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七月。
在刘璋抵达天水郡冀县的月余时间内,他同陇西郡的韩遂都没有爆发太大的冲突,两边只有小规模的斥候往来对战,战争的程度并不是十分的剧烈。
而这等小规模的相抗,于战乱频繁的陇右,乃是家常便饭的情况。反倒是因为小战不断,大战未起,如此一来,就显得陇右之地有些安静了,有一种微妙难得的安宁,仿佛当下的陇右并无战事一般。
“天水好久没这样安宁过了。”凉州从事姜囧听着窗外大树上蝉鸣不息,见着炽热的日头从窗口射入屋内,偶有一阵酷热的暑风吹过,窗外大树传出窸窸窣窣的风声,他感觉有些过于闲适了。
凉州名士尹奉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困乏的泪水,他点了点头道:“当下确是有些过于安宁了,我都有些不习惯了……以往的时候陇右战事频发,每月陇右都有一二场混战发生,月内不死上个千百个人,也就不是凉州了。”
说到这里,尹奉挪动了下坐姿,他带着困乏的语气说到:“本以为大司马领军至此,发兵陇右,一场大战只在眼前,未曾想大司马到了冀城后,纹丝不动,但坐等而已,却是不知为何?”
“子光,你为凉州从事,经常伴于大司马左右,可知大司马几时举刀向陇西郡去,这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快一个与月了吧,距离大司马到达冀城的日子。”尹奉朝着姜囧打探道。
“不知道。”姜囧干脆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嗯?”尹奉微微皱起双眉,脸上露出些许不快,但很快面色就舒展开来,他打趣了一句:“子光,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呢?”
“我即是不知道,也不想说。”姜囧一本正经的说道。
“害。”尹奉闻言叹了口气:“你我同居乡里,少小相识,如何不得透露一二,我……”尹奉指了指自己:“你还信不过吗?出了名的嘴巴严实,从来不透风的。”
“次曾。”姜囧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你也知道我们两是同居乡里,少小相识啊!那你怎么不知道我也是出了名的嘴巴严实,从不透风。”
尹奉听到这话,他扬声大笑了起来,手指指着姜囧道:“好你个姜子光。”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动静。
“次曾,是有什么喜事吗,如何笑的这般开怀。”参军赵昂携手从事杨阜走了进来,他人还没进门,声音就传入姜囧和尹奉的耳中。
“没什么喜事,但在闲谈尔,只说到趣处罢了。”尹奉回了一句。
“是何趣事?”杨阜淡然的笑着,在入坐之后问询了一句。
尹奉开口,将方才的对谈转述了一遍,他指着姜囧说道:“子光只顾着君臣间的忠字,却是不顾和我之间的义字,真是叫我心凉难受。”
尹奉言完,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展露给在场的人看。
杨阜当了真,他正色道:“世人常言忠义、忠义,忠在义前,子光兄先顾着忠字,却是没什么错的,倒是次曾,你用义字去压子光透露军情要事,却是根本上失去了义气。”
“义山,言过了。”尹奉听着杨阜一板一眼的分析,他连忙摆了摆手,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杨阜的话仿若一座大山一样,他可承受不起。
姜囧也在一旁为尹奉说项:“义山,次曾这是在和我说笑呢,却是不必较真。”
“忠义二事,不可轻谈,若是说笑间言之,多少会失了崇意。”杨阜点了点头,他劝告了一句。
尹奉听到这话,他摇了摇头道:“义山,你哪一点都好,为人又忠义,唯独太过死板了些,不懂得变通的道理。”
“次曾兄所教,阜受教也。”杨阜对于尹奉的话,他正色着接了下来。
“好了,好了,又不是讲研经学,弄得这般严肃干嘛。”尹奉对于杨阜的古板有些无奈,他连连摆手,看上去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赵昂开口,他将话题扯开:“我近来在思考一件事情,如今定了下来。”
“何事?”尹奉饶有兴趣的向着赵昂问道。
