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了外裳, 只披着件半干的里衣站在她面前,衣摆都沾了水,内里男人挺拔又清瘦的身体一览无余。
甜酿咬着唇不说话,只在发抖。
他使出力气诱惑她。
上好客房, 陈设难免华丽俗艳, 烛火用薄透的红绡纱罩着, 清理屋子的人不仔细, 灯罩上都落着灰, 烛光朦胧昏暗,焰火不透净。
年轻男子的相貌自然极好,颌线柔和, 眉目生动,看人的时候面庞柔情似水,瞳孔簇拥着小小一团焰火, 这样的面孔叫人心跳急促, 好感倍生。
偏又有些散漫,肆无忌惮的,他就在她身前坦然站着,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白绫袜被水浸透,冰凉凉紧贴肌肤,包裹着纤细脚踝, 小巧贝趾, 玲珑足背, 将湿透的绫袜一点点下卷,最后挂在足尖,又湿哒哒坠在地上。
施少连目不转睛盯着甜酿,看她两靥生霞, 眸光含情,像浮在水面的绿叶。
他眼尾也染着一抹红,半阖着眼,眼神却分外专注在她身上,抚着她漆黑的发,柔声指点她。
“小酒长大了,不是女孩儿了。” 他见她一张娇靥沾满粉绯红晕,鬓角还挂着晶莹汗水,一双眼像春天的湖水,细雨迷蒙,不知沉溺了多少春花秋月。
心意相通,耳鬓厮磨,这是最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情,如今他们竟也这样了。
夜深沉,甜酿睁开了眼,凝神细看她身边的年轻男子。
两人日夜相守,夜里她起身喝水,或是辗转翻身,他都能察觉,对她的习惯和偏爱了如指掌。
在他眼下,她是无所遁形的。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小心思都在他的掌控中。
永远逃不出他的翻云覆雨手。
她知道自己就像一株被移植的藤蔓,援树而生,离树则死,依附则活,也像舒适笼子里的一只鸟,像养在内室的一株花。
她原本的心意、除他以外的情感都无关紧要,都可以被修剪和利用。
所有的一切,都要缘于他。
以他为天地。
唯他独一无二。
她不是她,是他的所有物,所有的养分都在他身上攫取,连她的生活,都要在他手里构建。
这不是宠爱,这是驯服,要她温顺、要她依附、要她屈从。
女子体弱,身无所长,本该如此,养在深宅内院,依附父兄丈夫生活,平平淡淡,一生安顺。
她也无法恨他。
不能恨他剥夺自己的姻缘和清白,不能恨他罔顾自己的意愿,不能恨他的强迫和手段。
他对很多人都很坏,但唯独对她是好的。
甜酿闭上眼,将脸颊蹭在他肩头,他在睡梦中轻轻敛眉,将她揽得更紧些。
客栈临街,晨起就有小贩沿街叫卖,甜酿醒来,时辰已是不早,施少连见她半眯眼,目光慵懒盯着窗槅,略微嘟着红唇,身上也是骨酥肉软,馨香怡人。
两人在床间缠绵半日,收拾起身,梳洗过后,携手下楼,回了小舟,同家仆会合,一行人沿着水路回了江都。
出门十余日回来,喜哥儿委屈巴巴,气哥哥姐姐把自己抛下,甜酿和施少连一道哄了好几日,寸步不离带着他,喜哥儿心情才有转圜。
施老夫人一去,家中真的彻底清净下来,桂姨娘如今只一心伴着云绮过活,在施家悄无声息,蓝可俊一死,田氏仿佛老了数十岁,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施少连打发了些银子,第二日田氏就带着儿女搬了出去,也未回瓜洲,在外头租了间小宅过活。
因着施老夫人丧期,兄妹两人都还在孝中,去金陵的事便稍缓了下来,等入夏了再做打算,但乡下两个庄子都在牙行售卖,仆人也是慢慢遣散,家里再无外人,兄妹两人更是情浓意洽,白日闲散度日,晚间枕上恩爱,外加一个喜哥儿,日子算是过得悠然惬意。
苗儿早已出了月子,兄妹三人都往况家去看了宁馨儿,苗儿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儿,生得像况学,很是可爱,长得肉嘟嘟圆鼓鼓,裹在襁褓里,戴着绒线虎头帽,一双圆溜溜的眼好奇打量众人,这是况家第一个孙辈,全家都很看中,特意去庙里求名,卜了个宁字,小名就叫宁宁,况夫人亲自照看小孙女,脸上笑意都多添了几分。
施少连看了眼孩子,脸上也是笑意温柔,极阔气地送了不少金银吉庆之物给宁宁,出去和况苑两兄弟喝茶,甜酿和苗儿抱着孩子在内室坐,见苗儿气色甚好,脸颊的肉倒还丰盈了些,抱着刚睡醒的宁宁小声轻哄,满脸俱是慈母光芒,又将孩子托到甜酿手里:“妹妹抱抱吧。”
喜哥儿在一旁轻戳宁宁的脸蛋,小声道:“小侄女好乖的。”甜酿以前也是在王妙娘身边抱过喜哥儿,相隔数年再抱着宁宁在臂弯里,见小小婴孩,红润润的肌肤,吐着舌头望着她,小心翼翼,一动不动,笑道:“我抱着她,好像比千金还重些,连手也僵住了。”
她浑身僵硬,是真的不会抱孩子。
苗儿将宁宁接到怀里,满面笑容:“等妹妹以后做母亲,这些都会了。”
甜酿微微一笑,将自己准备的长命锁塞到襁褓里:“这我可不敢想。”
施少连还用着药,他对孩子似乎可有可无,甜酿也不想生出一个像他、或是像自己的孩子来。
屋外婢女们送来养身的汤药,香甜甜一碗,上头浮着红枣桂圆,为女子养身用,苗儿将孩子给养娘抱着,皱着眉将汤药小口饮尽,见甜酿笑盈盈望着,有些不好意思:“婆母督促,每日都要喝一大碗,我和大嫂都吃腻烦了。”
这汤药有两碗,一碗送到苗儿屋里来,还有一碗,是送去给另一侧厢房里的薛雪珠。
甜酿进门时和况苑打过照面,却不见薛家嫂子的身影,问苗儿:“好似不见薛嫂子?”
