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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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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6 章

    洛溦在玄天宮忐忑待了一整夜, 也沒有聽說沈逍回來。

    大概是在陪豫王忙正事,沒工夫顧及自己這點兒瑣事。

    她稍松了口氣。

    正打算去觀星殿看看書,一出門卻碰見扶禹氣喘籲籲上樓來找她:

    “宋姑娘,你父親來了, 在祀宮外等着見你!”

    洛溦下了璇玑閣, 走去祀宮的宮門外。

    此時時辰尚早, 司天監的大部分官員都還沒進署,宋行全也是趕在去戶部應卯前,特意抽時間過來找女兒。

    他是昨天晚上的時候,聽說了沈逍在三司會審上提及解除婚約之事,當時就差點兒背過氣去,連夜跑去張尚書府中求見。

    齊王失勢,張竦現在如熱鍋上的螞蟻,哪兒還有工夫管宋行全的事,沒好氣地說道:

    “你女兒沒用,籠不住太史令的心,這樁婚事成不了了, 你好自為之!”

    随即就下了逐客令。

    宋行全一夜未眠,熬到天亮便來玄天宮找洛溦。

    洛溦走出祀宮宮門, 遠遠看見穿着官服的宋行全,大概猜到了他為什麽來, 腳步頓時放慢, 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

    宋行全着急上前,把女兒拉到一旁:

    “太史令說要解除婚約,到底是怎麽回事?”

    洛溦搭着眼皮,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他要解除婚約嗎?你自己不信。”

    宋行全急道:“那怎麽行?你這樁婚事是冥默先生訂下的,是天命!怎麽能說取消就取消?”

    “根本就沒什麽天命。”

    洛溦看着她爹, “那道婚約,難道不是爹你死乞白賴求來的嗎?就算你沒直接開口求,冥默先生那樣的大善人,但凡你在他面前訴訴苦、求求情,說你女兒被占了便宜,嫁不了旁人,他也會發善心胡謅一道天命,當作給我的補償!這事太史令早就知道,他如今是玉衡的主人,天命是真是假,他難道看不出來?”

    宋行全被女兒一頓搶白,說不出話來。

    他當年,确實沒少在冥默先生面前訴苦。

    “可你吃的苦,不也都是實實在在的嗎?”

    宋行全壓低聲,“你給他換了十多年的血,憑什麽不求回報?你現在就該拿這件事去求太史令,讓他給你一個交代!”

    洛溦實在聽不下去了。

    “我不要什麽交代!我治病救人,心甘情願,行了吧?”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将來也會有比這更好的姻緣,我為什麽非得強求太史令給我交代?爹你如今已經是三品大官了,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你……”

    宋行全擡手指着女兒,氣得說不出話。

    昨晚去張尚書的府中,除了得知女兒的婚約不保之外,還被告知宋昀厚跟張竦侄女的那樁婚事,也不再作數!

    宋行全回家後,宋昀厚得知自己不用娶張家姑娘,竟面露喜色。宋行全怒道:“你還笑?你知不知道張家跟咱們取消婚約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咱家馬上就要變成棄子,再無用處了!”

    眼下新黨官員一茬接一茬地倒下,張竦為了保他女婿侄兒,推出去好幾批人當替死鬼,如今京中人人自危,唯恐下一個被抄家流放的就是自己。

    宋昀厚見他爹急得坐立不安,寬慰道:

    “爹你也不用太怕,綿綿跟齊王關系不錯,這次又出面幫他作證,張家就算看在齊王的臉面上,也不會真搞我們。”

    宋行全從兒子話裏捕捉到重要信息,擡起眼,“你什麽意思?綿綿跟齊王……是有什麽嗎?”

    宋昀厚擔心他爹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念頭,忙道:

    “那都是齊王剃頭挑子一頭熱,你可千萬別瞎打算!綿綿已經有了心上人,對方雖沒家世,可萬一科考考上了,也是有頭有臉的!”

    兒子這麽一說,宋行全當即猜了個囫囵首尾。

    此刻再聽女兒說什麽“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将來會有比這更好的姻緣”,宋行全忍不住冷笑道:

    “你說的是那個姓景的小子吧?”

    他啐道,“無家無業的窮小子,也敢觊觎我宋行全的女兒!”

    洛溦被父親的态度徹底激怒,也不再否認:

    “他怎麽就不敢?我願意,他就敢!”

    “你!”

