆在電話裏質問他這麽晚為什麽還不回家,是去哪兒野了,他蔫頭耷腦地聽訓,眼睛偶爾看向餘缺。

    他咳得厲害。

    雖然羅摩在給他順着背,但好像絲毫不起作用。旁邊的許燼招手攔了輛計程車,對賀危道: “你回家吧,我先送他。”

    “哎不是,明天你不上課啊”賀危一只手捂着聽筒,只聽見許燼說了句“趕得上”,勸都來不及勸,三個人都擠進了車裏。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車子遠去。

    城市的霓虹拖出了長影。

    坐進車裏,餘缺依舊靠在羅摩的肩頭,身體近乎是完全嵌在了他懷裏,偶爾咳嗽一聲,鼻息間都能感受到一股血腥氣。

    ——是金丹撐不住要碎了。

    許燼緊緊握着他一只手,羅摩在抱着他,三具軀體塞在後座顯得擁擠,但餘缺恨不得能再狹窄一些。他現在很沒有安全感,即将跌落的境界,金丹碎裂的疼痛,讓他隐隐生出了一種恐慌。

    一種好像再努力,也不能強大起來的恐慌。

    許燼: “師傅,麻煩開快一點。”

    前排的司機瞄了眼後視鏡: “前面就是醫院,要停一下嗎”

    “不用,家裏才有藥。”

    汽車飛馳而過。

    下車後怎麽走的最後一段路,餘缺已經完全留不下印象,他有意識的時候,身體已經陷進了柔軟的床鋪。烏黑的發絲淩亂地散開,連眨眼都變得極為緩慢,四周的空氣好像很稀薄,他無意識的微張着唇,呼吸很重,羅摩在溫柔地撫摸他的側臉。

    白日裏極度冷漠的面孔上,此時流露出無法掩蓋的痛苦和脆弱。這是他嗎

    這是他。

    意識因為疼痛時而模糊時而清醒,他感覺喉間變得極度幹渴,緊接着,他就嘗到了溫熱的血。是許燼劃破了手腕,抵在他的唇間。

    這是世間無解的毒,也是他逃避痛苦的藥。

    他克制不住地吸吮着那處傷口,像是在汲取自己為數不多的力氣,金丹碎裂的疼痛漸漸模糊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如夢似幻的愉悅和一種輕飄飄的,仿佛羽毛在空中飛舞的痛感。

    他的感知好像漸漸清晰起來,能感受到許燼手腕處,傷口被溫熱的舌尖舔舐時,那種微妙的痛和癢。

    他的感知好像也漸漸模糊起來,所有的痛苦,所有不可言說的傷口,都好像在被看不見的手一一撫平。

    在這種獨特的,無法言說的體驗裏,餘缺對痛覺和愉悅的界限越來越模糊。

    為數不多的理智,催促着許燼将手拿開,但他剛試圖後撤,餘缺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接着,在傷口處輕咬了一口。

    “呃—”幾乎是瞬間,許燼的臉就像是被熱氣熏染過一樣,呼吸也不自覺急促起來,那只被抓着汲取血液的手攥成了拳,手臂上肌肉繃出了明顯的青筋。他的本體還在看他,在輕咬着那處傷口,又用舌尖一寸寸地舔舐過去。

    這讓許燼眼中無端地多了幾分攻擊性,原本被共享的痛苦在此刻好像都成了歡愉,他的嗓音變得低而啞,低念着餘缺這兩個字,身體不自覺地傾身靠近,喉頭發癢,俯身嗅了下本體脖頸處的混合着體溫的味道。

    他的手一寸寸地順着柔韌的腰往上,試圖将外面礙事的西裝剝離,只放在衣扣上,就被一掌擊落,滾落到床下。

    很沉悶的一聲響。

    許燼咬牙擡頭,只見羅摩将人重新抱回了懷裏,眼神如刀: “想死嗎”

    情緒上頭也得有個限度,過量的毒素,以現在本體的身體情況,根本承受不住。

    雖然知道這道理沒錯,但許燼就是莫名感到不爽,特別是看到羅摩将本體緊緊擁在懷裏,将手按在本體的後腰緩緩摩挲的時候,那種難以言說的不滿抵達了頂峰。羅摩擡眼看向他,兩人目光對視的瞬間,皆表現出無形的搏殺欲。

    但誰也沒動。

    對峙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餘缺太難受了,他下意識地尋求能緩解痛苦的方式,在羅摩的脖頸處咬了一口,吸吮血液。

    “嘶—”羅摩輕撫着他的後頸,又因為血液沒有毒素,被嫌棄的推開,低笑了一聲: “可以了,忍耐一下。”

    但疼痛不是想忍就能忍下的。

    餘缺還是很難受,難受到許燼下意識想繼續喂血,又只能按捺着,呆在旁邊握住他的手腕。

    沒有了毒素作用,各項感官再次變得明晰,餘缺整個人都繃緊了,他試圖蜷縮起來,身上的西裝也因此淩亂,他再次感覺到呼吸困難。羅摩将領帶抽出,又解開了襯衣最上面的兩顆紐扣,視線流連在微仰的脖頸上。

    很白皙的膚色,隐隐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剛剛喂血的時候,在脖頸上濺出了兩粒血點。極豔麗的紅落在白皙的膚色上,讓羅摩瞳色微深,他注視着本體毫無防備的露出致命處的模樣,注視着脖頸上凸起的喉結,手指輕碰了一下,喉結微顫,羅摩喉間發癢,他突然想用唇舌品嘗一下脖頸上的皮膚——應該會有種無法形容的甘甜。

