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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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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7 章

    廣文館是國子監下面的一個書院, 專供備考進士科的官學士子在考前閉門修讀。衣食住行,皆有專人照料。

    洛溦聽完扶禹所述,長松了一口氣。

    之前景辰跟她提過,禮部的邱侍郎頗為贊賞他的文章, 想來或許特意找了門路, 趕在開考前把景辰舉薦進了官學。

    進了官學, 不但衣食起居無憂,還有先生幫忙答疑押題,如此一來,景辰期望考進一榜的機會,又增加了不少!

    “那你把銀子給他了嗎?他……有說些什麽嗎?”

    扶禹道:“我只托了廣文館的人轉交,沒能進去,說是馬上要考試了,不許外人打擾考生。”

    洛溦點了點頭。

    現下備考最為重要,确實不該再多打擾。

    她安下心來,喝藥也認真了許多。

    只是從前遇到毒性反噬的情況,都是直接住進郗隐的藥廬, 養個一年半載,現下留在玄天宮中, 雖然鄞況的藥也很好,恢複速度卻沒有在藥廬裏快。

    洛溦時而昏睡, 時而精力稍稍恢複, 惦記着景辰的科考,想起自己迄今拜過的神裏,屬嵯峨山神最為靈驗, 又讓銀翹做了個神位供奉,一有空就去誠心祝禱一番, 祈願景辰科考一切順利。

    大乾的進士科考分為三場,每場之間一般會隔開數日。之後放完榜,按習俗,會由皇帝在曲江畔舉行曲江宴。

    今年因為推遲了考期,而臨水的曲江宴又必須趕在天氣還不太冷的時候舉行,照顧到聖上和皇親貴戚的宴飲安排,所有考試、閱卷、放榜的時間,都極其緊湊地趕着期限。

    下旬的第三日,迎來了進士科的最後一場,一旦考完,考生就能返回家中,與家人重聚,等待放榜。

    洛溦午後醒來,用了藥,精神稍霁,這時銀翹來告,說繼母孫氏來了祀宮外,送了些應季衣物,似乎還另有些話想說。

    銀翹抱着孫氏送來的包裹,禀道:

    “玄天宮不許人随便進,我讓夫人把她要說的話告訴我,我再轉告姑娘,但夫人又好像不願意,挺為難的,所以打發我上來看看,說若是姑娘身子好些,能去宮門見她一下便去,不然她就回府,讓姑娘好生将養身子,不必記挂。”

    洛溦了解孫氏的性子,明白定是遇到什麽為難之事了。

    她更換衣物,下了璇玑閣,去到祀宮外。

    孫氏見洛溦出來,忙讓婢女把她扶進馬車裏,擋了風。

    又瞧她瘦了一圈,病容未褪,心疼懊惱道:

    “本不該下來的!萬一又着涼了怎麽辦?”

    她并不知道洛溦為沈逍解毒之事,只道女兒從小體弱,時常風寒落病。

    洛溦寬慰笑道:

    “沒事的,已經好多了,玄天宮裏的藥都特別好,比咱家以前越州鋪子裏的最上品都好,母親不必擔心。”

    孫氏聽女兒語氣俏皮,想笑又笑不出來,眉眼苦楚。

    洛溦猜了個七八分,“是爹爹……讓母親來找我的?”

    孫氏眼眶一紅,低了頭,撚着帕子。

    “從前想來看你,你爹總是不許,說怕打擾你。如今倒好,在家裏成日念叨着我,非要我來。”

    前幾天,宋昀厚其實也被遣來過一次,但祀宮外的侍衛像是領了上峰的吩咐,但凡宋家父子來求見,一律不予通傳。

    宋行全無奈,只得半逼半叨着,打發了孫氏過來。

    孫氏過來,侍衛倒是網開了一面,傳了話,是以才有眼下見面的機會。

    孫氏定了定神,對洛溦道:

    “最近朝廷裏翻了天,都在說張尚書和齊王失勢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太懂,但如今你爹也受了牽連,說是戶部的決議已經下來了,要以失職為由,貶你爹去涿州作州司馬。”

    “你爹……非要我來跟你說,說他知道這次受黨争牽連,被貶難免,但他不想離開京城,一旦外調,就再難有歸京的機會。”

    “所以,所以想讓你去求求太史令……”

    孫氏說完,面色愧疚。

    她是婦人,最清楚身為女子得不到娘家撐腰,反而要轉過去求男方的丢臉與難堪。

    換作自己做主,定是舍不得讓洛溦去做這種低眉求人之事,但無奈自個兒性子軟,又無親生子女依傍,只能事事受丈夫拿捏,聽其差遣。

    “母親無需自責。”

    洛溦也清楚這件事定是父親逼迫了繼母。

    “可這事……我也求不了太史令。”

    上回她借着給沈逍解毒治病挾恩圖報,讓他壓下景辰身世的秘密。

    現如今景辰科考順利,還進了廣文館,可見太史令并沒有食言。

    自己已欠了這樣的人情,又哪有臉再去為父親求情?

    再說,聽聞沈逍前些日子就搬回了長公主府,自從雨夜那晚一別,她就不曾再見過他。

    孫氏也知洛溦為難。

    她原就不想女兒拉下臉去做求人,道:

    “我只是幫你爹傳話,你願不願意,我都不逼你,回去也會勸着你爹。只是現如今你退了婚,就算有侍奉玉衡這樣的理由,到時候我們舉家搬去涿州,你爹一定不肯讓你一個未嫁女獨自留在長安。”

    洛溦忙擡起頭:“可我必須留在長安。”

    景辰還在這兒呢。

    孫氏不知女兒所思,卻也不想她跟去窮鄉僻壤,點了點頭:

    “我知道,上次我不是說,要幫你物色合适的婚配人選嗎?我按着你的要求,悄悄相看了幾家郎君,有家姓柳的,家主是四門學的郎官,孩子比你大一歲,看着溫文有禮,若你願意考慮,我就去跟你爹說說,看能不能早點把親事訂下,如此你就算去t了涿州,也很快能嫁回京來。”

    洛溦這才意識到,繼母還沒從父兄那裏聽說自己與景辰之事。

    她不想再隐瞞,垂了垂眼,神色微赧:

    “母親或許不知,我已跟景辰有了白首之約,等他科考結束,放了榜,就會去家裏提親。”

    “景辰?”

    孫氏從前在青石鎮見過景辰,也算是從小就認得。

    這段日子在家,她沒少聽宋行全父子吵架提到景辰的名字,現在聽洛溦這般一說,方才知是涉及到了她的終身事。

    “可……”

    孫氏語氣猶疑,“可大郎不是說景辰家狀出了問題,從科考名單上被除名了嗎?”

    洛溦如聞驚雷,愣了片刻:

    “不可能,他明明進了國子監的廣文館,今日便是最後一堂考試。”

    孫氏也拿不準了,“我也是前段時間聽大郎跟你爹提了一嘴,許是……聽錯了也未可知。”

    洛溦雖聽繼母如此說,心中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畢竟過了這麽久,景辰一點音信都不曾捎給自己。

    即便廣文館管理再嚴苛,他若有心求人,總是能找到辦法帶一兩句話的……

    孫氏瞧着女兒臉色發白,摸着手也是冰涼的,擔憂道:

    “要不我再回去問問大郎?”

