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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征人入京來
棠兒受了寒, 傍晚時突發高熱,不肯服藥也不願飲水,一直在哭鬧。
柳柒半哄半灌地給孩子喂了兩勺藥, 又耐心照顧到亥時方才逐漸退熱, 待棠兒睡去後, 他也精疲力盡了。
柳逢道:“公子, 今晚把小少爺交給我吧,我來照顧他。”
柳柒捏了捏眉心,疲憊地道:“棠兒生病時離不開我, 否則會哭得更厲害。”
柳逢幾思索片刻, 又道:“那屬下今晚就留在這裏值夜, 公子若是有什麽需求,盡管開口吩咐。”
柳柒應了他, 簡單洗漱一番便入睡了。
四更左右,棠兒不出意外又開始發熱, 起初他并未哭鬧,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可一旦喂藥時就開始哭喊,柳柒捏着他的鼻子強行灌入兩勺藥汁,繼而将他抱在懷裏溫聲哄着。
柳逢用濕毛巾仔仔細細替孩子擦拭脖頸和腋下,折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退了熱, 棠兒已經哭累, 不知何時趴在柳柒懷裏沉沉睡去了。
棠兒雖然已經睡熟, 可小手卻緊緊揪住柳柒的衣襟不肯放, 柳柒索性倚在床頭, 抱着孩子合上了眼。
柳逢替他拉上被褥, 又在他腰後墊了一只軟枕, 嘆息道:“我們當初就該留在漠古爾,這樣一來公子也不必和雲少爺分開了。”
柳柒道:“亂世之中,躲在哪裏都不得安寧,倘若我們沒來此處,就無人為老侯爺搬救兵,情況或許會更糟。”
柳逢忿忿地道:“當初公子就不該心軟救下述律英!”
柳柒道:“就算當初不救他,北狄還有其他人出戰。述律英求賢若渴,他為了招降老侯爺不惜放棄大好的攻城機會,倘若換了其他人,你覺得老侯爺和蕭将軍現在還活着嗎?兩國交戰,勝者為王,如今新州陷入這樣的局面,只能說是趙律白的失誤。”
若非他毀掉盟約進攻北狄,又強令蕭家軍繼續北上,便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局面。
柳逢默了默,沒再說話。
棠兒這一宿都在斷斷續續地發熱,直至晨間方才有所和緩,用過早膳後,柳逢和陳小果便把他帶去街上頑耍了,留下柳柒在衙署裏安心補覺。
然而他們剛去街上沒多久,就傳來了北狄大軍再次進攻的消息。
今日攻城的将領依然是北院大王述律載厚,蕭煦國僅剩八千兵力駐守在新州城,對戰北狄的十萬大軍毫無勝算,故而只能嚴防死守。
北狄此番攻勢淩厲,不像是在打消耗,而是意圖攻下新州。他們用上了投石車和火油,城樓的士兵難以抵禦,死傷無數,兩輛撞車也同時派上了用場,一刻不歇地撞擊着鐵桦木城門。
街道上的老百姓迅速收攤關肆逃往家中,陳小果和柳逢也不敢再外滞留,當即帶着棠兒返回了衙署。
“外面是何動靜?”兩人剛邁入小院,便見柳柒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立于檐下,眉頭深鎖,面色欠佳。
陳小果道:“北狄又在攻城,這次來勢洶洶,新州恐怕守不住了。”
柳逢驚駭地看向他,問道:“你算的?”
陳小果道:“我用眼睛看的!”
柳柒一言不發地折回屋內,片刻後再次走出,手裏竟多了一把精鐵鍛造的長刀。
柳逢立刻攔住他道:“公子您這是做什麽?您忘了雲少爺臨走之前的交代?”
陳小果趕忙把棠兒塞到他懷裏:“棠兒還有些不舒服,方才一直嚷着要爹爹,你還是先照顧照顧孩子罷。”
柳逢道:“公子若是擔心,屬下替您走這一遭,但請您務必留在此處。”
“還有貧道!”陳小果拍了拍胸脯。
柳柒點了點頭,說道:“好,你們務必小心。”
北狄軍不斷拉動投石車,一塊塊巨石從天而降,城樓上陳屍遍地,蕭家軍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但很快又有将士替補而上,周而複始,生死更疊,血流成河。
除了投石車之外,塗了火油的箭矢也密密麻麻射了上來,饒是木槾也無法抵擋,簫家軍的旌旗與門樓皆被焚毀。
局勢已定,蕭千塵不忍将士們白白送死,當即下令衆人撤離了城樓。
“咔嚓——”
城門木栓不堪長久的撞擊,也在這一刻應聲斷裂,城門破開的那一瞬,北狄鐵騎紛至沓來。
“爹!”蕭千塵迅速趕來,與蕭煦國并肩作戰。
述律載厚入城之後并未下令攻擊,他勒馬立于人前,與手握長戟的蕭煦國遙遙對視:“簫老侯爺,您在新州已經困了五日,如今兵力與糧草都難以為繼,何必負隅頑抗呢?我們殿下非常賞識您,倘若侯爺願意入北狄,您在大邺享受的榮耀與待遇,北狄将雙倍奉上!”
