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原本应当是一间地窖。
郁家的宅子里也有类似的地窖,是用来储酒的。
以防走水,郁家的地窖是不允许带火把进入的,而是靠着墙壁上的夜明珠照明。
眼前这间地窖也镶嵌了不少夜明珠,但不如郁家的夜明珠大。
谨慎起见,孟芊芊戴上银丝手套,抚摸着墙上的夜明珠。
她的脑海里涌上一股无比强烈的熟悉感。
“一颗、两颗、三颗……”
稚嫩的小奶音在灵魂深处响起。
她曾经来过这里,她甚至数过墙壁上的夜明珠。
谁带她来的?
这里又发生过什么?
孟芊芊努力去回想,可每当她想要寻回前世的记忆碎片时,便仿佛有一把锥子在她的脑子里不停翻搅。
她头痛欲裂,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她收回抚摸着夜明珠的手,摘下银丝手套。
紧接着,她开始仔细打量四周。
墙壁上除了夜明珠外,还张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纸,地上用朱砂绘着同样奇奇怪怪的纹路。
对于这些,她是陌生的。
也就是说,在她上一次来这里时,应当还没有符纸和朱砂图。
孟芊芊不知它们有何用处,只是默默记在了脑海中,打算回去后问问姬篱与子午先生。
“一间只有符纸和朱砂图的地窖,萧榕儿竟然待了半个时辰之久,她干了什么?打坐冥想么?”
孟芊芊盘腿在地窖正中央的朱砂图中坐了下来。
“这也不像是个打坐的地方啊。”
她蹙了蹙眉,忽觉一道残影晃过。
她仰头,看见了两个悬挂在房梁上的灯笼,宛若两颗星辰,遥遥相望。
她起身,一跃而上,先将右侧的灯笼摘了下来。
这是一盏六方宫灯,这种灯笼兴于前朝,流转至今,并不罕见,奇怪的是它的六面没有画图,而是写着生辰八字。
“壬子年,九月初七,子时三刻,六面都是,谁的生辰八字?”
孟芊芊暗暗嘀咕。
她仰头看向另一个灯笼,“那上面写的不会也是生辰八字吧。”
她将手里的灯笼挂了回去,正要去摘右边的灯笼,这时,院子外传来动静,听脚步声似是萧榕儿折回来了。
孟芊芊只得放弃了继续探查的想法。
她飞快地瞥了眼另一个灯笼上的八字,赶在萧榕儿抵达之前离开了地窖。
此时已有些晚了,孟芊芊决定先去太子府,改日再来继续调查地窖的秘密。
陆沅和柳倾云依旧住主院,陆昭言住明王的院子。
自从相认之后,陆沅不再让寂风跟着他,把郁子川光明正大地留在了自己身边。
猎鹰用鸟喙叩响了郁子川的窗户。
“叽!”
女主人驾到!
郁子川没看懂。
猎鹰:“……”
小弟不靠谱,猎鹰只能自己去找狗男人。
孟芊芊在上次与柳倾云见面的院子等陆沅。
陆沅是和子午先生一道过来的。
子午先生满脸幽怨:“能不能尊重一下老人?”
大半夜把人从被窝里捞起来,真的很不厚道啊!
孟芊芊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儿,衣着朴素,气质也不算仙风道骨,然而若细细观察,会发现对方的眉间有一股返璞归真的淡然。
“子午先生。”
她拱手行了一礼。
子午先生睨了孟芊芊一眼:“你认识我?”
孟芊芊恭敬地说道:“久仰大名,小女孟小九,先生不嫌弃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小九。”
子午先生淡淡颔首:“你这娃娃说话还算中听。”
“先生请坐。”
孟芊芊将老先生请到主位上坐下,随后问陆沅道,“这里不会有人过来吧?”
陆沅道:“已经打点妥当了。”
“这么快?”