    宋行全氣得不行,但到底人在t祀宮外面,不敢提聲大罵,只得壓着怒意道:

    “大乾還有王法!沒有我這個做爹的同意,你若敢跟他,那就是淫奔,是茍合!我不信你倆敢不要臉面了!“

    洛溦也徹底被父親的話激怒了:

    “誰稀罕你同意?等景辰考進一榜,我們就謀個出使外藩的差事,離你、離長安、離大乾都遠遠的!才不管丢不丢臉。”

    “一榜?”

    宋行全嗤笑道:“一榜從來都是被世家子弟預定的!他一個沒門路的窮生員,敢誇口能進一榜?”

    洛溦狠咬嘴唇,懶得再跟宋行全掰扯,轉身撇了他,拔腿就回了玄天宮。

    宋行全站在祀宮外,氣得滿面漲紅、胸口起伏,又怕被人看到笑話,背過身竭力調整好情緒,方才拂袖往車道上走去。

    沒走出多遠,竟然看見眼下最不想見的人,剛過了龍首渠的石橋,往這邊走來。

    宋行全剛壓下去的火氣,騰的一下又竄了上來。

    景辰也遠遠瞧見了宋行全。

    他昨日雖休沐在家,實則卻不曾休息。

    京考在即,他一邊準備科考,一邊還是托人找了行卷的門路,将上次寫的那篇《均賦論》,連同二十餘篇詩文,投去了禮部邱侍郎門下。

    邱侍郎是愛才惜才之人,看完後頗為欣賞景辰的才氣,主動在同僚中傳閱詩文,幫他造勢。

    但有了人情世故,花錢的地方自然不少,景辰又找了份替人潤筆的活計,從昨晚一直忙碌至天明時分,幾乎不曾阖眼。

    此時見到洛溦的父親,他忙打起精神,态度恭敬地上前行禮:

    “宋大人。”

    宋行全側身避開景辰的拜禮,當即就想要出言咒罵,又怕被祀宮外的侍衛看見,一撣衣袖:

    “你跟我來!”

    他領着景辰,走到祀宮遠處的一條偏巷中,确認周圍無人,又重新打量了景辰一番。

    一襲普通士人缁衣,袖口洗得有些泛白,腰間連個像樣的佩飾都沒有。

    宋行全懶得廢話,冷笑了聲,徑直道:

    “我不知道你給綿綿灌了什麽迷魂湯,但我告訴你,除非我死了,否則你想都別想!”

    景辰見狀,明白宋行全已經知曉了自己與洛溦的事,朝他鄭重拜行一禮,誠懇道:

    “大人明鑒,我對綿綿真心篤摯,一直将她視作此生最珍愛之人。只求大人能允我一些時間,待京考之後,我若得了功名……”

    “誰稀罕你的功名!”

    宋行全打斷景辰:

    “你就算考上了狀元又如何?無根無基的,頂大天了,不過也就是五品翰林,再熬個十年也未必能及得上我如今的官職!”

    更遑論與太史令、齊王之類的皇親貴胄相提并論!

    “我的女兒,若是生來平庸也就罷了,可她明明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人生,憑什麽就讓你這小子給毀了?”

    “我警告你,你最好趁早跟綿綿斷個幹淨,要讓再讓我發現你跟她有來往,你就別指望在長安混下去了!”

    景辰默然無聲。

    半晌,望向宋行全,瞳仁澄淨,語氣依舊謙恭,卻多了份不卑不亢:

    “大人盡可對我出手,只求別遷怒綿綿。”

    他是聰明人,知道宋行全如今正在氣頭上,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自己的話,與其糾纏不休,不如表明态度就走。

    景辰朝宋行全揖了一禮,越過他離開。

    宋行全卻不肯罷休,勃然大怒:

    “你站住!”

    他轉身望向景辰背影,“你以為你騙到了綿綿的心,就能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了是嗎?”

    宋行全微微吸了口氣,一字一句:

    “要是綿綿知道當初你是怎麽到的越州,你覺得,她還能喜歡你,信你的鬼話嗎?”

    景辰離開的步子陡然一滞,頓在原地。

    宋行全冷笑道:

    “當年她年紀小,還不到四歲,自然什麽都記不得!但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你這個小乞丐,從長安一路跟着我們南下,要不是我看你可憐,時不時讓人扔兩個饅頭給你,你早死在去越州的路上了!”

