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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琉璃本無心
士卒端一盆血水急匆匆離開軍帳, 連空氣中都盈滿了刺鼻的血腥氣。
柳柒心下一凜,忙命人通報了去,少頃, 一名将士對他道:“柳相, 您請進。”
柳柒步入營帳, 內間的血腥氣更為濃烈, 他下意識頓步,沉吟半晌适才繞過圍屏來到榻前。
雲時卿平卧在床,上衣被剝盡, 袒露出大片虬實的肌肉。
他身上布滿了猙獰疤痕, 但都是陳年舊跡, 唯有左臂裹纏着紗布,鮮血外滲。鄰靠鎖骨的那片皮膚微紅微腫, 甚是駭人。
雲時卿合着眼,似是昏睡過去了。軍醫收拾好各類刀片器具, 起身對柳柒揖禮道:“卑職見過柳相。”
柳柒問道:“雲大人傷勢如何?”
人人皆知雲、柳二人不睦已久,他的到來本就令軍醫詫異, 此刻聽見關切之言,軍醫愣了好幾息方才有所反應,齒落舌鈍地道:“這、這一箭并未傷及要害,本不足為懼, 奈、奈何箭上有倒刺, 雲副将強行将它拔出已是加重傷勢, 作戰時又撕裂了傷口, 故而失血過多, 暫時……暫時昏迷過去了。”
柳柒繃緊唇線, 沒有接話。
軍醫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而後收整醫箱請辭離去。
柳柒在榻沿坐定,拉開薄褥蓋在雲時卿身上,靜默半晌便欲離去,卻在起身時忽聞一聲極細微的呻-吟,似是疼痛所致。
凝眸瞧去,那昏迷之人不知在何時颦蹙起眉梢,額頭布滿潮汗。柳柒複又坐回去,傾身湊近了喚道:“雲時卿,你還好嗎?”
雲時卿劍眉冷厲,卻在此刻無端顯出幾分虛弱的氣息,他唇色發白,身體微微發抖,瞧着有些不太好受。
柳柒動了動手指,終是忍住沒去碰他,再次出聲道,“雲時卿,你能否聽見我說話?”
那人呼吸時疾時慢,毫無規律可言,未受傷的手扣着榻沿輕輕挪動,仿佛在尋找何物。
直到觸碰上柳柒的手,便一把将其握住,神智不清地道:“娘子……娘子……”
柳柒不由分說地抽回手,奈何對方氣力極大,他掙了幾次未果,又擔心觸動雲時卿的傷口,便由他握着。
塞北的夜晚并不寧靜,更深露重時,夜風卷攜黃沙呼嘯而過,如鳴如泣,駭然入骨。
營帳內僅有一盞油燈照明,光線昏黃幽暗,将榻上之人的唇色襯得愈發蒼白了。
柳柒泰然道:“你松手,我知道你是裝的。”
雲時卿沒有回答,扣住腕骨的手亦未有松開的跡象。
微頓片刻,柳柒軟聲道,“孩子在鬧,我肚子有些疼。”
那只手驀地卸了力,雲時卿遽然睜開眼,并起身坐在床頭:“如何鬧?有多疼?”
柳柒臉色一變:“你果然在騙我!”
雲時卿怔了怔,旋即失笑:“原來柒郎是在詐我。”
柳柒冷哼一聲,起身離去。
“我沒騙你,”雲時卿再次抓住他的手,把人拉了回來,“今日在山津川殺敵太多,傷口撕裂流了很多血,确實頭昏得厲害,你若不信,解開紗布一瞧便知。”
說罷真要扯開裹纏臂膀的紗布,柳柒不悅地阻止道:“你發什麽瘋?”
雲時卿咧嘴笑了一聲,繼而問道:“你方才說孩子鬧你,是怎麽回事?”
柳柒道:“騙你的。”
“是嗎?”雲時卿單手撥開他的鬥篷,把手貼上他的腹部,“讓我瞧瞧。”
柳柒不敢用力推他,只愠惱地道:“這是軍營,你怎的如此孟浪?”
