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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皮沟村的群众接二连三地遭遇“胖仔萝卜”和“洋妞妞”的毁灭性打击,大家对致富心怀忐忑,但又急切盼着过上幸福的生活。
近期,县上全力推进易地搬迁,虽然大家对易地搬迁是福还是祸都没有底,但是可以肯定:易迁户不用掏一分钱就能住进“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小区”。据说,那个小区的房子高达三十层,每平方米价值三千元,每套房价值三十至四十五万元。哎呀,夹皮沟村谁家拿得出几十万元在城郊买房?那就争吧,死也要争个易地搬迁的名额。
真是初心尚好,现实辛酸呀!易地搬迁原本是落实“五个一批”的利好政策,本意是让那些立足本乡本土无法摆脱贫困的人们“挪穷窝”的一个重要途径。然而,好大喜功者一味想把“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建成能与雄安新区媲美的“现代化产城融合一体新城”,甚者大言不惭地吹嘘:“河北有雄安,Z县有易安”。哎呀呀,此乃“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佩服,佩服。可惜,此翁既非哈佛、牛津,又非清华、北大毕业,对雄安新区的战略定位孤陋寡闻或一叶障目,对易地搬迁的精神似乎吃得不深不透,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是,国之大者,对于易地搬迁这样有益于人民的事业我们必须予以高度赞扬和肯定,对于那些零三杂碎姑且听之任之,保不准风雨过后就是五彩斑斓的彩虹?
连日来,夹皮沟村想易地搬迁到“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的人像被捅破蜂巢的马蜂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人人高唱“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似乎夹皮沟村就是昔日宋公明等人蛰伏的水泊梁山。于是,村公所门庭若市,郝支书和庄梅的嗓子讲哑了、耳朵听起茧子了,可仍然有许多人围着他们谈论自己的诉求。
基层工作首当其冲是学会聆听,聆听可以拉近与群众的关系,或叫接地气。但是,聆听不等同于群众工作,听的目的是为更好地宣讲政策,为群众解疑释惑。但是,人民是一个泛化的词,牛头马面照样是人民的一份子,基层干部往往会被这些人无端谩骂和攻击,这个时候上级总是教导:“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还回咬狗一口?”于是,被骂者心里坦然。上级自诩水平高,既没点名道姓骂谁,又能让被骂者释怀,这叫领导艺术。
郝支书没有多高的领导艺术,他沙哑着嗓子对庄梅说:“赶马人要闻得屁,基层干部要受得气。”
哈呀,这个郝支书居然不纵论“鱼水关系”和家国情怀,反倒说这些山野粗话,看来有必要送他上政治夜校或责令其自我批评。
但是,郝支书的见解并非毫无道理,从某个角度看或许更加接地气。夹皮沟村没有几个人知道《民法典》,他们压根不懂人格权、名誉权,也不喜欢听人文绉绉地讲理想、话初心,他们擅长用原生态的语言交流,喜欢和郝支书这样朴实的干部说心事聊烦恼。
夹皮沟村争夺易迁名额的大战硝烟弥漫,但夏秋禄却不为所动,左邻右舍嘲讽他、鄙视他,但他仿佛参悟透人生玄机不以为然。
郝支书感到奇怪,不清楚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怎么一下子成了楷模,要不要颁发一张奖状给他?嘻嘻,郝支书至今或将永远蒙在鼓里,他不知道夏秋禄是因为“一勾一划”而幡然醒悟。
庄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但她真切地感知到夏秋禄的蜕变。当然,如若她知晓夏秋禄是因为那天对自己“一勾一划”而完成自我救赎,她会感到无比欣慰,甚至会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粗皮糙手当成《圣经》一类任由“野马儿”、“野骆驼”们“勾勾划划”——只要能给他们残破的心灵以救赎。
庄梅和郝支书商议后,决定给夹皮沟村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办一期励志培训班,全面落实“扶贫先扶志”的战略部署。闻讯后,夏秋禄第一时间赶到村公所,其他人则不情不愿或怨声载道地勉强赴会。
会议原定由郝支书主持、庄梅作动员讲话,再请大家各抒己见。然而,与会者纷纷吵着要他们将自己列入易迁名单,励志会变成诉苦会、声讨会。迫不得已,郝支书把对标政策选出的十八户易迁户的名单提前告知大家,但补充说以公示无异议的结果为准。会场先是一片寂静,接着就乱作一锅粥,骂村上偏心者有之,骂某个小媳妇卖弄风骚耍手段者有之,骂驻村工作队不一碗水端平者有之,等等。
夏秋禄像跳蹦蹦床一跃而起,冲众人呐喊:“我叫夏秋禄,过去大家叫我野驴儿。但是,从今往后再不允许任何人叫我野驴儿。为什么?因为我过去是人模狗样,一心想着政府送这送那,‘等靠要’思想严重,是名符其实的懒汉。庄队长他们驻村后,我亲眼看着他们带领大家晒萝卜爪,帮助我们摆脱‘胖仔萝卜’危机,但我们心厚呀,人人想着‘一夜暴富’,结果又在‘洋妞妞’上狠狠摔了一跤。如今,我明白了庄队长告诉我:‘撸起袖子加油干,幸福是奋斗出来的’道理。大家一心想着易地搬迁到城郊住高楼,可你们想过没有住在高楼里照样要吃要喝呀!”
