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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皮沟村旅游公司乱成了一锅粥。在那几名散客打电话告知“双胞石”滞留游客的消息前一刻钟,他们才接到有关部门关于夹皮沟村突发单点暴雨的红色预警。
郝杰迅速安排工作人员通知内部向导,要求他们迅速把位于沟谷地带的游客带离和转移到安全地带。然而,由于夹皮沟村特殊的地理环境,手机的信号盲区和盲点较多,一时无法联系到夏秋禄等内部向导。郝杰紧急向夹皮沟村两委报告,并安排公司员工三人一组携带绳索等赶赴危险区域。
单点暴雨仿佛是从爆裂的高压水管中喷泻而出,落雨区及下游瞬间就形成山洪,洪峰通过“双胞石”的径流量达到一条中等河流汛期的径流量。
“一线天”深处的“鸳鸯潭”里数十名游客正在碧澈的天然山泉中嬉戏,男生都赤裸上身像“浪里白条”在水里窜出窜进,女生大方地穿着漂亮的泳装尽展身材和曲线之美,小情侣愉快地打着水仗,两名内部向导背对着他们坐在潭边的一个大石头上抽纸烟和闲聊。
“鸳鸯潭”不是落雨区,而是本次洪水的途经区。潭中的男女正在幸福地享受日光浴,只听到轰隆隆一声巨响,先头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断树和枯叶就从高处飞流直下,清澈的潭水瞬间变成一锅黄泥汤,几名反应敏捷的男生和在潭边的女生在洪峰到来前两三秒死里逃生,水潭中央的三对情侣和一名行动迟缓者像落叶一样被洪水冲走。一名男生被洪水呛了一口后不经意间抓到一截枯木,他本能地抱着这截枯木不放,终于在被洪水冲出两三百米后侥幸抓着一根从树上垂在水中的藤条而成功自救,但已是遍体鳞伤。
单点暴雨来也匆忙去也匆忙。暴雨停后夹皮沟村的天空异常明彻,深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样普照大地,仿佛这场旷古的暴雨和洪灾根本没有发生过。
县城不在单点暴雨的覆盖范围,群众尚不知道夹皮沟村遭遇的洪灾,一对被洪水冲走的小情侣的父母还在家中准备晚宴,老人们翘首以待儿女们回到家中高高兴兴地陪自己吃顿晚饭。他们盼呀盼呀,盼到星罗棋布,盼到万鸟归巢儿女也没回家且无任何音讯。老人们开始坐立不安,就向亲朋好友打听孩子们的下落。一个在县上某机关工作的亲戚传来的消息让他们面面相觑和胆战心惊——夹皮沟村今天下午三点十分左右突发单点暴雨,小时降雨量达到特大暴雨的标准265毫米。据初步报告:暴雨和洪灾已造成3人死亡、4人失踪、31人受伤,县乡村三级正在全力搜救失联人员。
搜救人员在距离夹皮沟村四公里远的山沟里找到三具遇难者遗体,他们被洪水冲了夹在几个巨石缝隙中间,身上的泳装已被冲刷得零零碎碎,皮肤上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刮痕,让人不忍直视。再往前十多米就是咆哮的金河,人们分析另外四个人或许已被洪水冲进金河,这样就无法再做搜寻。于是,领队的干部让大家用担架轮留把三县遗体抬着往夹皮沟村赶去。
县乡村三级干部在夹皮沟村的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郝支书和郝杰被有关部门当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上级指定庄梅临时代行村支书的职务,会议要求:一是责令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停业整顿并协助调查,整改通知由相关部门下发;二是由县乡两级迅速将伤者转移到县城医院救治;三是由县乡村三级并旅游公司负责做好死者和失踪人员家属的安抚及善后事宜。
洪灾后的夹皮沟村一片狼藉,包括“鸳鸯潭”在内的多处天然景点已不复存在,沟涧两边满目疮痍,十多处供游客歇脚的凉棚和“杜甫草堂”被连根拔起,沟涧两旁的人工栈道损毁怠尽,绿水青山被山洪冲出几十道沟壑,仿佛是京剧脸谱......
庄梅目睹郝支书和郝杰被押上警车,她的心在滴血,她诅咒老天的不公,诅咒万恶的暴雨和洪水。然而,祸不单行,村上还在开会研究善后事宜,十几名死者和失踪人员的亲属已冲进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将接待大厅打砸一空,将“文化展厅”里挂着的照片等悉数破坏,讲解员勇敢地制止他们的破坏行为,却被砸红眼的人大打出手而倒地不起。
县乡村三级干部闻迅赶往制止,但旅游公司只剩下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被打伤的员工躺在地上呻吟。
事件的性质极其恶劣,但工作人员只能先安抚这些情绪激动的遇难者家属,似乎只有他们会伤心落泪,似乎这场暴雨和洪水是郝支书和郝杰烧香求来的!
庄梅原本十分同情这些遇难者的家属,但看到他们像群土匪肆意打砸旅游公司及其员工,甚至将郝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并展览的有关老表兄和老表弟的抗战资料全部毁坏,她无法不憎恨这群人,在背地里向上级建议严惩这群暴徒。但是,上级毕竟是上级,他们马上摆出一幅父母官的姿态安排乡村干部给这些打人者端茶递水,安排食宿,并让心理医生安抚他们受伤的心灵。庄梅愤怒至极,她不否认上级的胸襟和气度,不否认上级临危不惧的处事风格,但她为夹皮沟村的未来担忧,为郝支书和郝杰担忧,为被打伤的员工鸣不平。
打人者在夹皮沟村闹腾够了,与有关方面讨价还价议定了赔偿事宜,就带着遇难者的遗体或失望回到县城。他们憎恨夹皮沟村,憎恨郝支书和郝杰,憎恨这里的一切。
县乡工作组走了,有关方面的调查仍然在进行。村公所里,驻村工作队和两委成员都有点心寒,他们既为几年来努力取得而瞬间即失去的脱贫成果感到惋惜,又为郝支书和郝杰的命运担心。的确,按照惯例发生这样大的事故,追责问责是必不可少的,但谁又能在灾难到来前力挽狂澜呢?
驻村工作队员和村两委的同志挨个看望了被打伤的旅游公司员工,又去看望了因救人而负伤的夏秋禄。
夏秋禄救出“双胞石”上的那名女孩后,又去参与其他地方的搜救工作,却不慎掉落到洪水中。在其他人员的奋力营救和他自己努力自救下,在被洪水冲出三四百米后他同样是抓到一条从大树上垂到洪水里的野藤而获救。然而,由于洪水夹杂着众多枯枝和泥石,他的身上被划出数十道血口子,寸草心看见他时眼泪哗哗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