雲時卿擡眸,壓低嗓音道:“咱們在軍營裏可是做過更孟浪的事,彼時王爺與咱倆僅有一牆之隔,娘子忘了?”
柳柒耳根滾燙,不禁駁斥:“誰是你娘子!”
雲時卿眼角噙着笑:“柒郎與我拜過堂、掌過燈、還入了洞房,雖然不是中原的禮節,但有神明做見證,你就是我的娘子。”
柳柒與他對視須臾,而後斂眸,淡聲道:“你我當時乃是以齊蓮和卓鳴的身份拜了堂,即便有神明,神明眷顧的也是他們。”
更何況,這人曾經還說過,他們之間,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做不得真。
雲時卿定睛凝視着他,下颌線逐漸收緊。
正這時,柳柒忽覺肚皮發緊,繼而有陣陣胎動傳來,他下意識捂住腹部,雙眉颦蹙。
雲時卿擔憂道:“怎麽了?”
柳柒道:“無礙。”
雲時卿攤開掌心,輕輕觸碰他的腹部:“肚子疼?”
“不疼。”柳柒不露聲色地拿開他的手,旋即站起身來,“我有些乏了,雲大人負傷在身,早些歇息罷,我便不打擾了。”
雲時卿欲言又止,在他離去之際問道:“你今晚來看我,就不怕王爺責怪?”
柳柒道:“本官身為丞相,關切同僚無可厚非,王爺定會理解的。”
雲時卿神色沉凝,倏爾一笑:“能得丞相大人關懷,下官不勝感激。”
翌日天明,柳逢趕往城內驿館取回行囊準備返京,卻驚訝地發現城門緊閉着,杜絕一切行人往來。
他迅速折回軍營将此事告知給柳柒,正逢雲時卿和趙律白以及衛斂等人在場,聞及此言,趙律白道:“本王昨日受困山津川時曾懷疑咱們營中出現了叛徒,如今已有了眉目。”
雲時卿道:“張仁其人懦弱無能,昨日以熟悉地形為由做了先鋒官,不僅令兩萬将士身陷囹圄,更害得左大人命喪李崇赫手裏——無可否認,這是我們的疏忽。”
趙律白道:“李崇赫铤而走險誘敵深入,頭一個殺的便是軍師左甯,除掉他等同于折斷邺軍之羽翼。”
柳柒道:“王爺懷疑張仁背叛大邺投靠了回元?”
“恐怕不止他一人叛變,”趙律白道,“張仁和歐陽建交好,如今歐陽建關閉城門,防的就是我們入城尋他麻煩。慶州駐軍八萬餘,縱然再不濟,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接連丢失兩座城池,除非他二人均已投敵,刻意将慶州池割讓給回元。更何況此番在山津川作戰時,李崇赫輕而易舉便攻破了我們的軍陣,如果不是有人洩密,縱他是用兵奇才,也覺無可能在瞬息間破陣。”
柳柒看了一眼吊着臂膀的雲時卿,轉而說道:“歐陽建和張仁都是三皇子的人,他們公然叛國,就不怕給三皇子招來禍端嗎?”
雲時卿矢口否認:“他二人叛國與三殿下有何關系,誰說他們是三殿下的人?”
趙律白道:“此事需得與歐陽建當面對質,問清楚後方可下定論。”
話說至此,他緩緩擡眸,笑向柳柒道,“聽聞昨日硯書出城時遭到了歐陽建的阻止,若非硯書拔刀相逼,歐陽建也不會輕易打開城門放你出來。”
那支保護柳柒的侍衛全是趙律白的人,柳柒于城門前動武一事自然瞞不過他。
柳柒道:“臣幼時學過幾天防身之術,沒想到竟在這裏派上用場了。”
趙律白笑道:“原以為硯書文質彬彬,沒想到也會使刀法,當真是瞞得我好苦。”
柳柒垂眸道:“京中太平已久,實在犯不着動刀動槍,臣并非有意隐瞞,還望殿下恕罪。”
趙律白道:“小事罷了,何來恕罪一說。”
雲時卿冷哼一聲,兀自行往圍屏前坐定。
許是見氣氛略有些失和,柳逢忙提醒道:“公子,行囊事小,可要可不要,咱們還是趕緊啓程罷,莫要耽誤了時辰。”
“啓程去往何處?”雲時卿和趙律白異口同聲地問道。
兩人對視幾息,旋即挪開了視線。
柳逢解釋道:“此番公子來慶州,陛下只準他在慶州待五日,時限一到務必返京,否則将以抗旨之罪論處。”
雲時卿皺着眉,不等他開口,便聽趙律白問道:“這麽大的事,你怎不同我說?”