群众先是一片哗然,接着陷入沉思和痛苦。是呀,光想着住不要钱的高楼,却没有想到住皇宫嘴巴照样要吃饭。呀,看来夏秋禄才是真正的精明人,人家想到的自己做梦还没梦过,易地搬迁后承包土地虽然归承包人口所有,但相隔几百里路这个地咋种?土能生万物,但庄稼得精心伺候。山毛野草倒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庄稼骄气呀,野火烧得尽春风吹不生呀!
惶恐,无穷无尽的惶恐。于是,夹皮沟村的易地搬迁户又纷纷打起退堂鼓,这让庄梅和郝支书同样犯了难。
搬与不搬,目的都是为了摆脱贫困并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是,庄梅和郝支书决心立足村情带领乡亲们走一条别样的脱贫致富之路。
然而,县上有关部门认死理,忽视因地制宜和个性化发展,似乎易迁是如期脱贫的唯一途径,死活要求夹皮沟村两委于省上检查前动员十八户建档立卡户搬迁入驻“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仿佛这十八户是夹皮沟村的形象代言人,只要他们生活富裕了夹皮沟村的人民群众就都富裕了,就都如期脱贫了。
于是,县乡两级干部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学着《平凡的世界》里那个徐治功教孙少安算冒尖户的账一样教某些人算经济账——安置区的房子价值三四十万一套,你住进去就等于白捡了三四十万元,等于你打了十年的工,你们的脑壳怎么就转不过来,政府白给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了“臭狗屎”?
无语,真是无语!
某位文学达人忧国忧民,担心三十层高的易迁安置房无人居住,披星戴月赶写了一部易迁题材的小说《华灯初上》。据说,故事令风马牛不相及的城镇居民潸然泪下——自己辛苦了大半生也买不起这样的房子。唯有夹皮沟村的木鱼脑壳们不为所动,气得他两把将小说草稿撕得粉身碎骨。唉,文人何须如此矫情。
夏秋禄被工作人员逼急了遂怒怼道:”你们把安置房打对折给我,我就脱贫了?”
嗨,这头野驴,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犯错误,安置房能随便打对折?
县乡干部一筹莫展之际,某电商平台的负责人给庄梅发来一条微信——“庄总,市场看好夹皮沟村萝卜爪,盼再度携手!”
庄梅不加思索地回复:“再度携手,助推夹皮沟村整村脱贫!”
庄梅和郝支书交换意见后,把夏秋禄请到村公所,让他帮助到各家各户收购零星种植的萝卜,集中到村公所晒制萝卜爪供电商平台销售。郝支书明确,按市场用工价支付他工钱。
夏秋禄臌着铜铃大眼说:“郝支书、庄队长,我不是冲着工钱而来,我是冲着你们俩诚心诚意带领夹皮沟村人民发展致富而来。我晓得,你们这样做担着风险,赚钱是群众受益,赔钱肯定是你们自己掏腰包。所以,我一分工钱也不要,只要村上管我口饭吃就行。”
时值“小阳春”,暖烘烘的太阳光沐浴着夹皮沟村的山湾土坎,玉米桔杆架成的三角垛仿佛一座座金字塔闪着金光,牵牛花不卑不亢争奇斗艳,枯萎的蒲公英撑起最后一支降落伞蓄势待发,满山遍野层林尽染,霜叶红于二月花,隆冬正为来年的春天蓄积磅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