    宋行全朝前踏出兩步,繼續道:

    “我那時就想不明白,那麽多南下的馬車,比我們有錢氣派的多了去了,你為什麽偏偏就要選我們的車跟着?一開始我趕了你好幾回,還動了手,可沒過幾天,你就又跟來了,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後來我索性把你當作乞食的野貓野狗,好心沒再趕你,由着你一路跟到越州,投靠進我們青石鎮的佛寺。”

    “可沒過多長時間,你靠着幾分讀書的聰明,又混進鎮上的書塾,時不時借由綿綿的表舅,出現在她身邊晃蕩!”

    “她為啥從小就跟你投緣、覺得她喜歡你,還不是你從一開始就故意讨好,事事都按着她的喜好來!”

    宋行全走到景辰面前:

    “你籌謀了這麽久,從一開始,就是算準了今日,不安好心地想要把她騙到手對吧?”

    “不是的!”

    空曠寂靜的長巷裏,幾支凋謝了的海棠枝桠在巷牆的瓦頂上斜過,顫巍巍的無力,任由風摧。

    景辰臉色蒼白如紙,原本澄淨似水的瞳仁倒映着頭頂枝桠陰影,顫抖着波紋:

    “不是那樣的,我……”

    話說了一半,卻又無以為繼。

    宋行全見狀冷笑了下:

    “編不下去了是吧?”

    “我警告你,你從此離我女兒遠遠的!否則你這些算計、陰謀,我必不瞞她!”

    ~

    洛溦跟父親吵了一架,回了祀宮。

    快要走到璇玑閣的時候,又有些放心不下,踯躅不前。

    太史令随時都有可能回玄天宮,以她爹的性子,該不會……一直守在門口,等着攔太史令吧?

    若真讓他見着了,少不了又要各種賣慘懇求,要不然,就是拿自己解毒的事做要挾。

    洛溦實在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還是得回去一趟,确認她爹已經走了才行!

    洛溦掉轉頭,往來時的方向返去。

    快要到祀宮門口時,沒瞧見她爹,反倒撞見了景辰。

    洛溦的眉梢眼角舒展出笑意,快步走近:

    “景辰!”

    景辰臉色蒼白,聽見聲音的一剎才仿佛回轉過神,擡眸望見洛溦,費力地彎了彎嘴角:

    “綿綿。”

    洛溦看清了他的面色,臉上綻出的笑意不覺凝固。

    “你怎麽了?”

    她探頭望了眼他走過來的方向,恍然有所悟:

    “你是不是……碰見我爹了?”

    見景辰沒有否認,洛溦頓時有些惱怒叢生:

    “他跟你說什麽了?”

    不用問也知道,必是說了極難聽、極傷人的話!

    “我去找他!”

    洛溦也不想再等景辰回答,徑直越過他,氣沖沖就想出祀宮去質問宋行全。

    景辰攔住她。

    “我沒事,真的。”

    他溫聲安撫,知她定然不會信她父親能對自己客氣,又道:

    “你爹已經走了,就算說過什麽,也都是我從小聽習慣了的話,真沒事的。”

    洛溦懊惱地呼了口氣,平複着心情。

    想着多少得給景辰一些解釋,她低頭盯了盯腳尖,沉默了會兒。

    “太史令,要跟我解除婚約了。”

    她輕輕揚眸,看了景辰一眼:

    “據說是聖上的口谕,板上釘釘了,所以……你也不用再理會我爹。”

    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頭。

    沒有了那道婚約,她和景辰之間,就再沒有什麽阻礙了。

    景辰凝視着面前低眉垂首的少女,胸口的情緒堵塞得讓他難以呼吸。

    夏日的朝陽,映照着流雲飄過,在兩人間投落瞬息的薄影。宮門處,已經開始有其他來應卯的吏員,在朝這邊走來。

    “我得去堪輿署應卯了,你也回璇玑閣吧。”

    景辰微微吸了口氣,像是拿定了什麽主意,又道:

    “你明晚,能來一下我的住處嗎?我有話跟你說。”

    洛溦擡起頭:“好啊。”

    她剛退婚,他就邀她去住處。

    是想……

    對她說些什麽嗎?

    這般一想,臉頰愈發有些滾燙。

    她垂了頭,藏起赧色,餘光瞥見門口那邊來的吏員越走越近,轉回身,飛快朝景辰含羞一笑,随即便朝璇玑閣的方向低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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