“我想把自己的字给改了。”赵昂面色端正,态度也是端正无比的说道。
“改字,是觉得原先的字不好,打算改一个好听的点的,用来明志吗?”尹奉胡乱猜测了一句。
闻言,赵昂摇了摇头,否决了尹奉的话。
“是为了避讳吧。”一旁的姜囧开口了,他自觉十有八九猜到了赵昂改字的缘故。
听到这话,赵昂点了点头,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摊开后示意众人:“日后我的字,便唤作‘伟章’了。”
“哦。”尹奉点了点头,他现下明白了赵昂改字的缘故,原先赵昂的字为伟璋,伟者大也,璋者美玉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字,但如今他们侍奉的明公名为璋也,赵昂身为臣子,应当避开‘璋’字。
杨阜看着绢布上的‘伟章’二字,他摇了摇头道:“明公为人仁德,且豁达非常,当是不用去刻意避讳什么。”
尹奉点了点头,他笑道:“话是这么说,明公心中肯定不会介意,可作为臣子的,理所应当尊崇君主才是,纵使君主不言,臣子也该自己明白。”
“次曾兄说的是,明公豁达是明公的仁德,我作为臣子,自当主动避讳才是。”赵昂应和了尹奉一句。
几人座谈闲聊,不免又聊到了当今正在发生的战事上。
“明公屯兵天水,不急着发兵陇西郡狄道城,这是因为我军积蓄胜于韩遂,当以我军之长,攻敌军之短,上乘的兵法,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明公如今在做的事情。”通晓兵书的赵昂言道,他一语窥破了刘璋的打算。
“总不会一直不发兵陇西吧。”尹奉露出深思的模样:“大树要砍了才会倒,田地要播了粮种才会长,韩遂虽是粮草没有我军多,但只要我军不去攻,韩遂也就还是好端端的。”
“是也。”赵昂点了点头道:“而今明公在等一个时机,时机成熟了,明公肯定还是要发兵陇西郡的。”
“等到什么时候呢?”尹奉问道,姜囧和杨阜二人随着尹奉的这句问话,齐齐的转向了赵昂,他们几人中,以赵昂最为知兵,这也是赵昂成为参军的缘故。
赵昂道出了一声不可捉摸的语气,使人辨不清是真是假:“至少要渡过如今的酷暑再说,这般炎热的天气下动兵动刀,难免会因为节气有所折损。”
“那看来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了。”尹奉无奈的说道,他希望能早早解决了陇西郡的韩遂,除掉凉州的一大灾祸,如此一来,凉州可以安定了,不至于像是往日里一样,陇右是连年交战不休,膏血没于草地。
正如赵昂料想的一样,刘璋当下没有发兵陇西郡的念头,酷暑之下,不是动兵的好节气,他打算待先熬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等到天气稍稍转凉,再发兵陇西郡。
时日悠长,刘璋却是一点都不心急烦郁,并无什么焦躁之意。毕竟如今的时间站在刘璋一边,比起韩遂,他军中粮草能支撑的时间更为长一些,说不定拖延的时间过长,后面都不用打,韩遂一方就粮尽溃败了。
至于刘璋为什么不等到天气凉爽后再发兵陇右,而是大热天的就将大军囤积在了天水郡,盖因他需要给韩遂一点压力,使得韩遂没有松懈的时候,不得去做生产积蓄的事情,更大程度上去破坏韩遂一方的生产工作。
只是刘璋想耗死韩遂的盘算很好,但韩遂一方肯定不会就地等死,由于军中每日消耗大量的粮草,韩遂自觉时间不多了,他引兵来到了陇西郡和天水郡的边界城池-——襄武县,打算趁着粮草耗尽之前击败刘璋,为自己夺得一线生机。
而随着陇西郡有所动静,也是天气转凉、时机到了,蜀军因是同样有了一些举动,就如眼下,一支蜀军被刘璋派遣到了陇西郡和天水郡的边界,屯驻在了襄武县的城外,远远的吊着襄武县内的叛军。
“蜀军先锋是何人?”刚刚赶到襄武县的韩遂,指着在襄武城外屯兵同他对峙的蜀军向阎行问道。
驻守襄武县的阎行拱手应答:“蜀军先锋姓文名聘,字仲业,领兵至此已有三四日,但看起来没有攻城的打算,只是屯兵城外同我们对峙而已。”
‘这是打定主意耗死我吗?’韩遂闻言心中道了一句,他半眯起眼睛,眺望起了蜀军的营盘,但见旌旗如林,守御甚严,看起来就不是太容易对付的模样。
片刻后,韩遂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他朝阎行问道:“可有遣人挑战?”
