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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碧血濺丹心
晨間空氣微涼, 旭日金輝傾灑,風絞起黃濁渾厚的沙塵,逐漸淹沒了六萬邺軍的身影。
柳柒策馬來到孩兒壟, 于丘頭之上目送趙律白離去, 兵馬浩浩蕩蕩, 仿佛在平地上振出了擂鼓聲響。
伫立良久, 帏帽上的月白色冰縠簾籠無聲落下,柳柒遽然回神,側首看向身邊之人, 雲時卿眉眼冷峻, 語調無波無瀾:“看了這麽久, 該回去了。”
風沙和日光悉皆被帏帽遮擋在外,柳柒隔着冰縠簾籠凝視了他兩眼, 旋即調轉馬頭沿着土丘原路折回。
雲時卿握緊缰繩緊跟而上,走出一段路後, 他忽然說道,“柒郎, 再過幾日便是乞巧節了。”
柳柒淡淡地道:“嗯。”
雲時卿打量着他,繼而又道:“過了乞巧便是你的生辰,以往每年你過生辰時洛先生和師父都會來京城,叔母也會同往。”
經他提醒, 柳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生辰臨近:“今年我不在京中, 恐怕要讓他們白走一遭了。”
雲時卿笑道:“離開紫薇谷已經十來年了, 沒想到師父和洛先生還這麽關心你。”
柳柒不禁瞥他一眼:“難道師父和洛先生對你不好嗎?”
雲時卿道:“我過生辰時, 可沒見他們來京中探望我。”
柳柒蹙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不過随口一說, 柒郎莫惱。”雲時卿移開話頭, 揶揄道, “叔母當初臨産時怎不把你生在乞巧這日,如此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柳柒道:“生子之事本就沒個定數,什麽時候該生什麽時候不該生,哪能由懷胎之人做主?”
駿馬悠然前行,旭日金輝将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映照得格外纖長。
雲時卿握緊缰繩,視線凝在柳柒的腹部:“這個孩子應出生在冬月裏。”
風沙漫漫,撩動帏帽簾籠,輕透的冰縠搖曳翻飛,遮不住柳柒面上的沉凝之色。
靜默半晌,他道:“嗯。”
雲時卿問道:“可有替他起名?”
柳柒道:“韓禦史說過,這孩子出生後極有可能夭折,我——”
“只是‘有可能’,并非一定。”雲時卿道,“若有良醫救治,定能保他一命。”
見柳柒不語,雲時卿又道,“你現在還厭惡這個孩子嗎?”
柳柒斂目看向自己的手,對他的話仿佛充耳不聞。
雲時卿用右臂撐着馬背借力一躍,不過瞬息就落在他的身後,一手環住他的腰,下巴輕放在他的肩上:“說話。”
當初被告知懷有身孕後,柳柒毅然決然地借他之手喝下落胎藥,甚至為此不惜放下廉恥做出引誘之事,但都毫無成效。
那段時間,積壓在二人心頭的恨意如漲潮的海水不斷翻湧,即使表面風平浪靜,也難掩內裏的波濤洶湧。
然而現在……
柳柒繃緊下颌,答非所問:“你當初說過,若我不喜他,大不了生下之後再掐死。”
雲時卿溫聲道:“那柒郎舍不舍得掐死他?”
柳柒試着掙脫,卻被越摟越緊,末了只得搪塞道:“他若能活,就免了我動手。”
雲時卿卻沒有被他糊弄過去,繼續問道:“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歡這個孩子?”
沒完沒了的追問教柳柒忍無可忍深吸一口氣:“雲時卿,你有完沒完!”
雲時卿不敢把人惹怒,輕笑一聲道:“大人不說便是,犯不着這般生氣。都說懷孕之人脾氣漸長,如今看來,還真是這個理兒。”
柳柒自覺說不過他,索性不再理會,當即用力夾緊馬腹,驅策烈馬疾馳而去。
突如其來的加速令雲時卿眉心一緊,他趕忙奪過缰繩放緩速度:“慢着些,小心肚子。”
“颠沒了正好。”
“就怕孩子颠不掉,你也要跟着吃苦頭啊。”
兩人吵吵鬧鬧地回到了軍營,用過早膳後便聚在一處研習沙盤共議戰局。
張仁在過馬川被俘時,那兩萬邺軍也随之受降,如今趙律白手底下能作戰的兵馬不足十萬,今次這一役需要格外謹慎,容不得半點差錯。好在跟随張仁的那幾位副将并未生出叛逃之心,願傾力作戰,收複失地。
有了更為缜密的布局、且排除了叛徒之可能後,安化縣一戰邺軍很明顯占據上風。
不久前夕妃慈馭毒物滋擾回元的營地,并伺機燒毀了不少糧草,如今回元的補給還未運送至前線,兵卒戰力不足,極難迎敵,這毫無疑問給了邺軍可乘之機,攻下安化縣指日可待。
前方頻頻傳來捷報的同時,柳柒體內的蠱氣也在漸次蔓延,終日裏疲乏憊懶,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休憩睡覺。
入了七月後,伏氣愈發地重,荒漠裏炎熱異常,雲時卿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住暑熱,便打算把人送去歐陽府,那裏有趙律白的親兵,總歸能照顧他些。
可柳柒卻不願住進歐陽府,雲時卿知道他定是介意和景禾同住一個屋檐下,遂将他安置在驿館內。
景禾雖免去了牢獄之苦,如今卻被趙律白軟禁在歐陽府內,在歐陽建一事尚未查明之前,景禾必須留在此處,畢竟他是目前唯一能夠證明歐陽建通敵的人。
驿館比胡楊林還要涼爽幾分,柳柒在此處不必裹纏束腰,索性只穿一件棉麻透氣的素色道袍,寬松清涼,甚是舒爽。
這日午睡醒來,柳逢立刻呈一碗納涼的稠粥遞到他手裏:“公子吃些米粥果腹吧,裏面放了幹果碎和幾味蜜煎,全是您喜愛的口味。”
柳柒接過,慢條斯理地服食着。
就在這時,柳逢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拍腦門道,“對了公子,方才有人來報,道是一位女子進入衙門,往牢房走去了。”
柳柒疑惑道:“女子?是誰?”