    洛溦緩過神,搖了搖頭,擡起眼:

    “母親現在若是無事,可否載我去一趟考場,我想看看景辰。”

    她原想着景辰今日考完試,必是要與同窗等人出去慶賀,打算明日再去找他。

    眼下聽了孫氏所言,忐忑不安,本就一直想要去見他,如今更是要親眼确認一下方能安心。

    孫氏舉棋不定,但看着女兒一臉憂色,又思及考場離此處不遠,糾結片刻:

    “去可以去,但你到時不能下車。”

    洛溦明白母親所慮,點了點頭。

    按鄞況的交代,她現在是不能離開玄天宮的,可洛溦顧不得許多,吩咐銀翹去跟扶禹說上一聲,便徑直跟着孫氏駕車離開了祀宮。

    今日是進士科最後一場考試,考場設在了務本坊的鴻儒閣。

    馬車到了務本坊,只見考場附近已經聚集了不少等待考生退場的家人或仆僮。

    鴻儒閣毗鄰中書省,戍衛森嚴,等候的場地被坊街隔成了內外兩處。平民百姓大多候在外場,五品以上官眷的馬車,則能沿着皇渠再往內行,一直抵至鴻儒門前。宋行全如今的侍郎身份尚在,車夫亮明身份,将車駛了進去。

    此時已近申時,前來等候的馬車陸續增多,其中不乏貴胄世家,高車大馬,氣派臨人。

    孫氏是個怕跟熟人寒暄的性子,眼下又是來看非親非故的郎君,自是謹小慎微,吩咐車夫将車停去了角落處。

    不過時,又有一輛官眷的馬車停了過來。

    車裏的兩個中年婦人先是撩着簾子望了會兒,後來索性讓婢女将車簾卷起,挪到近前,一面閑聊,一面等着鴻儒門開啓。

    孫氏聽那聲音有些耳熟,認出其中一人乃是秦尚書家的表親徐氏,京中官眷中有名的碎嘴之人,之前在長興坊傳洛溦婚約閑話的,就有她。

    兩婦人說話聲時高時低,偶有幾句內容飄來,聽着像是徐氏陪表姐來等兒子出考場。

    孫氏唯恐被瞧見,被迫打招呼,忙讓婢女把窗簾拉得嚴嚴的。

    申末酉初,鴻儒門開啓,陸續有考生從裏面走了出來。

    有家人相迎者,就地停了腳步,神情或激動或沮喪地回答詢問,或者隔着車簾,跟車裏的女眷交談幾句。

    洛溦知道孫氏怕讓人瞧見,遂讓車夫将馬車微微斜轉,擋住了門,重新停穩,這才撩簾向外眺望。

    視線,在一個又一個走出來的考生身上急切掠過。

    直到……

    一身士子缁衣的清俊郎,肅肅徐引,拎着筆硯箱緩步而出。

    景辰!

    洛溦忍不住攥緊了車簾,一直高懸的心終于松懈落下。

    孫氏忙攔她道:

    “瞧見了就行!可千萬別過去!長安城裏認識你的人也不少,你現在若出去見他,必是要遭人議論的。”

    孫氏沒敢告訴女兒,因為她前些日子在中書省為齊王作證、之後又被沈逍當衆退婚,京中官家女眷私下已将她當作了笑柄在議論。

    洛溦也不想給景辰惹麻煩,明白自己現在不能過去:

    “母親莫怕,我不會出去的。”

    只是這麽久不見,實在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她将車簾又微微卷開了些,朝外望去。

    就在這時,一個婢女模樣的女子朝景辰迎了過去,屈膝行禮,然後接了他手裏的筆硯盒,将其引領至對面的一輛馬車前。

    那婢女和馬車,皆是點飾精美、金玉為綴,貴氣難掩。

    旁邊的徐氏也瞧見了那馬車,忙同身邊表姐議論道:

    “那不是臨川郡主的車嗎?是闵郡馬家裏今年有人科考不成?怎麽沒曾聽過?”