    溫熱的唇舌落下的時候,餘缺發出了一聲又啞又輕的悶哼,聽在耳朵裏,無端讓人心底發癢。他胡亂地用手推了下羅摩的臉,耳邊聽見含糊地低笑: “不是疼嗎很快就不疼了。”

    此刻,所有理智全線崩塌,混亂的情緒占據主位。

    烏發交纏,餘缺墜入了一場迷離又夢幻的夢境,細微的呢喃好像在耳邊,好像又很遠,冰冷的手指,炙熱的掌心,感官被完全掌控,他面泛潮紅,呈現出令人心髒發顫的昳麗豔景。

    臨界點時,他下意識地抓住了羅摩的手。

    羅摩: “不可以嗎”

    他不知道。

    許燼吻着他的手腕: “可以嗎”

    他不知道。

    疼痛确實再次變得渺小,他覺得很渴,聲音嘶啞到說不出話。羅摩注視着他,眼神是宛如情人般的綿綿情意,但同時又不可抑制地帶上了殺意,他摩挲着本體的脖頸,似乎想要收緊,又似乎只是想要摩挲那片肌膚而已。

    許燼舔舐着本體手腕處的一塊皮膚,情緒的迷亂,讓他對本體的血液也産生了極度的渴望。咬下去時,餘缺因為疼痛蜷縮,他因此心痛,但同時也無可抑制地對舔舐那處傷口感到着迷。

    “餘缺。”

    “餘缺……”

    思維全線混沌,眼前好像全成了模糊的一片,餘缺沉溺在虛無和迷離的氛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進入了夢境。

    夢一開始像是柔軟的雲,像是絲綢滑過肌膚的觸覺,像是微風拂過細微的花朵。慢慢地,夢又從這種虛幻中脫離,畫面漸漸變得清晰。

    眼前是枯黃的深秋,荒草萋萋,蟲鳴掙紮哀婉,覆蓋着姜黃色茅草的房屋上飄起青煙。一株高大的銀杏樹顏色金黃,葉子把滿地都鋪成了璀璨的金,炸着兩個揪揪的布衣小童騎在牛上,鈴聲清脆。

    餘缺看見自己踩過這一地的銀杏葉,保持着和周圍稀稀落落的村民的距離,不急不緩地走到村頭最末的那處人家,跨過門檻時,被門口的大狗嗅了嗅。

    哦,差點忘了,這時候大黃跟他還沒這麽熟。

    心裏想着這一句,視線再度随着腳步往裏去,穿過堂屋,桌面上缺了個口的碗裏堆着兩個顏色不怎麽好看的馍馍,他停了片刻,腹中的饑餓突然湧上,他差點用手去抓。

    但他只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選擇穿過堂屋,走到了後院。

    看見熟悉的身影,餘缺下意識地想叫一聲“姐”,但實際上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他像是被束縛在了身體裏,只能當個看客。

    餘珍背對着他,身上是洗到發白的粗布衣衫,她蹲在地上,正在用力的砸着什麽。餘缺視線游移,終于緩慢地落到了地面上。

    是一雙随着重擊在顫動的腳。

    又是“砰砰”兩聲,餘珍突然停住動作,轉過頭來。她眼神森寒,從胸口到臉頰,全是噴濺狀的血液。視線再次下移,這次,他終于看見了,被砸的是個同樣穿粗布衣裳的男人。

    握在餘珍手裏是的塊青石,粘膩地血液從石頭上滴落下來,她已經将地上這個男人的腦袋砸得凹了進去。

    那是她父親。

    她殺了自己父親,手裏拿着石頭,眼中還有未褪去的殺意,看向了現場的唯一外來者——八歲的餘缺。

    現場好像很安靜,詭異的安靜。

    餘缺随着身體的視線,望向了不遠處的枯井,接着又看向餘珍。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平靜的,沒有絲毫恐懼的聲音: “可以扔進那裏。”小小的手指向了枯井。

    此時的餘珍臉上還有幾分未褪的稚氣,染了血,笑起來有點令人膽寒: “你不害怕”

    餘缺感知到自己在搖頭: “我殺過很多人。”不然活不到現在。

    餘珍笑了,随手抹了把臉上的血: “小騙子,你才幾歲啊!”

    餘缺歪頭看她: “八歲啊。”

    八歲的他,毫無心緒起伏地成了餘珍抛屍的幫兇。

    秋風吹得人身體發冷,但拖行一個成年男人,還是讓她熱出了汗。餘缺幫着拖屍體的時候,她一開始還不讓,但在她短暫的休息中,餘缺将屍體頭朝下,塞進了井裏。餘珍稀罕的去捋他胳膊上的袖子: “讓我看看,你這麽小的胳膊,哪兒來這麽大的力氣”

    被餘缺躲過去後,她瞪過來一眼: “不許動!”很奇怪又很親密的舉動,或許是在她身上完全感知不到惡意,也或許是他太餓了,而她是唯一給過食物的人,餘缺潛意識不想讓她不高興,便任由其捋起了袖子。

    露出裏面密密麻麻,有新有舊的傷口。

    那雙手停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将袖子放下來: “你爹娘呢”

    餘缺乖乖站在原地: “我沒有爹娘。”

    “沒有爹娘,你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餘珍點了下他的鼻子。

    餘缺: “他們不要我,把我扔了。”

    餘珍定定看了他片刻,含糊地抹了把臉上的血,将他抱了起來: “我要你。”

    “不行。”餘缺身體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梗着脖子試圖離她遠點: “我是個怪物,會給你招來厄運的。”

    餘珍: “這話誰教你的”

    餘缺: “他們都這麽說。”

    餘珍用力揉了下他的腦袋: “他們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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