蕭煦國冷哼道:“莫非你們覺得我做過降臣,就一定會再次背叛天子投身敵國?”
“不是我們覺得——”述律載厚輕笑一聲,“是你們的陛下這樣覺得。”
蕭煦國眸光一凜,沉聲斥道:“老夫為大邺鞠躬盡瘁,無論是太-祖還是先帝,都對老夫信賴有嘉,你休要在此挑撥離間!”
述律載厚面上笑意不減:“本王有沒有挑撥離間,簫老侯爺心裏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蕭煦國一言不發地看着他,五指漸漸收緊。
蕭千塵輕聲道:“爹,他在擾亂您的心神,切莫上當。”
蕭煦國道:“爹知道。如果雲時卿把消息帶到了蔚州,你二弟的人馬應該就快過來了,我們再和他周旋周旋。”
久經沙場的人最是敏銳,述律載厚或許察覺出了他們的意圖,此刻也不再啰嗦,遂下令道:“既然簫老侯爺不肯降,那就殺!”
一聲令下,厮殺又起,追随簫家多年的将士們絲毫沒有怯戰之意,紛紛握緊手中長戟,與蕭煦國父子共同禦敵。
陳小果和柳逢趕到時兩軍已然交戰,他二人毫不猶豫地加入戰場,将近在眼前的北狄精騎逐個殺掉。
方才攻城之時死傷了近千人,邺軍兵力再一次被削減,對戰北狄時明顯居于下風。述律載厚的人馬不斷湧入城中,蕭煦國不想再折損兵力,只能節節後退。
就在這時,一名北狄先鋒打馬前來,對述律載厚道:“禀報将軍,城外來了一大批邺軍,約莫有兩萬人!”
述律載厚蹙眉道:“兩萬?”
迎戰兩萬邺軍,北狄不見得會敗,可如今他們置身新州城,于作戰極為不利,更何況城內還有幾千蕭家軍,述律載厚眼下的處境無異于腹背受敵。
思及此,述律載厚毫不猶豫地率兵離開了新州城。
城門內外陳屍滿地,鮮血幾乎将這座城池浸染,空氣中盈滿了鐵鏽的味道。
蕭煦國雙膝一軟,重重地跌坐在地,手中的長戟尚在淌血,悉數滴濺在他的盔甲上。
“爹您怎麽樣了?”蕭千塵擔憂地蹲在一旁,“可是受了傷?”
蕭煦國無力地閉了閉眼,啞聲道:“我沒事,去看看其他兄弟們吧。”
半盞茶後,蕭楚逸和簫韞生縱馬入城,他二人越過滿地屍體來到蕭煦國身旁,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
蕭煦國看向次子與三子,蒼老的眸子裏漸漸恢複了些許光亮:“你們兄弟帶了多少人?”
簫韞生道:“兩萬。”
蕭煦國蹙眉道:“這麽多?倘若北狄殺回蔚州,你四弟如何應付得了?”
蕭楚逸道:“他們若是殺回蔚州,我們便趁機攻出去,更何況朝廷的援軍也快趕到了,北狄此時兵分兩路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言之有理。”蕭煦國暗暗松了口氣。
蕭千塵當即把父親攙扶起來,并讓兩位弟弟将他送回衙署,自己則留下來善後。
*
離開蔚州便進入了大邺的領地,雲時卿為确保能與邺軍順利會合,一直沿官道而行,從不敢抄近路走小道,這三天以來幾乎是不眠不休,跑死了足足五匹馬方才抵達太原。
朱岩擔心再這麽跑下去他和自家少爺都會命喪途中,來到太原後,他好說歹說才勸服了雲時卿,勉強歇了幾個時辰。
翻過太原便是隆德府,可是這一路上他們并未發現任何軍隊的蹤跡,雲時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個可怕的猜測逐漸填滿了整個胸腔,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又往南行走了四百裏,主仆二人總算抵達了汴京。
他們從蔚州趕回京城只用了七天時間,其間攏共歇了九個時辰,更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抵達南熏門的那一刻,雲時卿終是體力不支從馬背上摔落下來,再次蘇醒已是第二日了。
眼下的環境甚是陌生,雲時卿顧不得去探究,當即掙紮着從床上坐起,頓覺渾身骨頭如同散了架一般,動一下便鑽心的疼。他迅速穿上衣物離開此地,欲進宮面聖。
剛邁出門檻,便見沈離自垂花石門下走來,兩人目光相對,沈離率先開了口:“大夫說你身體虧空得厲害,需要仔細調養。”
雲時卿忍着疼痛走将過去,問道:“衛斂在京中嗎?”