    表姐也是個愛八卦的,“闵大人家中沒有這個年紀的子侄,再說,以郡主跟闵大人的關系,哪裏會特意來關心他家子侄?依着郡主向來的喜好,倒有可能是……”

    聲音低了下去。

    徐氏跟表姐交頭接耳地低語了幾句,掩嘴輕笑,又豔羨嘆道:

    “唉,到底是皇家貴女,怎麽玩都行,就算哪天把闵大人給休了,夫家也不敢說什麽!不像咱們……”

    表姐語氣微妙,重新望向景辰:

    “不過你說這樣年輕的郎君,比郡主一半的年紀都小呢……”

    “這有什麽?裕宗那朝的平城公主,六十歲了還養了好幾個十七八的呢,這種年紀,自有這種年紀的好……”

    兩婦人開始重新審視起對面的景辰,眼神裏添了一抹意味深長,從臉到身材,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又低聲笑語起來。

    洛溦坐在車簾後,将那兩婦人的對話聽了個斷斷續續。

    手裏捏着的車簾,漸漸攥緊。

    再度朝對面望去,只見那華貴馬車的窗中,伸出來一只婦人的手,着金戴玉,将一方帕子抛給婢女,讓她給景辰擦汗。

    景辰微垂着眼,面色淡然,卻不避不躲,由着那婢女用帕子在自己發際間拭過。

    洛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似有密密實實的針氈壓到了自己的心上,一呼一吸都萬般艱難。

    旁邊兩個婦人低語的玩笑聲,越來越刺耳。

    洛溦唇線緊抿,猛地一掀車簾,出了馬車。

    旁邊婦人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鴻儒門外等候的女眷雖多,但像洛溦這般的妙齡少女卻鮮有一二,一襲緋裙妍妍,襯得稍帶幾分病色的面龐愈加楚楚。

    她甫一下車,周圍所有的人都不覺投來了目光,尤其那些剛出考場的士子,不覺皆放緩了腳步。

    對面的景辰,也循着衆人的目光望了過來。

    澄澈的眼眸凝在洛溦身上一瞬,随即,便又移了開,繼續面色溫淡地聆聽馬車中的人說話。

    仿佛,剛才只是瞧見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女子。

    洛溦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要不然,就是他沒看見自己。

    畢竟這裏,這麽多的人……

    她抑制住情緒,忽略身後孫氏撩了車簾急切制止的一聲“綿綿”,擡步朝對面的馬車走了過去。

    孫氏這一出聲,倒被旁邊的徐氏給認了出來,随即反應過來洛溦的身份,立刻興奮地跟表姐八卦起來。

    洛溦朝馬車越走越近,車畔的婢女注意到異常,轉過頭向她望來。

    景辰的目光,也再次朝她投來。

    洛溦連忙彎起唇角,向他露出一道柔柔微笑。

    景辰卻依舊像看見陌生人一般,轉開了頭。

    若說前一刻洛溦的心中尚存一絲僥幸,以為景辰沒看見自己,那眼下這一刻,她是徹底絕望。

    離得這麽近,他肯定看見了她。

    看見了,卻不相認,是……有什麽苦衷嗎?

    她顫着視線去看他的手,期冀他能像從前那樣,給自己一些暗示。

    可他的手垂在身側,一動未動。

    洛溦的腳步,停了下來,定在離馬車兩三丈的地方,正是鴻儒門前最人來人往的通行空地。

    周圍無數揣度的眼光,凝聚在她身上,

    有官眷也認出了她,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那好像就是宋侍郎的女兒,被太史令退婚的那個!”

    “宋家今天也有人科考?”

    “不是吧,宋侍郎就一個兒子,聽說早就從官學退學了,靠着齊王殿下謀了個差事。”

    “難怪,都在傳這姑娘跟齊王殿下走得近。”

    “走得近又如何?現在都被退婚了,齊王也要娶王家的千金了……”

    洛溦聽見那些竊竊私語的低聲議論,垂了眼,不敢再看景辰。

    這般不堪的自己,若被人瞧出與他相識,一定會給他惹t麻煩的。

    周圍還有他的同窗,甚至老師呢……

    他若真跟自己說話了,必是,會讓人說閑話的……

    洛溦心中這般想着,眼角卻終究還是禁不住湧出了熱意。

    她忙低了頭,想要轉身離開。

    可就在這時,四周的竊竊雜音,好像一瞬間突然靜谧了下來。

    身後,傳來沈逍疏冷的聲音:

    “不敢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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