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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腹中風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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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腹中風雲變

    今年杏花開得晚, 暮春時始放。

    禮部衙門外面那株杏樹是先帝命人從揚州水運入京的,枝幹足有臉盆粗大,樹冠繁茂蓬隆, 足以覆蓋半個街道。

    會試放榜前夕, 昭元帝下旨将關押在皇城司大牢裏的所有士子全部釋放, 然而有部分體弱書生吃了牢獄裏的陰濕之氣後卧病在床, 也有人被獄中鎮日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吓煞,至放榜時,竟只有少數考生滿面期許地來此看榜。

    昭元帝繼位二十餘載, 對外南征北伐開拓疆域, 對內實施仁政以孝為先, 人人皆可暢言、人人皆敢暢言。可如今陛下卻因一首詩遷怒所有士子,大動幹戈了數日, 最終又無疾而終,如此做法, 委實令人費解。

    朝中有不少儒究大夫對此議論紛紛,甚至在早朝之際替學子們抱不平, 然而昭元帝只一笑置之,并未過多理會。

    三月廿八,鎮遠将軍平定工布王之亂班師回朝,工布王父子如今暫時被收押在刑部, 受他脅迫的成都知府冉年也因通敵之罪而入了獄。

    納藏大相達禮木攜穆聶贊普之谕入宮面見昭元帝, 獻雪域美姬十名、牛羊千匹、珠寶財帛萬石, 以謝工布王在大邺境內所犯之罪行。

    穆歧謀逆未遂, 穆聶贊普也沒有徇私包庇之意, 将其全權交由大邺處置。

    至于如何處置工布王, 便成了今日早朝的要議。

    是殺是留, 衆說紛纭,意見不一。

    争論時,中書令師旦開口說道:“納藏內亂,大邺本無權幹預,然而叛臣穆歧十年前殘忍地殺害了我朝臣子,更甚侵占蜀中十年稅收以及二十萬兵馬。泱泱大國受此屈辱,陛下未出兵已是仁慈,若再留工布王一條性命,恐将成為他國之笑柄。”

    柳柒與他的意見相左:“工布王于蜀地屯兵,論律當問斬,然而工布王乃納藏王室宗親,身份非同一般,若就此處決了他,難保納藏王室心生怨怼。”

    師旦捋須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穆聶贊普早已将工布王交由我朝處置,殺他不過是依律行事罷了。此番倘若放過了工布王,日後若再出現這王那王在我國邊境屯兵謀逆,柳相難不成還要再替他們求情不成?如此做法無異于助纣為虐,陛下當殺伐果決,當迅速處死工布王父子。”

    柳柒對昭元帝拱手道:“臣在蜀地時曾喬裝成布商與工布王之子烏魯森圖有過接觸,此子生性純良,并未參與工布王屯兵謀逆之事,臣前往納藏之時便是受此子相助,且此番工布王受降亦有烏魯森圖之功勞,臣鬥膽懇請陛下網開一面,饒烏魯森圖一命。”

    雲時卿于人群中哂笑了一聲,鄰近幾位官員轉頭,紛紛對他投來探究的目光。

    “本官沒記錯的話,當初護送柳相前往納藏的應該是雲大人吧,與烏魯森圖又有何關系?”師旦側首看向柳柒,笑問道,“柳相剛替大的求完情,轉頭又來包庇小的,不禁讓本官懷疑柳相是否收了穆歧父子的好處。那個烏魯森圖乃工布王穆歧之子,他為何要幫助柳相坑害自己的生父?大人求情的說辭未免太不着調了。”

    “若說收了工布王的好處,師中書才是獲益者。”柳柒古井無波地說道,“工布王李代桃僵任職成都府路轉運使時,年年都有收到師中書的結交信,他初時雖未應,但兩年前總算投了師中書的陣營,其後更是為師中書斂取不少財帛。如今中書大人不顧兩國邦交之後果,非要置工布王于死地,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殺人滅口’這一事實。”

    師旦笑意微僵,旋即辯駁道:“柳相休要信口雌黃!本官行跡端正、對大邺忠心耿耿,從未與工布王有過牽連!”

