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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章 朝令又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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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朝令又夕改

    操控人心, 玩弄心機。

    ——這是昭元帝對趙律白的評價。

    柳柒在禦書房外駐足不前,面上古井無波,窺不出半分情緒。

    “柳相, ”覃涪試探道, “陛下平日裏只聽您的勸, 不若由您去說和說和, 興許能消了陛下的火氣。”

    見他未應聲,覃涪知他這是默認,便扯開嗓子道:“陛下, 柳相求見——”

    禦書房內怒聲漸止, 靜默須臾, 昭元帝道:“進。”

    柳柒邁步入內,對昭元帝拱手揖禮:“臣柳柒問陛下安。”

    昭元帝擡眸看向他, 緊皺的眉稍逐漸展平:“柳相來此有何要事?”

    柳柒從趙律白身上收回視線,恭聲道:“聽聞中書令參奏了太子, 臣是為此事而來。”

    昭元帝冷哼,指着趙律白道:“你讓他自己說, 中書令參他之事是否屬實。”

    太子趙珩,以身為餌,借春蒐圍獵構陷胞弟。

    柳柒恭聲道:“臣愚鈍,三殿下既說自己是冤枉的, 當初在天鹿苑時為何不解釋, 偏偏等到陛下冊立太子之後方才開口?”

    昭元帝擰了擰眉。

    柳柒緩緩蹲下, 對跪在禦桌前的趙律白道:“殿下是儲君, 當德行磊落, 還望殿下如實相告, 春蒐落馬之事是否與殿下有關。”

    趙律白目不交睫地看着他, 眼底泛着水色:“與我無關。”

    昭元帝怒然轉身:“你還在狡辯!”

    “兒臣所言屬實——”趙律白啞聲道,“在圍獵之前,兒臣的确動過這個心思。趙律衍有母妃疼、有舅舅愛,陛下又處處偏袒他,兒臣自知争不過,便只能出此下策,想着自己受了傷,陛下就不會早早把兒臣遣去封地。但是兒臣并未真的這麽做,是趙律衍買通了兒臣身邊的人,他們将計就計,致使兒臣落馬受傷。”

    “打從一開始你便想過要設計你弟弟,還說與你無關?”昭元帝呼吸急促,“你又何嘗不是将計就計!”

    趙律白嘴唇微張,欲言又止。

    昭元帝氣急:“師中書參你的另外幾條,你認也不認?”

    趙律白沉吟不語。

    昭元帝拾起那本奏折,再次問道,“可否要朕把這些說出來?”

    “不!父皇!不要!”素來溫文爾雅的趙律白儀态盡失,膝行向前,一把抓住昭元帝的袖角,“兒臣認,兒臣認!”

    柳柒并不知師旦參的另外幾條是什麽,可他着實沒料到趙律白竟就這麽認了。

    構陷手足、欺君罔上、不忠、不孝、不義。

    任何一條都足以廢掉他的太子之位。

    昭元帝拂開他的手,淡聲道:“柳相,太子殿下德行有虧,你說朕該如何懲罰他?”

    柳柒撩開袍角,在趙律白身側跪下:“臣以為殿下年幼,尚能改過。”

    “他都二十了,還年幼?”昭元帝蹙眉,“柳相素來公正,今日怎這般偏頗?”

    柳柒道:“‘公正’二字,并非人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時時都能做到。”

    昭元帝靜靜地看了他幾眼,倏爾開口:“你在責備朕偏心?”

    柳柒颔首:“臣不敢。”

    昭元帝哂道:“今日朕若偏心了太子,師中書明日就會在朝堂上讓朕下不了臺。朕的這些臣子們都厲害得很吶。”

    趙律白伏地叩首:“兒臣有罪,自請獻出東宮玉玺。”

    柳柒愕然:“殿下不可!”

    趙律白尚未起身,雙肩微微顫抖,依稀可聞幾聲哽咽。

    昭元帝閉了閉眼,無奈地嘆息:“朕昨日剛立你為太子,今日便要罷黜,你可真令人失望。”話畢便離開了禦書房。

    柳柒沉吟良久才扶着趙律白起身:“除了春蒐一事之外,師中書究竟還參了殿下什麽?”

    為何連陛下也将此事瞞着不肯說出來?

