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 118 章
王喜瑞見沈逍突然出現, 忙将劍壓緊到洛溦的脖子上,擋在了太後面前,嘴上朝沈逍問禮道:
“太史令。”
之前齊王揭露沈逍的那些話,王喜瑞也聽得清楚。他麾下的內府軍剛才在齊王手裏折損了大半, 但還剩下至少七八名的好手, 如今就這般無聲無息地被解決在了殿外, 一點兒警示都沒發出,足見太史令心存異志、有備而來,間接坐實了齊王的指控。
太後被王喜瑞擋去了身後,心緒亦是複雜,盯向外孫:
“逍兒。”
她不确定自己剛才與宋洛溦的對話,被沈逍聽去了多少,又因此會生出怎樣的打算。
沈逍的目光在洛溦臉上停留片刻,随即移開,開口時,語氣已抑得平靜聽不出情緒:
“外祖母把她帶到這裏,是有什麽事要談嗎?”
太後判研地回望着外孫, 見他沒提先前之事,足見不準備追究, 心下稍寬。
到底是在自己身邊養大的孩子,不可能沒有一點的感情。
“這姓宋的丫頭勾結齊王生事, 企圖暗害哀家, 還胡編亂造了些謊言企圖離間你我祖孫情分。他們居然跟哀家說,是你幫齊王回長安,助他召集舊部, 與哀家為敵。可哀家怎麽會信那樣的話?你是哀家帶大的,不管怎樣, 都不可能幫着齊王來害哀家,對吧?”
她要賭,賭這孩子就算什麽都知道了,也不會願意跟自己翻臉。
沈逍神色疏漠。
“自是不會。”
他淡聲開口:“孫兒少時不得父母喜愛,時常被留在宮中,全仗外祖母照料,八歲失恃後,又搬入寧壽宮住了四五年,與外祖母朝夕相處。縱然曾有過怨,卻并無恨。”
太後的臉色,緩和了幾分。
沈逍又繼續道:“宋洛溦是玄天宮的人,若她勾結齊王謀逆,我必會嚴懲,不勞外祖母費心。”
洛溦被王喜瑞持劍挾住,不敢動彈,此時聞言擡眼,朝沈逍望去。
見他也正向她投來一瞥,目光冰冷,不帶溫度。
她确實瞞着他,與齊王私下有了謀算。
齊王當衆揭露他時,她亦沒有制止過。
洛溦的唇微微翕合了下,又旋即緊咬住。
王喜瑞見太後似有松動之意,忙将手中劍刃向下加力,側首谏言道:
“娘娘萬不能心軟,這丫頭留不得!”
那樣的秘密,牽系着王家滿門興亡,絕不能輕易将人交出!
說話間,壓在洛溦頸間的劍刃愈加用力。
太後舉棋不定,心中各種權衡思量,百般糾結。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自梁間躍下,手中軟劍在半空彈出,電光火石的霎那,已挑開王喜瑞手中兵刃,再反手拉回,寒芒奪目,“噗”的一聲割斷了王喜瑞的脖頸。
鮮紅的熱血,猛地噴湧而出,濺到了太後的臉上。
扶熒在沈逍身邊站穩,甩幹淨劍上殘血,收劍入鞘,“太史令。”
太後望向倒地抽搐的王喜瑞,反應過來什麽,不由得牙關咬得發顫。
“逍兒……”
她死死盯向沈逍,“你竟是要算計我?”
故意拖延時間,伺機而動。
在自己與這個賤丫頭之間,還是選了後者!
“好,好,不愧是哀家養大的孩子……”
她猛地拽過身畔的洛溦,狠狠推到了殿壁的石像上,自己則退到對面的側壁前,攥住了嵌在壁上的燈盞。
洛溦剛穩住身形,便聽得“咔”的一聲脆響。
緊接着,身側的石像轟然震動起來,似有一股巨大的咆哮之力,由下至上地竄起,沖擊得石像自內炸裂,無數的碎塊從頭頂墜落下來!