孟芊芊有些意外,“看来你和亲爹相处得不错。”
陆沅哼了哼。
自打父子关系明朗后,陆昭言不再像从前那般防着他,暗中盯着他的人也全部撤走了。
他想干什么,陆昭言也基本不过问。
可要说相处,一个想倒反天罡,一个想清理门户。
孟芊芊将他的傲娇尽收眼底,弯了弯唇角:“好了,我不说了。”
子午先生打了个呵欠:“这么晚叫老夫过来,最好是有天大的急事。”
孟芊芊客气地说道:“晚辈叨扰了,请先生见谅,诚如先生所言,事情确实有些迫在眉睫。”
子午先生道:“你说话,老夫爱听。”
陆沅嗤了一声:“下山没下够。”
子午先生瞪了瞪他。
孟芊芊在宽袖下轻轻捏了捏陆沅的手,陆沅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天,反握住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子午先生喝了一口茶:“牙疼!”
孟芊芊将公孙炎明入宫面圣的事情说了:“陛下暂时没信,但公孙炎明不打算轻易罢休,他明日会让公孙流萤入宫,为你把脉,一旦公孙流萤把出你身中寒毒,你的身份便藏不住了。”
随着荀相国的罪行昭告天下,陆沅在荀家患上寒毒的事已不是什么秘密。
子午先生捋了捋胡子道:“普天之下中了寒毒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孟芊芊摇头:“可恰巧同岁,恰巧没有父亲,临渊又很像是沅的字……实在很难狡辩。”
子午先生对陆沅道:“谁让你取这么个名字的?”
孟芊芊忙道:“其实也不怪他,按计划是有人以‘陆沅’的身份出席太子府的大婚的,只可惜他们至今没到皇城,郁子川去接也没接到。”
外公与骆山应当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就是了。
孟芊芊顿了顿,说道:“要不这几日你先留在太子府,别入宫。”
陆沅勾唇一笑:“那多没意思?人家挖了好坑等我跳,我不去捧个场,岂不让人家白忙活一场?”
子午先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是就是!赶紧进宫送死!”
孟芊芊:“先生!”
子午先生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小子命大着呢,死不了!比起这小子,倒是小娃娃你——”
“她怎么了?”
陆沅立即问道。
子午先生调侃道:“哟,上心了?”
“嗯。”
陆沅难得没拿乔,大方承认了一回。
孟芊芊绕了绕手指。
心里忽然有点儿甜怎么回事?
子午先生一瞬不瞬地看着孟芊芊:“你有一劫。”
孟芊芊一愣:“我?”
子午先生问道:“小娃娃,告诉我你的八字。”
孟芊芊讲了自己这一世的八字。
子午先生捋了捋胡子:“小娃娃,你的八字是早逝之人,不该活到现在的,可老夫观你面相,又是极贵之命。”
孟芊芊的心咯噔一下。
子午先生不会算出自己是个借尸还魂的野鬼了吧?
“哎呀,算不出来,算不出来!”
子午先生头大。
孟芊芊暗松一口气。
她不是真正的孟芊芊,她是商小九,商小九的灵魂重生在了孟芊芊的身上,这个命数恐怕没人能够算出。
陆沅看了孟芊芊一眼,问子午先生道:“那你说她有大劫?”
子午先生喃喃道:“大劫往往伴随着大运,兴许不是劫,而是运。度过了是运,度不过是劫。”
陆沅冷声道:“说了等于白说。”
子午先生看看孟芊芊,又看看陆沅:“奇怪,太奇怪了!你的命数,她应该是——哎呀,看不透,看不透……”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焦灼地踱来踱去。
孟芊芊看向陆沅,眼神询问:老先生一直这样?
陆沅:之前很正常,今晚才发疯。
“哎呀,不对呀……不应该……不对……”
子午先生一边说,一边看孟芊芊和陆沅。
“先生。”
孟芊芊轻轻打断了他,“我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
“你说。”
子午先生回到了位子上。
孟芊芊取出一张从地窖顺来的符纸:“先生,这是我在千机阁的地窖发现的符纸,不知先生可认识?”
既然千机阁的老阁主与子午先生师出同门,那么这些手段,子午先生应当全都清楚。
子午先生接过符纸,仔细看了看,眉头一皱:“哪儿来的?”
“在千机阁的一个地窖里发现的,那间地窖很奇怪,墙壁上贴满了符纸,地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奇怪的图腾,大概,长这样。”
孟芊芊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了图腾的样子。
子午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变:“屋内可还有两个灯笼?”
