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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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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洛溦覺得, 沈逍一定是沒聽明白自己的話。

    “不是的,太史令,下面起火了!”

    她試圖想拉他起身去看,手觸到他衣袖的剎那, 又想起他不喜歡被人觸碰, 忙縮了回來。

    轉念想去樓下喊人救火, 剛扭過身,忽覺得手腕一緊。

    沈逍修長遒勁的手指,握上了她的腕間,手背隐現的青筋,映得膚色愈加蒼白:

    “你要去哪兒?”

    他擡起了眼,阒暗的黑瞳注視着她,眼眸深沉,平靜的仿佛幽潭無波,細看時卻又似有波瀾暗顫。

    洛溦被那樣的眼神震得一愣,嘴唇翕合下:

    “我……”

    沈逍陡然松開了手,移開視線, 冷聲道:

    “坐回去。”

    洛溦t怔怔無措,看了看沈逍, 又朝遠處的欄外望了眼,懵然然坐回到觀星案後, 拿起筆, 可又哪裏真畫得下去?

    “太史令……”

    她鼓起勇氣,再度看向沈逍,“下面竹林……竹林燒起來了, 火真的很大。”

    沈逍亦抑住了情緒,面無表情:

    “與你無關。”

    洛溦明白以沈逍的身份, 遇到這種事,自是不會親自去救火,且璇玑閣四周草木俱無,鋪滿白珉石地磚,竹林那邊的火再大,也是燒不過來的。

    但是……

    “但是竹林裏有人,有官署,司天監的堪輿署就在竹林裏,這個時候,應該還有人在值夜!”

    他再冷漠,可也不至于連人命都不聞不問吧?

    “太史令,真不去看看嗎?”

    夜風吹過,送來彌散燒燎的煙味。

    沈逍手中的筆落下又擡起,許久,聲音好似平無波:

    “你對堪輿署,很熟?”

    “噢。”

    洛溦老實交代:“我……去過幾次。”

    反正今晚扶熒都看見她跟景辰在一起了,瞞也瞞不住。

    “太史令還記得我那個同鄉景辰嗎?他現在就在堪輿署做事,有次夜裏我去拿他帶給我的糖,回來還碰見太史令了……”

    想起那時她死纏爛打非要沈逍教她,硬是把他堵到了梯欄邊上,真是好丢臉……

    “堪輿署裏的文書挺多的,有輿圖、還有沙盤,做起來十分辛苦,若是被火燒了就太可惜了!太史令如果沒時間管,我可以下樓去看看,确定火勢被控制住就回來!”

    洛溦眼巴巴望着沈逍。

    沈逍盯着筆下朱砂的痕跡,良久無聲。

    夜空中,有縷縷煙火的氣味飄散開來。

    他掀起眼簾。

    翻湧的煙霧蒸騰而上,遮隐住雲間星月,入目之處,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半晌,他靜然開口:

    “因為知道我要與你退婚,急着找下家,就選了你那同鄉?”

    洛溦僵在原地。

    她惶然望向沈逍,卻見他的視線從夜空落回到星紙上,看也沒看自己。

    是扶熒……告訴他的嗎?

    不對,扶熒剛剛才回來,都沒見過沈逍。

    那……

    大概就是齊王了!

    他一向跟沈逍不對付,在別人面前或許還肯瞞下她跟景辰的事,當着沈逍,自是忍不住想拿自己的事去打他的臉,讓他不痛快。

    可沈逍,又怎麽會為了這種的事覺得不痛快呢?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他喜歡的人是長樂公主……

    “噢。”

    洛溦垂了眼,拿不準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

    齊王那性子,本就不喜歡景辰,為了激怒沈逍,說的話多半不堪入耳。

    沈逍雖不會介意她跟了別人,但名義上的未婚妻與人有了茍且,多少……是會覺得丢臉的。

    “我……我是太史令跟我提過會退婚以後,才跟景辰……”

    她斟酌出言道:“我們……一直克己複禮,沒有任何越矩,我們……”

    “行了。”

    沈逍阖上雙目,握住筆:

    “你們的事,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垂目落筆,筆尖觸到星紙,卻暈染出一團顫亂的污跡。

    他盯着那朱砂污跡,倏然撂了筆,站起身,往穹頂下走去。

    這時,一身正裝的扶禹,也剛好氣喘籲籲地上到了梯口。

    “太史令?”