柳逢搖了搖頭:“對方用面紗遮了臉,瞧不清是何樣貌。”
柳柒道:“如今整個衙門都是王爺的人在看守,若無特令,斷不會輕易……糟了!”
話音落,他立刻放下碗勺,并取來束腰裹纏穩妥。
柳逢頗為不解地問道:“公子您要去哪兒?”
“衙門。”柳柒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去。
柳逢又道:“去衙門做什麽?”
柳柒道:“有人要殺歐陽建!”
*
獄卒看清來人手裏的令牌後,立刻将牢門打開,着長裙佩步搖的高挑女子款步而入,随獄卒往裏間兒走去。
慶州衙門的牢房裏看押了不少犯人,俱是些偷雞摸狗的毛賊,甫一見了個身段婀娜的姑娘,紛紛狎浪地趴在栅欄前出言挑-逗,更甚有淫-辱者,其言辭極其不堪。
獄卒啐道:“都給我閉嘴!一群下流的坯子!”
“慶州城何時出過這等細皮嫩肉的姑娘,饒是花樓裏的姐兒也不及這般風流!”
“也不知這位姑娘犯了何事。”
“官爺,您行行好,把這姑娘和小人關在一處吧,小人定會仔細照拂她的!”
“李牛,瞧你那德行,跟沒見過女人似的,哈喇子都快兜不住了!”
“裝什麽柳下惠呢,這麽個天仙兒一樣的人,你就不動心?”
獄卒許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放浪揶揄,只訓了幾句便沒再多管,領着那女子來到最裏間的牢房,指着蜷躺在草席上的中年男人道:“此人便是歐陽建。”
那女子遞給他一串珠寶,獄卒嘿笑着接過:“姑娘太客氣了。”
女子道:“把門打開。”
一開口竟是清泠泠的男人嗓,躺在草席上的歐陽建聞聲擡頭,立刻坐了起來。
獄卒的笑意僵在嘴角,愣怔幾息後迅速擰開鎖孔。
“你下去吧。”來人這般吩咐着,直到獄卒離開,他才推開牢門走将入內。
歐陽建的臉上尤帶喜色,笑向來人道:“禾兒,你終于來看我了。”
景禾揭開面紗,英氣逼人的眼底窺不見半分情緒。
歐陽建膝行而去,雙手握住他的裙面,放在鼻端癡迷地嗅了嗅,“禾兒穿裙袂的模樣甚美,我甚歡喜。”
一邊說着一邊摟住他的腰,并讓他坐在自己腿上:“都過去好幾天了,怎麽今日才想着來看義父?你這些天都待在哪裏?”
景禾道:“歐陽府。”
“你沒逃?趙律白為何不把你也收監?”歐陽建登時擰眉,厲聲道,“說!你是不是去讨好他了!還有雲時卿,你是不是和他也上了床!”
景禾眼底閃過一抹寒意,旋即淡淡一笑:“義父多慮了,兒如今也是帶罪之身,王爺和雲大人可瞧不上我這種人。”
歐陽建猶疑地看了他幾眼,似是不放心一般,邊說話邊去解他的衣衫:“我不信!你讓我瞧瞧,若是身上幹淨,我便信了你的話。”
景禾抓住他的手,溫聲問道:“義父既這般不舍我,為何還要把我獻給雲大人?”
歐陽建解開他的衣衫,粗糙的手觸上柔膩白皙的肌膚,眼底隐若有粼粼水光:“他不是沒要你麽,還問這些做甚。”
景禾沒有推開他,由着他造作:“蒙義父疼惜,我在歐陽府已熬過了三載。”
歐陽建愛憐地撫過他每一寸皮膚,低頭在肩上落了個濕熱的吻:“你過得不開心嗎,為何要說‘熬’?”
