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维因缓缓阖上一对鹰目,陷入黑暗的视野却浮现出那幅长久困扰着他、让他寝食难安的情景。
早在他将末代皇帝勃朗·达克威尔推翻、建立崔法利议会之时,便颁布了一系列公告,给出鼓舞士气、安抚人心的种种承诺的同时,将不朽堡垒周围地带划为军事管制区,禁止所有人私下进入。
官方说辞是为了保护崔法利议会,防止那些反对建立议会的贵族进行打击报复。
非官方的说辞,或者说真实的原因则是,这座被诺克萨斯诸部族攻陷的第一座城堡,是由一个可怕的魔法使在遥远的年代建成的,它的历史比这个帝国还要悠久。哪怕是如今,这座要塞也隐藏着无数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不朽堡垒的最深处,灵魂巨井。
这口竖井深深扎进诺克萨斯地下的基岩,深度远超这座堡垒本身尺寸的容纳范围。冷峻的蓝色和可疑的绿色交融成翻滚的瘴气,在下方深处远远地旋转,映照出峡口上方横跨着的三座桥。
在桥梁下方,疯狂的漩涡上,一个巨大、可怕的人形黑影悬在半空中,每个诺克萨斯人都不可能认错。一副没有生命的盔甲,每一本历史书里都必然会提及。旧城区里有上千尊它的雕像,全都被砸掉了面部。
这便是他心中最深的担忧。
斯维因定了定神,睁开眼望向对面的无面人。
“恕瑞玛北部的许多港口和城市早已自愿投靠了我们,这些定居点的原住民与诺克萨斯侨民和平共处,他们知道,食物交换和贸易特惠待遇作为代价,换回的是更可贵的对抗劫掠者的军事保护。我们可以从这里着手。
“沙漠的皇帝已经从墓穴中重生,失落的城市也在复苏。那位鹰隼皇帝疑似已经取得了飞升之力,也获得了飞升者大学士内瑟斯的支持,但拦在他面前的阻力也不容小觑。
“远古巫灵,古恕瑞玛陨落的罪魁祸首,疯癫的飞升者荒漠屠夫,还有那群立场摇摆不定的堕落飞升者、如今的暗裔一族……”
无面人轻启朱唇:“我必须提醒你。”
她说,“恕瑞玛通过太阳圆盘引动太阳之力塑造出的飞升者,他们自称太阳血脉,实力凌驾于凡人之上,不是寻常军队能够对抗的。”
“但是崔法利军团是帝国最精锐的战团,还装备了新研发的黑火药武器和祖安的炼金科技……况且,恕瑞玛的局势动荡不定,正适合我们渔翁得利。”
无面人似乎笑了一下,当然,也可能是斯维因的错觉。
“论军事谋略,谁又能比得过高瞻远瞩的杰里柯·斯维因呢?既然你已有腹稿,由你运筹帷幄便是了。”
“哈。”斯维因摇摇头,“那就聊些我们都关注的东西吧。
“你派去暗影岛寻找军阀萨恩·乌祖尔颅骨的人怎么样了?”