    趙律白眸光翕動,卻未應話。

    柳柒溫聲道,“臣是殿下的人,殿下應信臣才是。”

    “你別問了,”趙律白閉了閉眼,“有些事強求不得,我既然沒命做太子,又何必自取其辱?”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的腿傷還未恢複,走路時仍有些跛。

    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年歲,卻被重重宮牆圍困,蹉跎出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滄桑。

    柳柒心中有怒,儲君之争本就艱辛,他和趙律白也曾并肩前行,劈波斬浪,彼此信賴。

    而如今,趙律白卻瞞着他做一些為人不齒之事,甚至連師旦參奏的內容也不肯透露。

    氣歸氣,可一想到這位殿下自幼喪母、父親又偏疼其他兒子,便不自覺地心軟,實難責備。

    柳柒緊步跟上,正要開口時卻聽趙律白道:“硯書,你回去罷,廢儲之事莫再相讨,此乃我咎由自取,就當……就當是給我留點顏面。”

    柳柒欲言又止,靜靜凝視須臾适才拱手揖禮:“臣恭送殿下。”

    廢儲诏書是在次日朝會時頒布的,昭元帝止以“太子趙珩德行有虧,有違孝悌忠順之道”将他罷黜,并賜淮南東、西兩路為其封地,號淮南王,待腿傷痊愈後即可前往淮南。

    立儲不過一日,如今就以簡單的理由将太子廢黜,必然會遭到朝臣的質疑。

    吏部尚書陸麟首當其沖持笏出列:“ 老臣鬥膽一問,太子殿下所犯何事,竟罪大至此!”

    不等昭元帝開口,師旦便笑了笑:“儲君者,人恒敬也。殿下德行有虧,如何令人敬信?更何況他違背忠順孝悌,不該廢嗎?”

    陸麟問道:“德行哪裏有虧?哪件事違了忠順孝悌?”

    師旦面上笑意不減:“廢儲之事乃陛下之決定,陸尚書問我有什麽用?”

    陸麟冷哼道:“不是中書令參的殿下嗎?中書令大人不妨将殿下之罪責說出來,也好讓我等臣子明白殿下究竟做了哪些傷天害理之事。”

    趙律白道:“是我有錯在先,兩位大人不必再争了。”

    師旦得意地道:“連淮南王自己也認了,陸尚書還要再追問下去?”

    陸麟看向一言不發的柳柒,沉聲問道:“柳相,你也覺得該廢黜太子嗎?”

    他是趙律白最親近、最信賴的臣子,可現下連他都不替趙律白說話,這便讓陸麟頗有些不滿,也頗為失望。

    柳柒沒有開口,一雙鳳目異常冷靜。

    他不說話,其餘想要替趙律白說話的臣子皆緘默在當下,唯有陸麟憤憤不平:“儲君關乎國祚,豈有朝立夕廢之理?殿下仁厚,上敬天子下恤百姓,德行如何有虧?又犯了何事才被冠上不忠不孝不悌之罪?”

    昭元帝道:“事已定,便不可再更改。”

    陸麟道:“陛下朝令夕改,視立儲為兒戲,如何說服臣民!”

    “陸麟你放肆!”昭元帝面色陡變,“朕若視立儲為兒戲,何至于在太廟觐見列祖列宗?陸尚書如果還顧及淮南王的情面,就不要咄咄逼人。倘若你真想知道,朕不妨将他所作所為昭告天下,就看你能不能承受!”

    陸麟愣在當下,褶皺叢生的臉上青白一片。

    大慶殿內落針可聞,方才還争執不休的人此刻俱已安靜下來。

    昭元帝環顧群臣:“衆卿可還有異議?”

    師旦持笏揖禮,恭聲道:“臣無異議。”

    依附三皇子的臣工們異口同聲地說道:“臣等無異議。”

    昭元帝又問:“柳相和陸尚書呢?”

    柳柒沉吟幾息後說道:“臣附議。”

    陸麟仍未開口,身後那群朝臣卻相繼說道:“臣附議。”

    五更三點的早朝,至辰時四刻方才退散。

    柳柒在大慶殿站立許久,腰腹甚是酸痛,回府後草草用過早膳便回房了。

    雲時卿在相府待了三四日,每天由孟大夫施針診治,受損的心脈逐漸得愈,精神氣倒也恢複了不少。

    只是斷裂的肋骨還未恢複,仍需仔細将養。

    見柳柒躺在貴妃榻上,便問道:“大人為何不來床上歇息?”

    柳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聲道:“此處甚好。”

    雲時卿覺察出他心情不佳,又問:“今日早朝去了這般久,莫非發生了什麽事?”