殿室對面的太後,摳拽住銅燈下的機關,眼神冷戾。
這座誦經殿下,埋着她畢生想要隐藏的秘密。
當年大昭寺被毀,工部奉旨重修,她費盡了心力人脈,将從天竺偷運來的石脂炸藥摻入到了修繕所用的石料裏。可彼時她只是先帝的皇後,不敢肆意,更不敢讓人懷疑動機,中途幾番出現差池,不得不滅口毀跡,精心設計的機關也只完成了一半,能不能炸到最下面的密室并無把握,三十餘年中屢次猶豫,都一直沒敢輕易動用。
但今天,就算毀不掉想毀的證物,也必須除掉宋洛溦這個賤丫頭!
誦經殿靠內的一半,皆被炸藥所撼,成排的石像連帶着燭臺傾倒,夜色中的佛殿光影覆滅,随即又有青藍色的火焰從石像下方的青石地磚中竄起。
一片晦暗中,洛溦只覺地面抖動、塌陷,掀翻而起的青石板被高高抛起,擊打在身上,鋪天t蓋地的燒灼感自腳下沖湧而上。身體被巨力抛起,兩股力量交彙碰撞而出的另一波的震蕩,将她狠狠推倒、再反彈,視野眩暈,意識混沌,鼻息間盡是硫磺的氣息。
腳下的地面亦被青藍的火焰撕裂開,人開始不受控制地下墜。
下墜。
混亂間,像是聽見扶熒大喊了聲“太史令”,随即感覺身體被擁入了男子有力的臂膀間,緊緊護在了懷中,鼻息間的硫磺氣息,也被熟悉的迦南香所覆蓋。
縱然神智迷惘,一顆心卻驟覺安穩,身體依舊不斷墜落,亦再不是彷徨無依。
沈逍攬住洛溦,手中長劍沒入裂開的石像基座,借力躍落到塌陷深處的碎石堆上。
堪堪穩住了身形,頭頂上方的轟隆聲再度爆響,整片的石基被掀翻裂開,鋪天蓋地地傾斜下來。
沈逍來不及細想,緊緊抱着洛溦,俯身擋住飛落的礫石。
咣咚的墜落時持續許久,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洛溦在一片混沌中回複了意識,反應過來剛發生了什麽,忙撐起身:
“太史令?”
她伸手摸索,指尖觸到沈逍的臉上,語氣漸轉急切,“太史令!”
四周一片寂靜漆黑。
洛溦的心如墜冰窟,顫着手指摸向他的頸脈,感受到脈搏跳動的剎那,凝窒着的一口氣遽然卸下,連帶着眼角也湧出了熱意。
沈逍幽幽轉醒,低低嗆咳了聲。
洛溦摁在他頸間的手連忙縮回,僵着身,滿腔的話語堵塞在心間。
黑暗中覺察到他撐起了身,呼吸急促,朝自己伸出手,略帶迫切地檢查她的身體,又沿着脖頸摸到了臉上,指腹觸到她睜開顫動的眼睫時,陡然頓住,踟蹰片刻,撤了開去。
兩個人都陷入情緒翻滾的沉默中,彼此良久無言。
末了,洛溦斟酌開口,“扶熒他們,會很快找過來吧?”
爆炸伊始她倉皇失措,不及細想,現下再回憶,記起殿中炸裂的地方只集中在自己所靠的石像周圍,而當時沈逍和扶熒在殿門口一側,離得遠,又都會武功,自己逃生根本不是問題,若非因為她……
身畔的沈逍寂然片刻,漠聲道:
“想急着出去查看蕭元胤的傷勢?”
洛溦原想再說出口的話,又滞在了嘴邊,憶起先前沈逍在經殿看自己的眼神,解釋道:
“我跟齊王來這兒,只是想幫他救回母親,畢竟他眼下這般處境,也是因為輕信了我。”
沈逍語氣似平淡無波,“你心裏其實更想說,不是因為輕信了你,而是因為我心思狠毒,算計了他,壞的讓你生恨,是不是?”