“……失去了联系。”
“比尔吉沃特那边的人说,暗影岛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谈到这个,斯维因的面色都凝重了不少,似乎这个话题涉及到的某些内容已经超过了他的掌控,“蚀魂夜被某些存在解除了,在这之后,为数众多的比尔吉沃特居民亲眼看到,那座被诅咒的岛屿拔地而起,向着海外飞去。暗影岛的原址只剩下一小片随时可能被淹没的滩涂。”
无面人陷入了沉默,她的情报没有斯维因这般灵通,用了不少时间才消化了这股信息。
“我会派人继续去那里搜索,直到失去希望。”
“不错。萨恩·乌祖尔的颅骨说不定会派上不小的作用,毕竟那可是……”
“不用说。”
无面人制止了斯维因的行为,然后,她的身形便如同泡沫般忽然消失在空气中。
斯维因在空荡的谒见厅中沉思了良久,然后,他慢慢抬起手,看向了自己的左臂。
他原先的左臂已经不复存在,是在艾欧尼亚侵略战败北时,被那片仙灵群岛上一个用刀的妖女斩断的。更可笑的是,那个妖女当时只有十四岁。
这无疑是他履历上的一个污点,也是帝国内那些勋贵旧臣私下里羞辱他的一个笑料。
但真相是,斯维因故意输掉了那场战役,以身受重伤为代价,脱离了大众的视线。在旁人眼里成为了一个废人,他才有机会暗中谋划,精心设计,着手发掘不朽堡垒中埋藏的真相,并在一夜之间夺取了诺克萨斯的权力。
而他这副残缺的躯体,也在收服不朽堡垒中囚禁的恶魔后得以修复。
斯维因看向自己被恶魔之力塑造出的赤红手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拉姆,若是世间多些聪明人,我也就不用费那么多口舌了。”
一只三眼渡鸦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肩头,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
……
凯隐傲立在诺克斯托拉的影子中,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士兵的尸体。看着这充满讽刺意味的景象,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诺克斯托拉,这些凯旋拱门由黝黑的石块搭建,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炫耀诺克萨斯的力量,向途经门下的人灌输着恐惧,以获得人们的忠诚。然而现在,这座拱门却成了墓碑,标示出虚假的力量和盲目的自大,还象征着这群死去的战士被自己的恐惧所吞噬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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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隐喜欢恐惧的味道。这是他的依赖,也是他的武器。正如他在影流教派的师兄弟精通武士刀和手里剑,凯隐精通的就是恐惧。
时隔多年,他再次踏上诺克萨斯的土地,在敌军将士即将遭人遗忘的尸首中,他感到了一丝不安。就像风暴来临前的压强悬在空中一样,渴求得到释放。
他撬开了一个即将成为尸体的军官的嘴,得知诺克萨斯发现了一柄上古时期的暗裔巨镰,强大的力量堪比艾欧尼亚的任何魔法。镰刀的拐角处瞪着一只猩红的憎恨独眼,诱惑着那些强大的人类持其上阵搏杀。
不过很显然,目前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使用它。所有触碰过它的人,全都迅速而又痛苦地被它的恶意吞噬,所以现在它正被锁甲和粗布重重包裹,由一支马背兵团押送往不朽堡垒。
然后,马背兵团遭到了凯隐的袭击。
他悄无声息地在拱门长长的影子里移动,这时第一名卫兵开始在周围巡逻。凯隐唤出暗影魔法,走进了黑色的石墙,就像是开启了一道只对他一人开放的暗门。他看到两名卫兵的剪影,双手紧握着长枪。
他从阴影笼罩的高墙中突刺而出,徒手抽空了第二名卫兵的生命。还没等第三名卫兵做出反应,凯隐就化为了纯粹的黑暗,溶散在空气中,随后急速掠过石子路,在对手面前重新现形。只一眨眼,他就扳过了卫兵的头,轻而易举地拗断了他的脖子。
第一个卫兵听到了尸体砸在地上的声音,转过来与凯隐打了个照面。
这位刺客露出了微笑,正在尽情地享受这一刻。
“动都动不了了,对不对?”他一边嘶嘶地说,一边再次遁入诺克斯托拉的阴影中。“恐惧……”
卫兵浑身发抖,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涌了上来,变成了凯隐。
“现在你应该跑了,诺克萨斯人。去告诉他们,你都看到了什么。”
卫兵丢掉了手中的长枪,向着城镇的方向夺路狂奔。但他跑不远。
一名诺克萨斯士兵绝望之下打开包裹,放出了武器。红色的独眼凶相毕露,散发着怪兽般的狂怒。那名士兵的双眼却失去了灵光,对着自己的战友们狠毒地挥舞手中的兵器。显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徒劳地想要抛下手中的巨镰。
那名士兵的血肉之躯正在被暗裔的力量腐化,在剧痛之中扭成一团。凯隐再次唤起暗影魔法,扎进了最后那名诺克萨斯士兵的体内。在极短的一刹那,他看到了这不朽存在的眼中的世界,目睹了它上千年间制造出的痛苦,折磨、惨叫和哀嚎。这是轮回不灭的死亡。它是最纯粹的邪恶,必须将其阻止。
他从那名诺克萨斯士兵残余的身体中破膛而出——士兵的血肉早已扭曲成了鳞片森森的一团硬壳,现在被打碎成了无数黑色的碎片和晶尘。剩下的只有巨镰,它的独眼现在已经闭上了。
“它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一个女孩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却持着一柄巨大的钝尖长枪,骑着一头魔法恶兽,她脚步落下,引得大地隆隆作响。
凯隐看着她,露出微笑:“但它能成为对付诺克萨斯的一把武器,不是吗?