    柳柒道:“師中書是否行跡端正,查一查轉運司的賬冊便可知曉。”

    師旦面色鐵青,旋即對昭元帝恭聲道:“工布王的确向老臣獻了些好處,但老臣卻不曾動過分毫,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将能轉運使行賄的證據收集齊整,好一并上呈陛下,誰知轉運使皮下另有其人……還望陛下明察!”

    昭元帝壓了壓眉心,說道:“處置工布王之事改日再議罷。此次鎮遠将軍蕭千塵平亂有功,當重賞,兩位皇子亦功不可沒,遂以嘉之。”

    散了朝,柳柒與幾位大人一同行出宣德門,正道別時,忽見一道緋色身影悠悠飄來,他眼皮跳了兩跳,轉身疾步離去。

    “春日和煦,明豔绮麗,大人卻對我避如蛇蠍,真是叫人好生心冷。”雲時卿三兩步便趕了過來,重重嘆息幾聲,頓時引來了一片注目。

    雖然《宿敵丞相惹風月》、《恨海情天錄》、《絕豔郎君孽緣傳》等污穢話本早已被禁,但雲時卿和柳柒的舊情卻在京中經久不散,兩人自蜀地回來後,如此這般的傳聞愈演愈烈。

    眼下兩人即便不再是棋逢對手的政敵,然而在旁人眼裏,他二人依舊藕斷絲連,甚至有舊情複燃的跡象。

    柳柒一見到雲時卿,腹部就不受控地作痛,此刻又被來往的同僚盯着看,心頭莫名躁郁,不由加快了步伐。

    見他不應聲,雲時卿繼續揶揄道:“下官本以為大人是個絕情之人,沒想到真的會為了一份露水情緣做到這種地步。大人不如趁此機會向陛下開口,将少主從牢裏讨出來,如此不僅救了少主,還能金屋藏嬌,可謂是一舉兩得。”

    柳柒忍住怒意微微一笑:“多謝雲大人點撥,本官明日便向陛下開這個口,看看能否将烏魯森圖留在身邊。”

    雲時卿緩緩壓下上揚的嘴角,一時竟忘了反譏。

    柳柒已至轎前,待柳逢拉開轎簾後,他轉身看向雲時卿:“君子一言,千金難換。我既承諾了烏魯森圖,自然要保他父親一命。烏魯森圖深明大義,如果沒有他,你我早已死在蜀地了,工布王也不會輕易被擒。”

    “好一個‘君子一言,千金難換’。”雲時卿似笑非笑,“這麽說來,我還得感激他?”

    柳柒語調甚是淡漠:“謝不謝在你,不必對我陰陽怪氣。”旋即彎腰步入肩輿內,對轎夫道,“起轎回府。”

    用過早膳後,柳柒在府上小憩片刻,旋即動身前往宮城,來到都堂務公。

    都堂乃丞相務公的衙署,于宮城內大慶殿之南。柳柒和雲時卿不睦已久,為了不碰面,兩人鮮少來都堂務公,柳柒時常待在禮部,雲時卿則常駐樞密院,都堂反而空置下來了。

    如今雲時卿官貶三階,右丞相一職得以空缺,柳柒便時不時來都堂一趟,正好圖個清靜。

    晌午日光溫旭,洋洋灑灑透窗而入,猶如在桌案上鋪了一層碎金。

    柳柒疲乏困倦,吃了茶也無法醒神,便起身去廊下吹了吹風。

    正這時,二皇子趙律白穿過石門款步而來,柳柒困意頓散,忙走近了揖禮:“臣問殿下安。”

    趙律白笑道:“不必多禮。”

    柳柒将人引入屋內,很快便有小吏進來點茶。柳柒問道:“殿下緣何來此?”

    趙律白道:“上次蜀中一別,已有多日不曾見硯書,你舊傷可痊愈了?”

    柳柒笑道:“蒙殿下記挂,臣深感恩澤,早已痊愈。”

    趙律白眉目舒展:“痊愈就好。你是不知啊,當初我得知你和雲時卿去了納藏,整顆心幾乎懸到了嗓子眼。雲時卿素來與你不合,你又手無寸鐵之力,倘若他借此機會加害于你……”說罷輕笑一聲,“好在你平安歸來。”

    柳柒低頭飲了兩口熱茶,垂下睫羽掩去眸中的情緒。

    少頃,趙律白又道,“如今右相之位空懸,陛下卻沒有擢升提拔他人之意,硯書覺得,是否要薦舉一人填補空缺?”