洛溦咬了咬唇,垂着眼。
過得良久,輕聲道:
“今天齊王殿下來找我,原是說要送我出長安的,但我沒答應。”
“我其實,一直很感激太史令當初收我進了玄天宮。如果沒有那樣的機會,我這一輩子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商戶女,學不到觀星修歷的知識,更不會被人叫作什麽慈主,有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後來我跟父兄翻臉,無處可去,也是幸得太史令不棄,給了我監副的職位,讓我能靠自己謀一份生計,不必倚靠家人而活。”
“我既然……受過太史令的恩惠,就會講良心,遵循承諾,一輩子都會為玄天宮做事的。”
一片漆黑中,沈逍長久的沉默着。
胸膛中充溢着的某種情緒,讓他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終是抑了回去。
他抵抑住肩背處的劇痛,坐直身,摸出火折,吹亮。
周圍碎石堆積,滿目狼藉,萬幸上方建築坍塌之後被地基撐出一個窄小空間,讓他們得以安然。
右側的角落處,有個未被掩埋的通道口。
沈逍熄滅火折,撐着石壁站起身。
這裏不能久待。
先前那青藍色的火焰,他曾在記載外域史料的書籍中讀過,源自天竺以西的海島之國,因時有海戰發生,國中術士以硫石與石脂、瀝青煉制燃料,其狀為黑色膏脂,水澆不滅,遇火則爆,威力驚人。
“走。”
他俯身拉起洛溦,朝右側的通道口慢慢走去。
石道中幽風陣陣,逆之緩行,又過得片刻,空氣中的硫磺味道徹底消失。
沈逍再次吹燃火折,見兩人身處一間十步來寬的石室之中,室壁上嵌有鏽蝕的燈盞,其中一個尚有餘油燈芯。
他點燃燈,查看焰苗飄動的方向,辨認風源。
洛溦的視線,卻投向了沈逍的手。
适才被他拉住,就感覺不對,現下借着火光垂眸細看,忍不住驚呼出聲:
“你的手……”
想來是之前在經殿救她時,以身相擋,手又護在她腦後,被那藍色灼焰所燒燎,手背上的整塊皮肉連帶手指,俱是傷痕累累。
除了右手,衣袖和後背的衣料亦被燒壞,觸目驚心。
洛溦再顧不得許多,托起沈逍的手細細察看,見他戴着白玉環的食指上已起了水疱。
“這個玉環得馬上摘下來。”
她不敢用手去碰,背轉過身,撕出裏衣內襯,裹到沈逍手指上,一面輕輕吹着氣,一面小心翼翼将玉環挪下來。
指環壓過水疱的時候,心都抽了一下,屏着息,定住神,忙又繼續柔柔吹送涼氣:
“疼不疼?”
沈逍一動不動,垂着眼,靜靜注視着面前的少女。
腦海中,浮現出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
砸碎了母親遺物的他,趴在案邊不停地給他傷口吹氣的她。
仰着的小臉,難過的都快哭了,一個勁兒不停地問:
“疼不疼,沈哥哥?”
洛溦取下了玉環,又用襯布包住手背,系好,擡起眼,撞進了沈逍定定的視線中:
“太史令?”
沈逍移開視線,“我疼不疼,與你何幹?”
他收回手,神情冷漠。
洛溦依稀覺察到什麽。
齊王的事已經解釋過了,他還這般生氣的話,只能是因為……
“我之前跟太後說的那些話,太史令都聽見嗎?”
她欲言又止,心裏矛盾錯綜交複。
沈逍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希望我聽見嗎?”
她和太後說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門外了。
“你希望我聽見哪一句?是外祖母千挑萬選得來的兒子,長得不像她和先帝,還是我的出生,讓她有了遮掩真相的工具?”
晦暗的光影中,他墨黑的雙眸中浮泛起薄霧,蘊着譏诮:
“我也以為我會歡喜,可其實又有什麽不同?無非是從背德滅倫,變成了刀弓鷹犬,身邊親近之人,寧可看我痛苦,也不明言,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又有何區別?”