“芮尔,黑色玫瑰为了开发你的力量并纳为己用,给你带来痛苦,还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小孩,还有那视苦难与不幸而不见的政府。你要诺克萨斯的彻底灭亡,并解救所有和你一样,在黑色玫瑰学院里幸存下来的孩子们。
“我们拥有同样的敌人,所以,我会帮你。同样,你也要帮助我,就用你那操控金属的力量。”
“如果你失控了,我只会摧毁你。我不会让刚才那种怪物去伤害民众。”芮尔警告道。
“我的天赋无人能及,我也不会失败。”
凯隐傲然一笑。
这时,巨镰说话了,二人之间凭空升起一个声音——充满了黑暗和憎恨,回响着万千战场上的痛苦哀嚎,挑唆两个人开战。
“谁才是够资格之人?”
凯隐对这股教唆置若罔闻,唤出影手,抓住了那柄兵器,将其举上夜空,旋转着落入他恭候多时的掌中。他流利娴熟地挽了几个花儿,感觉这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乎他与它从未分开过,似乎他生来就在等候着它。
“这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
比尔吉沃特。
厄运小姐对这座城市的掌控每一日都在加深,码头的挑工,走街串巷的杂货贩子,屠宰区的屠户,猎海人,都有可能是她的手下。而在城中经营多年、获得了不错口碑的卖蛎老毕,也在最近被发展成了厄运小姐的眼线。
这个牡蛎贩子爱海鲜、爱听夸张的故事,此外他还喜欢在餐馆楼上留一间房,让形形色色的流浪者和漂泊客留宿。最近他就收留了这样一位客人:一个持戒修行中的战士,行李很少,脸上总挂着一副扯到耳根的怪笑。
这个苦修士名叫尼菈。
尼菈好像一夜之间就到了比尔吉沃特,她的到来立刻就在城里引来许多目光。她每天都有好几次要背诵不同的诗文,通常还要用双手摆出许多复杂的手势;她的铠甲上画着奇怪的七只手的徽章,而铠甲的材质是一种没人认识的、散发着珍珠光泽的金属;她还坚称自己来自喀斯坎,但真正的喀斯坎人已经有七百多年没有踏足瓦洛兰大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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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就开始捕杀海蛇——四十寻的,五十寻的,六十寻的。只要有船只遇险,尼菈就会跑到码头上,贴着海面飞过去,带着冷静的微笑,化作一道细线,冲向敌人的咽喉。随着她的名声越传越远,她开始向港口里感恩戴德的水手们打听一件事:他们有没有人知道恶魔在哪,或者,是谁解除的破败之咒……
“以其展现出的实力来看,连俄洛伊都不一定是对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危险分子。”厄运小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盯紧她,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雷文面色发苦:“我来这正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那个女人被跟丢了。”
“跟丢了?每条街上都有至少三个我们的手下,俄洛伊和城里的祭司也为你们大开方便之门,你现在跟我说……”
在从手下那知道这消息的时候,雷文就能够想象厄运小姐听到这消息时的反应了,因此回来厄运庄园时,他压根没想见莎拉,只是在她的会客厅外等待,只要自己将尼菈的消息传达到就立刻开溜。
“……算了,雷文,你先走吧。”厄运小姐的反应和他预料的有些差异,但雷文没有多想,只是松了一口气。
一墙之隔的会客厅内,坐在办公桌后的厄运小姐身体有些僵硬,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轻灵地从半开的窗户翻了进来。
这这这……
厄运庄园可是在山崖上!
窗户外面可是离地面上百米的悬崖!这人是飞上来的吗?!