“有的,末将派人在蜀将营垒外高声谩骂,言辞甚为卑下,但蜀将文聘一概不搭理我等,看起来没有交战的打算。”阎行恭敬的回答道。
韩遂闻言闭目深思了一二刻,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露出狡诈的笑意:“去,找一名言语刁钻的使者,让使者带上一件妇人的服饰,往蜀军营中一行,告明蜀将文聘,若是不敢应战,就穿上妇人的服饰,对着镜子涂脂抹粉,莫要做什么将军了。”
“诺。”阎行拱手应了一句,作为知兵之人,他知道韩遂的打算,这是打算使出激将之法,激城外营寨中的蜀将文聘出战,而将不可因怒而兴师,若是文聘气急败坏的邀战,那他们就可以拔得头筹了。
阎行下去后,挑选了一名同他无亲无故的精细人,让此人作为使者携带妇人服饰去激怒蜀将文聘,至于缘何挑选一名无亲无故的使者,盖因阎行断定,不管文聘的脾气有多好,耐心有多足,都将为这件妇人的服饰而震怒,到时候使者的性命自是不保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中了大奖的使者出了城,在城头上韩遂和阎行二人期待的眼神中,往蜀军的营寨而去。
等上了一时三刻,韩遂和阎行见到了从蜀军营寨返回的使者,且并不是意料中的使者碎片,而是全须全尾的使者。
使者言道:“蜀将文聘收下了礼物,并让小人带回了几瓶薄酒以表谢意。”
“嗯?”韩遂面色讶异,他未能料到蜀将文聘竟有这等的心性,受得了这般的大辱,不仅没有发怒,反而送回了几瓶薄酒礼尚往来,做足了知礼的模样。
“你是如何与那文聘说的?”韩遂质问了一句,他在怀疑使者没有按照吩咐去讥讽文聘,而是耍了小手段,换了一套说辞,是故得以从蜀军营寨脱身。
使者恭敬的回道:“禀将军,小人按照将军的吩咐,言明蜀将若是无胆,就穿上妇人的服饰,就此引军而去,若是有胆,就来日交战。”
韩遂听着使者的话,感受着使者话中的语气,在发现使者语气中没有什么波动和迟疑时,他还是有所怀疑,挥了挥手斥退使者后,韩遂招来了同使者一同前往蜀军营寨的几人,一一盘问了起来。
最终韩遂得出了一个解决,那就是使者并没有欺骗他,蜀将文聘确乎有名将之风,受辱不惊,不为所动。
“难也。”韩遂不可听闻的叹息的一声,蜀将文聘心性如此,就不容易露出破绽,他也就很难有机会攻破蜀军的营寨,拿下面前的蜀军先锋人马,夺得战事的先机,并振奋麾下的军心士气。
不过韩遂也没有全然的丧气,他打算多少做出一些尝试,看看能不能寻觅到机会攻破蜀军的营寨,毕竟一直静坐对峙,于他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刘璋耗得起,他耗不起。
于是乎,在襄武城外立寨的文聘,不时的会受到一些攻击,这些攻击有些是明里的,有些是暗里的,明里的就是韩遂一方光明正大的攻打营寨,暗里的就是韩遂一方深夜袭扰。
明枪暗箭之下,文聘却是没有惊慌和失措的,他稳稳当当的接下来韩遂一方各种的花招,牢牢的把自己这支蜀军钉死在了襄武城下,就近盯着韩遂,侦知韩遂各种的举动,并向后方飞马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