    柳柒因廢太子一事頗為苦惱,本不想搭理他,思及他是三殿下的人,遂起身朝這邊走來:“昨天中書令前往禦書房秘密參了太子一本,陛下龍顏大怒,因此而廢了太子,并賜其封地于淮南。”

    雲時卿古井無波地道:“哦~”

    柳柒問道:“你可知中書令是如何參的殿下?”

    “我被大人金屋藏嬌了這麽多日,對朝中之事一無所知。最近師中書頻頻派人去我府上探望,都被朱岩婉言謝絕了,我與師中書可是連面都沒見過,怎會知道他的想法?”話說至此,雲時卿淡淡一笑,,“陛下連儲君都廢黜了,竟未告知緣由?”

    柳柒漠然道:“你和師中書父子那麽親密,為何連他參奏太子的內容都不知道?”

    雲時卿嘆息:“我與師中書不過是同僚關系,至多有些利益牽扯罷了,和其子師文淵則純粹是酒肉之交,談不上親密。若論親密,誰也不及大人你啊。”

    東西沒問出也便罷了,反倒被他調戲一通,柳柒微惱,當即起身朝貴妃榻走去。

    正這時,手腕忽然一緊,他不悅地回頭,對上了一雙溢滿笑的眸子。

    雲時卿道:“大人兩天前還在向下官炫耀二殿下被冊立為太子了,誰知太子今日就遭到了廢黜,可見做人不能太過得意。”

    柳柒不露聲色地掙脫他的手:“縱然太子被廢,東宮之主也輪不到旁人來做。”

    雲時卿還想與他鬥鬥嘴,忽然間想到了什麽,眸光微變。

    柳柒只當他是理虧,并未放在心上,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多時,朱岩呈一碗湯藥步入屋內,仔細伺候他服下。

    雲時卿問道:“讓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朱岩道:“沐教主二十七年前确實來過京城,彼時他還未繼任執天教,是四大祭司之一的朱雀祭司。而孝賢仁德皇後和先太子死于六月初五,也就是沐扶霜來到汴京城的第二天。”

    雲時卿微蹙着眉,似陷入了沉思。

    微頓半晌,他沉聲道:“先帝暴斃于北征途中、鳳儀宮無端失火、從不涉足中原的執天教卻在那個時候現身……這一切絕非巧合。”

    朱岩神色陡變,壓低了嗓音道:“少爺慎言。”

    雲時卿渾不在意地笑了笑:“怕什麽,這可是柳相的寝室。”

    朱岩:“……”

    思忖片刻,雲時卿又道:“不久前左金吾衛上将軍岑默被一首詩牽連入獄,差點把命交代在皇城司的牢房裏。岑默可是先帝舊臣,又是孝賢皇後的表侄,按理說陛下應該不會動他才是。”

    朱岩不解:“那為何陛下還……”

    “正因為他是先帝的舊臣。”雲時卿道,“還記得在春闱大考上寫下那首大逆不道之詩的紀少游嗎?他的父親也是先帝舊臣,最後卻落了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朱岩恍然道:“少爺的意思是……陛下要将先帝舊臣趕盡殺絕?”

    雲時卿道:“我可不敢揣測聖意。”

    朱岩:“……”

    我看你挺敢的。

    下一瞬,朱岩似想起了什麽,眼底露出幾分震愕:“柳相的父親也是先帝舊臣!”

    雲時卿緩緩搖頭:“柳知府和旁人不一樣,他手裏持有先帝特令,關鍵時刻可以保命,也正因為此,柳柒才敢肆無忌憚地參與黨政之争,即便落敗,也不會牽連家人。”

    朱岩唏噓不已,朝堂水深火熱,遠比他想要的更為陰暗。

    “你再去打探一下,中書令昨日是如何參的淮南王。”雲時卿吩咐道。

    “是。”朱岩點點頭,旋即又道,“屬下有一事不明,陛下既與先帝手足情深,為何還要對那些舊臣趕盡殺絕?”

    雲時卿道:“你可知陛下為何遲遲不立太子?”

    朱岩道:“聽說是為了先太子。但是先太子早在二十七年前就與孝賢皇後一起葬身火海了,陛下此舉不過是思念幼侄。”

    “思念幼侄?”雲時卿冷笑,“皇家哪有什麽親情可言。

    須臾,他淡聲道,“或許陛下的猜測是正确的,先太子的确還在人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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