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几步到了近前，看着跪在身前骨瘦嶙峋的小二子，眉头紧锁，又开口问道。
“你觉得你能帮上啥？”
“小的……小的……”
二子是真不会说话了，身子也抖得厉害。
有些画面开始在他脑中回响，他想到之前在矿上遇见的事。
那些被差役罚的人也和他这样跪在地上，身子一直在抖，不断说求饶的话。
可那些官差手里的鞭子还是抽下来了，抽得那人满地打滚，大声哀嚎。
后面，二子就没再见过那人了，听说是调去了后山，可二子知道，去了后山的人，基本都死了，不是被杀就是被埋了。
具体的恐惧在二子心中快速蔓延，以至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磕头。
“哎，你吓着孩子了！”
眼前的汉子正要说话，一个粗犷的声音再次传来，二子抬头，见一个比这人还要壮硕的大汉快步过来，他身上盘扎的肌肉，好似一块块岩石。
“干你的活去。”
后来这汉子训斥了一句，先前那人咧嘴一笑，转头走了，临走的时候还道：“我也没说什么啊，看他吓得哪样。”
“孩子，起来说话。”
二子只觉得好似一座小山贴了上来，自己就和小鸡仔一样被那人拎起，轻飘飘地站在了地上。
他喏喏地抬头，看着眼前这如山一般的壮汉，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看到这人他心里就不怕。
这人明明一根手指头就能捅死他，可他却偏偏不怕。
可能是因为那人脸上的笑，也可能是因为这人说话的语气，总之二子被拽起来之后，心中的恐惧都消失了。
“你是这儿原来的工匠？”
那汉子笑着发问，二子点头。
“京师来的匠人都到了，你们明天可能都会被骗过去，现在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我……我就是不想白吃王爷的饭，想给王爷出点力。”
二子实话实说，声音也比之前洪亮了些。
“呵，你这孩子倒是仁义，知道感恩。”
那汉子蒲扇般的大手在二子肩上拍了拍，差点没把他身子拍折了。
二子只觉肩膀一阵生疼，可却强行忍着，一声也没吭。
“行，你如果愿意在这帮忙也没问题，明儿我和王爷说一声，就让你在这干了。”
“不过我丑话可说前面，咱们的活都精细，也要用心，不能出错。”
“你要干不了，那就还回去。”
“我能干！”
二子抬头，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看着眼前汉子的双眸，沉声道：“我肯定能干好！”
“嘿。”
那汉子闻言，伸手在二子头上摸了摸，笑道：“成，那就干。”
“老子叫李老七，他们都是老子手下的兵。”
“记住老子的名字，以后他们如果欺负你了，就告诉老子。”
说完，汉子拉住二子麻杆儿一样的手臂，拉着他进了工地，指着一旁码放整齐的青砖，道：“去，搬砖去，往里边儿搬。”
“今儿晚上这就是你的活，干完了你就能留下，干不完，明儿该干嘛干嘛去。”
“哎！”
二子闻言，二话都没说，撸起破烂的袖子，上前就搬砖。
那青砖入手极沉，两块儿二子根本就搬不动，只能一块一块地运，可始终都没听过。
李老七在边儿上见了，咧嘴轻笑，继续干自己的事。
“李头儿，你管这小子干吗？砖咱们哥几个一会就弄完了。”
边上一个亲兵此刻也看了二子一眼，对李老七道：“这小子弄，天亮都搬不完。”
“人家孩子要给王爷出力，老子难道拦着？”
李老七一瞪眼，道：“你们还不一样是给王爷出力的。”
“这孩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心里边儿不怨天尤人就不错了，还想着知恩图报。”
“就凭他这秉性，老子也愿意拉一把，咋了？”
见李老七有点护犊子的意思了，其他亲兵都是咧嘴一笑，谁都没说话。
对于他们这些王爷麾下的亲兵而言，养活一个二子一样的少年，就和养活一条小狗没太大区别。
别看他们只是亲兵，大夏天下谁不知道箫尘爱兵如子，最护犊子，尤其是对麾下的亲兵极好，谁敢惹他们。
麒麟卫厉害吧，满朝文武天下大臣见他们都肝儿颤，可唯独见了箫尘的亲兵，谁不是点头哈腰的。
而且箫尘麾下的亲兵，几乎个个都有战功在身，若放在军中，至少都能做个百户了。
天很快就亮了。
一夜的赶工，箫尘吩咐下来的事干了大半，房舍有了初步的框架。
众人都有些累，纷纷坐在一旁歇着。
此时李老七坐在身后的木桩上，目光却始终放在二子的身上。
这孩子还在干活，就算汗水已经把衣衫浸透了，就算他脚步已经开始虚浮，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却始终都没停下。
那如山一般的青砖被他搬走了大半，现在剩下不多了。
夜里的时候，二子始终都在光源之外干活，这插曲很多亲兵都忘了，此时看到这孩子的身影，才忽然想起这事来。
“这小子，韧性不错啊。”
李老七身边的一个亲兵低声道：“我当初在军中的时候，也没他这种韧劲儿。”
“这一趟一趟来来回回的，一晚上怕跑了有十几里了。”
另一个亲兵也道。
“李头儿，让停吧，这孩子要累坏了。”
几个人看着满头是汗的二子，忽然有点儿心疼。
人心都是肉长的，见面三分情，如果只是听说这么个事，他们心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现在这孩子就在他们面前，而且如此卖力地干活，谁也不是瞎子，自然都能看见。
“不用。”
李老七咧嘴笑道：“去，打饭去，今儿多弄一份，告诉厨子用细盐做，肉多点儿。”
“哎！”
一个亲兵点头，转身麻利地下去了。
李老七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那少年，看着他亦步亦趋地干活，看着少年坚定地目光，好似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清晨的阳光洒落而来，照在李老七带着轻笑的脸上，也照亮了那少年坚毅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