    他迎面撞上沈逍,忙躬身行禮,将手裏捧着的奏冊奉上:

    “從宮裏取回來了,聖上還沒用過印,也沒知會過禮部。”

    沈逍接過那奏冊,看也沒看,扔進旁邊的香爐,快步下了樓。

    香爐中騰起一股煙塵,繼而明火竄起。

    洛溦起身走了過來,無暇顧及其他,忙問扶禹:

    “竹林那邊的火勢怎麽樣了?有人在滅火嗎?”

    扶禹回過神:

    “哦,武衛已經在滅火了,姑娘不用擔心,竹林旁邊就是水榭,火勢也不會蔓延。”

    洛溦松了口氣,“那堪輿署呢?”

    扶禹道:“火就是從堪輿署燒起來的,由裏往外燒得挺嚴重,反正我剛過去看的時候,整個署房都塌了,還好裏面沒人!”

    長安城官署走水的事,時有發生,司天監以前也遇到過,但夏天起火,這還真是頭一遭。

    他想起剛才太史令的面色,心裏壓不住有些忐忑,向洛溦請辭:

    “我得跟下去看看,宋姑娘請自便。”

    說完,便轉身下樓,追了過去。

    洛溦獨自留在穹頂,回到圍欄前,朝下望了望,見竹林那邊火勢果真比先前小了些,影影綽綽像是武衛的身影來回地在附近奔走着。

    她暗籲了口氣,回到觀星案後坐下。

    提筆畫了會兒圖,想起剛才跟沈逍的對話,又有些心事沉沉。

    其實,他知道了也好……

    自己不是還打算,求他在景辰出使外藩的事上幫一下忙嗎?

    洛溦定了定心,決定先認真完成沈逍交代給自己的任務,等再見到他時,再試着解釋一下。

    她擡頭望向夜空,艱難地從流雲的間隙中辨認出星位,慢慢完成着星圖。

    一夜下來,待到寅時太白出現,方才放下了筆。

    洛溦起身走到欄邊,借着東方綻露的一縷晨曦,低頭望向竹林。

    火勢已經撲滅,林間四周的碧竹尚有存餘,但最中間的堪輿署卻只剩下了斷壁殘垣。

    洛溦覺得還是該下去看看,收了圖紙,轉身走下梯口。

    剛從穹頂走到八層,見扶熒板着臉匆匆而至。

    扶熒盯了她一眼,語氣依舊不怎麽友好:

    “跟我下去一趟,有事。”

    說完便轉身快步下樓。

    洛溦跟了過去:

    “什麽事?”

    “我們捉到了偷襲洛水渡口的匪賊,太史令要你去認人!”

    洛溦聞言心頭遽震,跟着扶熒,一路出了璇玑閣,進到閣後一處守衛森嚴的院落。

    院落最盡頭的房間,石壁鐵窗,光影昏暗。

    洛溦剛踏進屋門,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對面的石壁前,綁着兩個渾身血污的男人。

    他們一路被輾轉押送至京,中途為避開盤查,被周旌略用了致昏迷的藥,如今尚未蘇醒。

    扶熒關上門,轉過身:

    “太史令,我把宋姑娘帶過來了。”

    洛溦循聲扭頭,這才看見沈逍立在自己身後昏黃的壁燈下,俊美的面龐隐有病色。

    兩人視線相觸。

    沈逍移開目光,似乎并不想看她,只漠聲吩咐道:

    “去看看,是不是洛水擄劫你的人。”

    洛溦應了聲,跟着扶熒走了過去。

    兩個人犯被綁在木樁上,都尚在昏厥中,耷拉着腦袋,頭發淩亂,渾身污穢不堪。

    扶熒将燈舉到近前,照清楚二人的面孔。

    洛溦猛然呼吸一頓。

    陳虎!

    慶老六!

    她費盡心力,不惜拜托褚奉幫忙尋找的人,沒想到,竟然都到了玄天宮裏!

    扶熒見洛溦神色緊繃,卻不吭聲,以為她尚沒法确定,遂取出根銀針紮進陳虎頸間穴道。

    陳虎在銀針的作用下醒了過來,眼皮沉甸甸地睜開眼。

    扶熒拽着他的頭發把臉擡高了,再度求證地看向洛溦。

    陳虎也看見了洛溦,意識恍恍惚惚的,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渡口的船上,脫皮的嘴唇甫一開合,迷迷糊糊喚了聲:

    “美人兒?”