一生之中,唯一的一點親情偏愛,也不過是因為他的這張臉。
外甥肖舅。
何等荒唐。
洛溦仰頭怔怔望着他,眼角不覺淚珠滾落。
“太史令……”
他果然都聽到了。
他那般聰明,就算只是只言片語,也能推敲出大概。
沈逍被洛溦眼裏的淚意刺到,伸手攥住她肩頭衣物,似想将她從身前拽開些,卻不知是手疼還是哪裏疼,半天都沒拽開。
最後,只能自己轉過了身。
他不需要她來可憐。
若真覺得他可憐,又何以一直瞞他?
從前以為她避他拒他,是因他血脈肮髒。
如今方知,她不過只是厭棄他這個人罷了。
洛溦怔立原地,情緒翻湧地望着沈逍背影,伸出手碰了下他衣袖,又遲疑着收回。
垂了眼,想斟酌些說辭,目光忽然捕捉到腳邊土裏的東西,呆了一瞬。
待看清了些,忍不住抽氣失聲:“啊!”
沈逍聽到聲響,轉回身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洛溦攥住自己衣袖,身體劇顫着地靠了過來。
他擡了擡手,似想把她推開,卻終又下意識垂了手臂,将驚恐中的女孩攬住:
“怎麽了?”
洛溦雙眼緊閉,簌簌直抖,無數思緒影像飛馳急縱。
太後的秘密,那張寫着“母”字的密室圖……
在腦中漸漸串聯成形。
沈逍伸手撫住洛溦的面頰,托着下颌擡起,見她眼中淚意婆娑,蹙起俊眉:
“到底怎麽了?”
洛溦用力呼了幾口氣,平複住心緒,“地裏,地裏……有屍骨。”
沈逍低頭看去,見壁角下的土裏露出頭骨形狀的輪廓,不止一個,且看大小,似乎竟還有嬰孩的頭骨。
難怪讓她哭成如此模樣。
沈逍擁着洛溦,帶她退出密室,靠坐到門外,擡手捋了捋她沾了淚的亂發:
“屍骨而已,上回不是還想跟蕭元胤一起躺棺材嗎?那個就不怕了?”
洛溦被沈逍抱在懷裏,情緒稍定,低聲道:
“可這些,不是尋常屍骨。”
她頓了頓,“這裏,應該就是當初太後娘娘藏匿聖上生母的地方……”
她早就該想到,當年太後懷t上第一胎孩子,不知男女,而那時先帝已經有了晉王,雖然只是庶子,卻聰明果敢,深得聖寵,太後為固王氏地位,因而想盡辦法要确保自己“生下”男孩。但孩子是不是剛出生,一眼就能看出來,太後有了那樣的打算,就必須确保有婦人跟她在同一天生下嬰孩,且還必須是男孩。
這樣的話,提前準備一兩個替代的孕婦,根本不夠。
沈逍也很快領悟過來,語氣幽微:
“所以,外祖母會事先囚禁許多待産婦人于此,一旦自己即将臨盆,便行催産之事,迫使那些婦人也在同一天生下孩子。”
那些生下的女嬰,還有沒被選中的男嬰,便同他們的母親一起,永遠被埋葬在了此處。
就連他自己的親祖母,或許,就在其間。
沈逍不覺亦沉默下來,低頭看向懷中再度落淚的洛溦,收攏手臂,将她緊緊擁住。
半晌,見她漸漸安靜了些,問道:“這些事,你都是如何知曉的?”
洛溦靠在他胸前,躊躇一瞬,不再隐瞞:
“是……景辰告訴我的。他的母親,就是當初被太後換走的那個女兒。”
沈逍撫在洛溦肩頭的手,微微滞住。
她在誦經殿與太後的對話,他聽到了後半段,卻沒聽到前面。
此刻得知真相,先前的許多疑惑,霎時豁然明了。
禁不住,又語氣艱澀:“所以你費盡心力想讓蕭元胤繼位,就是要為景辰正這個名?”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