“宁宁出生,大嫂心中应许是难受,也不常往这儿来,也不太见客。”苗儿有些欷歔和为难,“婆母心里也着急呢,请了不少大夫来给大嫂诊脉。”
薛雪珠嫁给况苑数年,一直无所出,这边连宁宁都出生了,薛雪珠肚子还不见动静,况夫人是真的心急。
甜酿想的却是况苑和杜若的私情,若是被薛雪珠知道,还不知是怎样的雪上加霜。
苗儿见甜酿专注听着,语气也有些喟叹,多说了一句:“急的只是我们做女子的,男人们都不当回事。”
况苑送施家三兄妹出门,见着甜酿,正正经经做了个揖。
他相貌普通,笑容倒很有成年男子的成熟韵味。
自打上次他在施家外拦甜酿,甜酿点破他和杜若的事情,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再见面。
马车上甜酿问施少连:“杜若和况苑两人还好么?”
施少连和况苑时有来往,坦然道:“还有些往来。”
蓝可俊的事情,就多亏杜若在其间斡旋。
施少连顿了顿,看着甜酿:“张优前阵子闹得家宅不宁,夫妇已然离心,杜若和张家全家都闹僵,她有和离的心思。”
那雪姐儿生下的孩子,起先张夫人的心思,是想抱给杜若养着,杜若和张优分居许久,肚子一直也没有消息,张夫人心中着急,如今好歹有个孩子,自然认下,只是杜若誓死不肯,着实把张家搅得天翻地覆。
后来才闹出蓝可俊那些事来。
她孤零零一个女子,又不被娘家所容,要和离,怕也是不易。
甜酿待要说些什么,听见施少连淡声说了一句:“这张家内里乌烟瘴气,也不是干净人家,出来也好。”
他意有所指。
但甜酿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张圆、甚至张家,连杜若都很久没见面了。
那段未能成就的姻缘就如一个遥远的梦,张圆于她,是她自己选择的一种圆满人生。
但走到现在,甜酿发觉,这人生也是易碎的、缥缈的,空中楼阁,绣花枕头一般。
甜酿曾笃定她要什么。
如今只知道她不要什么。
“只是可惜了薛嫂子,生不出孩子,丈夫还在外有染。”甜酿微叹,这世道,哪个女子都不容易。
施少连见她难得有欷歔他人的时候,笑道:“你难得这样操心其他人的事他们夫妻两人貌合神离,不过是为了名分凑在一起过日子,起头的盲婚哑嫁,后面要休离,也是难事。”
两人都没什么错处,只是纯是南辕北辙的人,一个似火,一个如冰,一个是壁上画,一个是炭笔涂,心意始终不通,在一起磨合不出感情来。要休不能休,要弃不能弃,两个人都视彼此为鸡肋。
甜酿乜斜施少连一眼,觉得他有意替况苑开脱。
施少连施施然一笑,牵着她的手:“男女之事,没有谁对谁错,都是身不由己。”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喜哥儿在一旁,皱眉看着哥哥姐姐握着手。
喜哥儿今年已经八岁,性子本就腼腆乖巧,施老夫人病逝,他倒是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抓鬏也不梳了,让婢女端端正正把头发梳起,穿了板正的小袍子,很有小书生的风范。
他如今知道大哥哥和二姐姐好,这好似乎还瞒着人,二姐姐又叮嘱他保密,眼下在马车内见哥哥姐姐两人牵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