孟芊芊点头:“有两盏六面宫灯,分别写着生辰八字,第一盏宫灯上的生辰八字是壬子年,九月初七,子时三刻,第二盏宫灯上,我只看到了甲辰年,后面有人折回来,我便离开了。”
子午先生握紧了符纸:“此乃巫山禁术……千机阁好大的胆子!竟然偷习巫山禁术!”
陆沅古怪地问道:“老头儿,什么禁术?”
子午先生压下心头怒火:“命格禁术,有人偷换了命格,壬子年,九月初七的灯笼可是在这个位子的上方?”
他指了指图腾左侧。
孟芊芊道:“正是。”
陆沅沉吟片刻,忽然开口:“公孙流萤的生辰八字。”
孟芊芊一怔。
陆沅道:“我住进太子府时,府上正忙着操办陆骐与公孙流萤的婚事,我见过二人的庚帖,上面公孙流萤的八字就是壬子年,九月初七,子时三刻。”
陆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孟芊芊毫不怀疑他的话。
如果这个八字是公孙流萤的。
那么是有人偷换了公孙流萤的命格,还是公孙流萤偷换了别人的?
孟芊芊问道:“被偷换命格的人会怎样?”
子午先生叹道:“会衰弱,甚至可能会死。”
孟芊芊低声道:“我记得哥哥说过,公孙流萤是早产,如果她被人偷换命格,根本活不到现在。”
所以,是公孙流萤偷了别人的命格。
“知道千机阁卑鄙,但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千机阁比起荀相国,简直恶劣十倍、百倍!
“所谓天命,原来是他们自己偷来的,先生,有什么办法可以破除此禁术吗?”
“我不知道。”
子午先生无奈摇头,“师父不让我们修习禁术,连看也不许我们看,我曾和师弟偷偷去看了两眼,被师父发现后,关了我们三个月。那之后,我再也不敢打禁术的主意了。”
陆沅讥讽地说道:“而今看来,你那位师弟不老实,把巫山的禁术偷走了。”
子午先生睨了睨陆沅,似是在说,骂了他可就不许骂我了。
想到什么,他说道:“不过,我曾偶然听师父他老人家提过,禁术十死九生,极容易遭到反噬,但具体怎么个反噬法,不得而知了。”
孟芊芊想到了方才偷听到了的萧榕儿与公孙流萤的谈话。
公孙流萤握不住银针了,这会不会就是禁术遭到了反噬?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孟芊芊正色道:“明日我想办法,跟公孙流萤一起入宫。”
陆沅蹙眉:“你进宫做什么?”
孟芊芊道:“千机阁把消息藏得紧,但其实公孙流萤已经握不住银针了,我只要入宫揭穿她的医术,她就的话就不能取信梁帝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过了这个村,未必有这个店。
谁知道,公孙流萤的气运会不会又用什么邪术恢复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趁她病,要她命!
一旦失去了天命之女的名头,无异于断了公孙炎明一臂。
陆沅看向子午先生:“老头儿,要不你去揭穿公孙炎明?”
子午先生呵呵道:“就算我肯去,也得你爷爷肯信呐。”
他是不入朝堂,不是不懂朝堂。
公孙炎明深得梁帝器重,为梁帝立下立国大功,他与梁帝的关系绝不是等闲人可以挑拨的。
如果他的话好使,在他说出陆沅才是护国麒麟时,梁帝就应该立马拨乱反正了。
陆沅勾唇:“这个不急,只要你肯,我就有办法让一切水到渠成。”
子午先生道:“你小子别讲大话。”
陆沅道:“你且等好消息吧。”
子午先生本想说干我屁事,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师门中有人使用了禁术,这是严重违抗师命。
作为巫山弟子,他有义务替师父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几人商议完计划,子午先生回去歇息了。
陆沅送孟芊芊到后门。
孟芊芊刚翻上院墙,陆沅轻声开口:“商小九是甲辰年出生的吧?”
孟芊芊一愣。
辰龙的话蓦然闪过脑海——
“公孙流萤早产,按理不好养活,却一天比一天白胖,而你一天比一天消瘦。”
“你出生时,也有人给你算过的,说你是长寿之人,可你偏偏——”
“公孙流萤一出生,你就抱了她。”
一阵夜风袭来,孟芊芊如坠冰窖。
陆沅仰头,对上她煞白的小脸。
清冷的月色下,他的目光极致温柔。
“夺回来,商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