柳柒道:“殿下鎮日忙着作戰之事,臣不敢貿然打擾。”
趙律白咬咬牙,一時竟不知該怒還是該怨。
雲時卿疏懶地倚在案臺上,似笑非笑道:“晨間天氣涼爽,大人何不趁早啓程?若是抗旨不尊觸怒聖顏,您這丞相之位恐怕要另覓賢能了。”
柳柒早已習慣了他的冷嘲熱諷,不由說道:“張仁被俘,歐陽建閉城不出,他二人是否叛國還未有結論,我不能就這麽回去了。”
柳逢忙道:“公子不可啊!歐陽建和張仁一事大可由王爺來辦,抗旨乃是大罪,您擔當不起!”
趙律白道:“柳逢說得對,此事我會處理好的,你大可放心回京。”
柳柒微笑道:“殿下不必擔心,臣自有分寸。”
趙律白欲言又止,末了嘆息道:“罷了,依你便是。”
這夜,柳柒吹熄油燈準備入睡,不多時聽見有腳步聲傳入營帳內,無須多想便可知來人是誰。
他側躺向裏,正欲開口,忽覺肩胛一痛,身體驟然僵麻在當下,再難動彈。
“雲時卿,你又要做什麽?”他輕聲質問道。
雲時卿撕下一片衣料綁縛住他的嘴,繼而把人撈起,打橫抱在懷中往外走去。
夜深如墨,星月當空,四周風聲蟲鳴不斷,有一種詭異的喧嚣感。
雲時卿仍穿着玄色勁裝,柳柒雖看不見他的傷口,也瞧不出鮮血的痕跡,卻清晰地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那箭傷定然又撕裂了。
柳柒試圖開口,無奈嘴被布條封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雲時卿充耳不聞,竭力避開軍中耳目抱着他快步走出軍營。
不多時,兩人來到胡楊林內,此處停了一輛馬車,車檐懸挂有兩盞琉璃燈,燈光明熾,可窺方寸天地。
待二人走近,早已候在此地的柳逢立刻掀開車簾,雲時卿就勢踩着杌凳上了馬車,将柳柒平平穩穩地放下。
“大人,對不住了——”雲時卿一邊替他系好鬥篷一邊說道,“抗旨非同小可,趙律白依你,我可不慣着你,趁眼下還未耽擱多少時間,趕緊回京複命罷。”
柳柒渾身動彈不得,唯一雙赤紅雙目瞪着他。
雲時卿無奈笑道:“柒郎瞪我也沒用,你如今大着肚子,還是回京比較穩妥,我會讓夕妃慈沿途護送你,确保你周全。”
那雙本該有情的鳳目此刻竟被怒意填滿,眼尾嫣紅,隐若有幾分水意。
雲時卿用指腹撫上他的眉梢與面頰,溫聲道:“聽師兄的話,回去罷。”
柳柒下颌線崩得極緊,額角青筋畢現。
琉璃燈的光亮無法填滿整個車艙,卻悉數落在了他的面上。
瑩瑩燈火下,一滴灼熱淚珠滑落,悄然沒入雲時卿的掌心裏。
雲時卿怔住,呼吸仿若凝住。
柳柒胸膛劇烈起伏,本該沉睡的胎兒亦在此刻蘇醒過來,一下接一下地鬧騰着,踢打他的肚皮。
雲時卿于心不忍,最終還是替他解開了封嘴的布條。
柳柒的唇角因憤怒而微微發紫,嗓音顫抖不堪:“雲時卿,你今日若趕我走,就等着給我和腹中的孽種收屍吧!”
【作者有話說】
老雲:我要狠心、絕情、硬下心腸……算了,換個地方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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