    柳柒擡眸:“殿下可有人選?”

    趙律白道:“韓瑾秋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韓禦史?”柳柒蹙了蹙眉,“韓禦史此人的确是股清流,既不與師中書等人交好,也鮮少與臣有交集。”

    趙律白笑道:“韓禦史監察百官,自是不能與人深交。”

    柳柒輕嘆一聲,說道:“丞相之位,師旦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即使右相一職無法回到雲時卿手裏,他們也不會輕易讓我舉薦的人上位。”

    “先不說此事了,”趙律白放下茶盞,一雙俊眉微彎,“許久不曾與硯書敘闊,硯書若得閑,傍晚随我至雲生結海樓共用晚膳罷。”

    柳柒溫聲道:“臣定當赴宴。”

    *

    兩日後的醜時七刻,柳柒趕早進宮來到待漏院晨集。

    處置工布王之事各方意見難有統一,昭元帝只好将其再次提上議程。

    眼下時候尚早,待漏院裏僅寥寥幾人,他們與柳柒打過招呼之後便靠着牆根打起盹兒來,補一補眠。

    少頃,禦史大夫韓瑾秋持笏而來,與柳柒互相見禮道安之後便安安靜靜地立在旁側。

    更漏流逝,官員們披星戴月,陸陸續續趕來了。

    柳柒餘光翕動,瞥見人群中有道玉樹臨風的緋色身影,遂不露聲色地轉了個方向,盡可能眼不見心不煩。

    早朝在五更,眼下有人止不住饑餓,便從宣德門外的燒餅攤買了一枚燒餅快速啃食着,葷腥油氣逐漸在屋內彌漫,熏得柳柒胃裏一陣翻騰。

    他立即掩嘴壓下了惡心之意,一并捂住口鼻,将那股難聞的氣息屏擋在外。

    正這時,小腹不合時宜地開始作痛,一時竟辨不出是胎兒所致,還是蠱蟲又在作祟。

    柳柒擰着眉,無比期盼工布王之事能及早解決,屆時他便能安心地向陛下告幾日假,然後喝下落胎藥,除掉腹中的罪孽。

    時辰至,百官齊齊前往大慶殿。

    今日所議仍是與工布王有關。

    如何降罪于工布王不僅關乎大邺與納藏的情誼,發展至今已變成了黨羽之争的籌碼。

    大慶殿內争執不下,唾沫橫飛,宛如鬧市。

    柳柒腹痛未消,便未與他們争論,其間也不知是誰開了口,一股子油膩帶腥的燒餅味幽幽飄來,柳柒再難忍受,捂住嘴幹嘔了一聲。

    他的聲音并不明顯,衆人卻像授了令,漸漸止住了争吵。

    “嘔——”

    又是一聲幹嘔,柳柒難受至極,眼眶倏地泛紅。

    雲時卿極目望去,眉心漸漸擰緊。

    坐在上首的昭元帝問道:“柳相身體可是有疾?”

    柳柒強忍不适道:“多謝陛下關愛,臣無恙。”

    昭元帝見他面色蒼白,說道:“今日早朝到此為止,衆臣工且退朝罷。”

    散朝時天剛露白,宮城裏燈影重重,紅牆綠瓦上蒙着一層微薄的霧色。

    柳柒步緊步行出宮外,其間有不少朝臣走近了問候他的身體,都被他含笑應了去,直到那人來開口,他才冷下臉來。

    “好端端的,大人怎麽又吐了?”雲時卿一襲緋色官袍,将五官襯得格外英挺,卻也莫名有幾分淩銳與不易察覺的疏離感。

    柳柒無視他的問候,繼續往前走去。

    雲時卿似乎鐵了心要為難他,不禁打趣:“大人最近總這麽吐,瞧着也不像是有病的樣子,莫非是身懷六甲、孕症發作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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