沈離點頭道:“在。”
雲時卿心中一緊,又問道:“陛下最近是否派兵北上?”
沈離道:“北方捷報頻傳,陛下怎會出兵?”
“捷報頻傳?”雲時卿的嗓音異常嘶啞。
見他鐵青着臉往外奔去,沈離一把拉住他,問道:“你去哪兒?此番又是從何處回來,怎弄成這副模樣了?”
雲時卿雙目赤紅,辨不出是情緒所致,還是近來太過疲勞的緣故:“蕭老侯爺在新州遇險,手底下的兵馬已不足萬人,現被北狄十萬大軍圍困在城內,怎會沒有消息傳入京中?朝廷為何遲遲不出兵支援?”
沈離頓在當下,不可思議地看向他道:“什、什麽?”
雲時卿道:“送我進宮,我要面聖。”
沈離當即安排馬車與他一同入宮,卻在宣德門外被皇城司禁衛攔住了。
當值的禁衛認得雲時卿,但他早在兩年前就已辭官離京,如今不過是個庶人身份,若無傳召,不得随意進出皇宮。
沈離道:“雲時卿有要事求見聖上,還望大人行個方便。”
那禁衛拱手道:“沈尚書容禀,實乃規矩所在,卑職也不敢冒着殺頭的風險放一個平頭百姓入宮。”
雲時卿立刻取出一枚令符道:“簫侯爺被困新州,北方戰事告急,我奉鎮遠大将軍蕭千塵之命回京面聖,若是延誤戰機,你就算長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鎮遠大将軍的令符做不得假,那禁衛頓時吓出一身冷汗,更何況此人是禮部尚書沈離舉薦入宮,若是出了什麽狀況,那也得由沈離擔着。禁衛當即放他二人入宮。
得知趙律白正在禦書房內,兩人迅速趕往此處,見到雲時卿時,趙律白有一瞬的訝異,但很快便恢複如常,問道:“晚章離京之後便銷聲匿跡了,今日怎麽肯回來了?”
雲時卿沒和他繞彎子,開門見山地道:“新州戰事告急,簫侯爺曾送了一封急信入京,陛下為何不出兵增援?”
趙律白道:“什麽急信?”
雲時卿忍住怒意,平靜地道:“拿下蔚州之後邺軍本該休養生息,然而陛下卻不顧将士疲憊,勒令大軍繼續進攻,是否早就已經料到簫侯爺會陷入險境?”
趙律白端坐在禦桌後,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
須臾,趙律白道:“沈尚書,你先出去。”
沈離猶疑地看了看他們,轉而躬身退下,随侍的宮娥和內侍官也相繼離去,一時間,偌大的禦書房內僅剩雲時卿和趙律白,氣氛微有些膠着。
趙律白問道,“你今日進宮,就是來質疑朕的?”
雲時卿不答反問:“你早就收到了簫侯爺的急信對不對?是你将此事壓了下來,任由蕭家軍自生自滅對不對?你想害死他們對不對?!”
趙律白道:“蕭煦國是前朝降臣,又常年戍兵邊塞與蠻夷打交道,你讓朕如何放心?”
雲時卿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承認了,心中苦痛不已,目眦盡裂地道:“他可是太-祖皇帝的心腹,連先帝也要敬重三分,你為何如此多疑,要将功臣良将置于死地?”
“功臣良将?”趙律白道,“朝中可從不缺這樣的人,衛斂、解同知、歐陽瑜、段長邑,哪一個不是功臣良将?”
雲時卿道:“所以——你收複燕雲十六州是假,葬送十萬蕭家軍才是真。”
趙律白沒有應聲,幾息後說道:“既然晚章已經回京,那就安心留下來罷,陸相年歲已高,很快就要告老還鄉了,丞相的位置依然由你來坐。”
雲時卿知道了趙律白的秘密,他自然不會輕易放人離開。
雲時卿攥緊拳頭,雙目赤紅,他強壓心頭的苦澀與憤怒,繼而撩袍跪下,叩首道:“陛下仁德,心懷天下,懇請陛下派兵增援侯爺,否則就來不及了。”
趙律白道:“你已經知曉了朕的想法,何必再勸呢?”
雲時卿閉了閉眼,艱澀地道:“柳柒沒死,他就在新州,和侯爺在一起。”
趙律白驀地起身,幾步來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雲時卿道:“柳柒就在新州,懇請陛下出兵救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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