厄运小姐做好了厄运庄园被对头袭击的准备,然而她从未想过,有人能够另辟蹊径,避开守备森严的大门,选择一路从悬崖上攀爬到这里。她迅速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者,冷静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出乎厄运的意料,来者竟是一名瘦削女子。而且看特征,正是她要找的人。
女子的水样鞭剑悬在身边,仿佛一道发出幽光的虹影。她每迈出一步,都在这会客厅中投出耀眼的光彩。靛蓝和金黄色的光线投下怪异的影子,在墙壁、地面和天棚上乱舞。凌乱的黑色长发勾勒出一张纤瘦的脸庞,紫色的双眼透出一股异样的欣喜之情。她身边挂着一颗发光的球体, 球体表面捂着两只手,应该是用某种异邦金属铸造的装饰纹样。
“莎拉·福琼,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尼菈用欢愉的声调说,“想要确保我们能够顺利见面有些麻烦,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来避开你的那些守卫,若是让你感到冒犯,我很抱歉。”
厄运小姐瞳孔收缩了一下,淡淡道:“真是让人意外,但这名字我早就不用了,叫我厄运船长就行。”
“我拒绝。”尼菈说,“真名之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莎拉·福琼。请你牢记。”
“随便你。那么,你大费周章来见我,有什么指教?”
……
俄里翁总觉得浮空岛上下来的三人有些面熟,不住打量着伊默三人皱眉回忆,他忽然瞳孔瞪圆,指着伊默看向艾瑞莉娅难以置信道:“他……他……他是在萨恩泽的那个……”
“小贼吗?”艾瑞莉娅轻笑一声,迎面走来的伊默也是认出了这个高大的猫科瓦斯塔亚,无他,全是因为俄里翁紫色的毛发给伊默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这是俄里翁,他,还有这几位,在抵抗军时都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是伊默,这是阿卡丽,还有这位……”艾瑞莉娅眨了眨眼睛,“都是我的好友。”
待艾瑞莉娅介绍过后,伊默才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我与这位,可能确实存在了些误会。”
“确实是一笔糊涂账,要怪的话,就怪以前的兄弟会行事作风不正好了。”
俄里翁一怔,而艾瑞莉娅身后的几人听闻此言,则面上或轻或重都露出几分羞惭来。他们中有不少都在改革前的兄弟会中担任实职,艾瑞莉娅此言,算是将他们也批评进去了。
当时在萨恩泽,伊默将符文的消息散播出去,不但是符文法师瑞兹,连附近的兄弟会成员也一起引来了。不同的是,瑞兹为的是收集符文这个使命,而兄弟会则是在当时在场的某个鼠面中年挑拨下,倒打一耙,将伊默定义为偷窃兄弟会宝物的贼徒。
而当时兄弟会到场的人中,最高负责人就是俄里翁。
所以这个瓦斯塔亚青年,也算与伊默和阿卡丽有着一面之缘。
好在当时不论是伊默几人,还是俄里翁的手下,并未起什么直接冲突,若是两拨人打起来见了血,那梁子就结的有些大了。在艾瑞莉娅的解释下,这层矛盾如今总算是解开。只是,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有些难更改,俄里翁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伊默小哥,还有阿卡丽小姐,先前的事怪我不辨是非,今天在这给你们赔不是了。”
“无妨,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这个误会也就告一段落了。
笑闹过后,伊默才看向艾瑞莉娅,微笑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艾瑞莉娅不闪不避地回望着伊默的视线,眼眸中蕴着笑意,同样认真道:“欢迎回来。”
两人相视而笑,久别重逢的喜悦尽在不言中。
两拨人汇在一起,沿着衣浦河慢慢朝着上游走去。
再次见到艾瑞莉娅,阿卡丽同样心中欢喜,只是艾瑞莉娅身边还有那些兄弟会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阿卡丽克制住了与艾瑞莉娅交流的冲动,慢慢落在了队伍最后,默默注视着并肩谈笑的伊默与艾瑞莉娅二人,然后她发现,另一个人……不,另一只狐狸的状况与自己有些相似。
阿卡丽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与阿狸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好吗?”
阿狸琥珀色的狐眸倒映着艾瑞莉娅窈窕的身形,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闻言,下意识地道:“那个女人,是我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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