    洛溦被這猥瑣的一聲喚勾起記憶,眼前仿佛又是福江慘死、鮮血噴濺了自己一臉的情景,頓時一陣惡寒反胃,身形顫抖地後退了兩步。

    身後迦南香氣靠近,将她籠罩其間。

    沈逍語氣沉沉:

    “認得?”

    洛溦用力呼吸了下,定住心神,點了點頭,輕咬唇角:

    “就是那群匪賊的頭目,名叫陳虎。”

    沈逍沒說話,緩緩與她又拉開了距離,淡聲吩咐扶熒:

    “帶她出去。”

    扶熒應了聲,上前欲帶洛溦離開。

    洛溦卻遲疑住:

    “等一下,我……”

    她之前那般急切地想找到陳虎和慶老六,就是想要堵住他們的嘴,不讓景辰的身世被旁人知曉!

    眼下人就在眼前,她豈能就這樣離開?

    腦海中電光飛馳的念頭容不得她猶豫。

    洛溦阖目一瞬,一咬牙,轉身從扶熒腰間抽出了劍。

    “太史令,這人在船上殺了我家仆,我……”

    話沒說完,手中長劍已狠戳向陳虎胸膛。

    扶熒手裏舉着燈,又完全沒防備,待反應過來出手相攔,卻見洛溦的劍尖抵在了陳虎胸口,發着抖,怎麽也刺不進去。

    到底只是個尋常姑娘,一輩子連雞鴨都不曾殺過,此刻感覺劍尖抵在了活人的硬梆梆的胸骨上,縱然對方十惡不赦,又哪能真一下子就戳得進去?

    陳虎胸前衣服皮肉被劍尖刺破,人頓時清醒了一大半,扭着身子躲閃,一面啞聲叫道:

    “美人,娘子,連家景辰t相公的娘子!”

    他不知洛溦姓名,只記得那晚她撲到船舷上的一聲“景辰快走”,後來又聽疤六提過景辰父親的名號,嘴裏胡亂一陣亂喊:

    “老子饒過了你跟你相公,你可不能恩将仇報!你那相公也是我們一路人,大家都是一個道上的……”

    洛溦先前下不了的手,這下再不猶豫。

    她手腕一轉,擡起劍,朝陳虎頸下狠刺進去!

    扶熒扔了燈,一掌将劍彈開:

    “別殺他,此人留着還有用!”

    洛溦顧不得許多,反手再刺,卻被扶熒再次攔下。

    陳虎闖蕩江湖數十年,自有其精明,此刻算是看明白了洛溦的意圖,忍不住咳聲笑了起來:

    “美人是怕我抖出你那小相公的身世?可你再怎麽瞞,也改不了他的骨血,你嫌棄老子,不讓老子睡,結果還不是跟了個和老子一樣肮髒龌龊的匪賊……”

    扶熒這下也顧不得攔洛溦了,反手掐住陳虎颌骨,制止他再繼續往下說。

    洛溦卻在扶熒松手的一剎那,鐵劍猛沖而出,狠狠刺進了陳虎頸肩!

    陳虎掙紮慘叫,無奈被扶熒制住,只能從喉頭發出嗚咽聲。

    洛溦雙眸濕紅,握着劍柄的手不停顫抖:

    “你有什麽資格诋毀他?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就算沒法選擇出身,但只要我還在,就斷不會讓旁人傷他辱他!”

    她拔出劍尖,又再刺下。

    扶熒出手格開洛溦的劍,正想開口,視線掠過她身後,陡然驚惶失聲:

    “太史令!”

    洛溦循着扶熒的目光轉過身。

    身後的沈逍,也正定定地望着她。

    口中噴出的鮮血,順着衣襟嘀嗒流下,手下意識地擡至胸前,卻依舊擋不住那裏窒息的疼痛。

    耳畔不知誰的聲音,反反複複,複複反反——

    “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很滿意……”

    “就算人無法選擇出身,也無法預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還在,就斷不會坐視旁人傷他辱他……”

    沈逍的視線緊絞着面前的少女,仿佛想要析毫剖芒,将她從裏到外地看個透透徹徹。

    下一瞬,卻是胸口一緊。

    又一股殷紅的血,從嘴裏湧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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