“我開心與否,義父心裏不清楚嗎?”景禾古井無波地道,“初入府那晚,義父用長鞭把我抽得幾日下不了床;半月後,我試圖逃跑,義父派人把我抓回來,找了三個肮髒的男人輪着把我睡了;又過了八天,義父問我是否願意留下來,我說不願,你便讓人割掉我的命根子,還說什麽西南苗疆有一蠱,可使男子受孕,若尋來喂我服下,定能懷上孩子。
“一旦有孩子做牽絆,我就不會逃走了。”
歐陽建擡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記得這麽清楚啊。”
景禾也淡淡一笑:“義父給予我的,我不敢忘。”
歐陽建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了,冷哼道:“怎麽——你想殺我?”
景禾撲進他的懷裏,雙臂柔柔地攀住他的肩,嘴裏喚道:“義父。”
歐陽建色迷心竅,頓時放下心防,把他緊緊抱住:“禾兒乖,為父……你!”
只聽“噗”的一聲,後頸皮肉被利物紮穿了。
景禾滿頭烏發垂洩,那支束發的步搖此刻正被他握在手裏,深深地刺進了歐陽建的後頸。
歐陽建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目,而那雙眼球卻因疼痛之故外凸,其上漸漸滲出了血絲,猙獰可怖。
“義父,還記得這支金釵嗎?”景禾抽出步搖,歐陽建立刻倒在草席上,嘴唇開了又合,喉嚨裏不斷有“喝喝”聲漏出。
景禾溫柔地笑道:“這支金釵是你閹割我之後送我的禮物,說我既然不再是男子,就應穿上釵裙,更顯妩媚。”
話說至此,那雙鳳目裏赫然溢出幾分狠戾的神色,他忽而擡手,将金釵猛地紮進歐陽建的側頸,霎時間,鮮血噴湧而出。
歐陽建已然斷氣,可景禾尤未解氣,又用金簪接連紮了數次,直将男人的脖頸紮成篩孔方才罷休。
鮮血四溢,濺染了他的面頰和手,也浸透了他的裙袂。
他勾起唇角,從胸腔內振出一聲猙獰的笑。
漸漸的,那笑聲愈來愈烈,漂亮的眸子裏逐漸盈滿水漬,很快便凝成了兩行熱淚。
“景禾!”柳柒趕來時,只來得及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景禾回頭,對上了柳柒驚愕的目光。
他從容不迫地擦去臉上的淚漬與血水,并理好衣襟,起身往這邊走來。
柳逢迅速擋在柳柒面前将他護住,景禾在幾尺開外的地方頓步,拱手揖禮:“草民見過柳相。”
他方才殺了人,明明渾身浴血,卻舉止端莊,儒雅斯文。
柳柒忍着心底的惡寒問道:“是誰給了你王爺的特令?”
景禾答非所問:“草民認罪,聽憑柳相的處置。”
柳柒神色凜然,須臾後道:“把他帶走。”
身後的獄卒立刻将景禾拖出牢房,柳柒側首瞥向血泊裏死不瞑目的歐陽建,旋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景禾對歐陽建有恨,殺掉他無可厚非。
可是整座歐陽府乃至知州衙門現如今都是由淮南王的親兵看守,若無特令,絕不可能放他随意進出。
柳柒心底有疑惑,可景禾什麽也不肯說,柳柒逼他不得,只好把他帶回歐陽府,并着人備些熱水先讓他洗掉身上的血跡,餘下之事,容後再議罷。
臨近傍晚,狂風漸起,空氣中卷絞的沙塵也愈發濃厚。
柳逢合上窗扉,轉身時見自家公子還對着桌案上的那枚令牌和殺了人的金釵出神,便勸慰道:“景禾乃帶罪之身,王爺斷不會把特令交給他,此事定有隐情,公子莫再想了。”
柳柒輕嘆一聲,正欲開口,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叩門聲:“柳相不好了,景公子他……景公子他自盡了!”
柳柒疾步來到後院,踏入景禾的房內時,只見他橫躺在地,額頭一片泥濘血污。
“景公子!景公子!”柳柒喚了幾聲,見他還能撐開眼皮,立時叫人去傳大夫,繼而将景禾扶坐起來,讓他倚靠着自己,“你為何要這麽做?”
景禾張了張嘴,呼吸愈漸稀疏。
柳柒知他有話要說,便俯身湊近,柔聲道:“你說罷,我聽着。”
景禾氣若游絲地道:“承……承蒙柳相恩德,讓我能……體面地……離……”
一語未畢,便已合眼。
柳柒垂眸凝視着懷中人,顱腦內空白一片。
柳逢迅速把死去的景禾拖開,并将自家公子扶了起來:“公子,咱們先離開這兒吧。”
他被柳逢帶去花廳,渾渾噩噩地吃了幾杯淡茶,雙手莫名發顫。
不多時,雲時卿趕來此處,見他衣襟上有血,遂擔憂地問道:“柒郎,你怎麽了?”
柳逢立刻将事情始末簡單相告,雲時卿神色淡然,眉眼亦冷厲鎮定。
少頃,他聽見柳柒問道:“是你偷了王爺的令牌,并将它交給景禾,對不對?”
他未應答,柳柒便又道,“歐陽建通敵叛國的證據也在你手裏,對不對!”
【作者有話說】
= =明天一定結束這個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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