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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 怒极
    陈熙扒着墙头愣在那儿,久久没有回神。

    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今夜是个下玄月,月亮要到后半夜才出来,这才刚入夜,黑沉沉的天幕,只有点点星子。

    两个隔着墙头,静静对峙。

    陈熙是懵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陆时砚却异常冷静。

    不仅冷静,还很冷漠。

    陆父陆母是开春时出的事,尚在热孝期的陆时砚,穿着一身素色长衫,披着一身冷意,青竹苍柏般显得越发清冷。

    看向她的眼神尤其冷。

    见她趴在墙头,看笑话一般,直勾勾盯着自己,陆时砚眉心蓦然蹙起,眼底蕴着翻涌的怒火:“你在干什么?”

    嗓音沙哑冷硬,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字字透着嫌恶。

    陈熙被问的一怔。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死没死?”陆时砚打断她的话,冷着脸道:“让你失望了。”

    陈熙心道,这短命才子说出来的话可真噎人。

    为了嘲讽她,居然还带诅咒自己的,真是一点儿都不忌讳。

    “不是的,”陈熙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讨好地解释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不是还……”

    话还未说完,陆时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病的真的很重。

    隔着这么远,陈熙都能清楚地看到他咳起来时,浑身都在抖。

    咳到后面,更是连腰都直不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陈熙光听着都觉得脏腑在疼,更别说正在受着的陆时砚。

    眼看他咳得腰越来越弯,最后还扶住了膝盖,莫说开口说话,连正常呼吸都不能。

    陈熙一下紧张起来:“你、你没事吧?”

    天啊,可别这一下咳出什么事来。

    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那么落后,单单这样咳也是会死人的啊!

    陆时砚咳得撕心裂肺,五脏六腑疼不说,太阳穴、耳朵、眼睛,也都在这阵撕咳中,针扎似的疼。

    他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确切的说,他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感觉:疼。

    见他不回应,只是拄着膝盖,咳地要死要活,陈熙吓坏了,也顾不上再跟他解释,忙扶着墙要下来。

    因为着急,她重心没稳住,脚下垫着的石头一歪,整个人摔倒在地。

    四周都是碎石,这一摔,直把她摔得龇牙咧嘴,疼得不住吸气。

    她也顾不上疼,匆匆爬起来就一瘸一拐从屋后绕出来,三两步冲进院子。

    陆时砚咳得快背过气去,那一声声提不上力气的咳,像是刀剑一般剐着陈熙,她上前扶住他,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询问:“你没事吧?是我刚刚气着你了?你别生气啊,身体是你自己的,气坏了不值当啊……”

    劝诫也好,拍背顺气也好,都没起到作用,陆时砚还是咳的呼吸困难,整个人都痉挛成一团,要不是陈熙这会儿死命扶着,他早一头扎地上去了。

    好不容易扶着他慢慢缓过来。

    陈熙刚要询问他要不要紧,她去给他请马湾村的许半仙儿来看看,就看到陆时砚终于能直起了身。

    她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高兴,陆时砚突然用力,狠狠把她推到了一边。

    陈熙没防备,被他推了一个趔趄,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大水缸上。

    咚一声。

    幸亏陈熙眼疾手快往后扶了一下,要不然能一头栽进水缸里。

    她本能地有点生气。

    但抬头对上陆时砚惨白如纸的脸,还有那双泛着泪光的血红眸子,她气一下就消了。

    算了。

    他重病在身,心情不好,又遭逢退婚打击,脾气大点也正常。

    换了她,也不可能保持心平气和。

    瞧他目光像是被侵犯领地的狼崽子一般,死死盯着她,陈熙抬手示意:“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先消消气,缓一缓……”

    陆时砚眼底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被森寒和嫌恶盖过。

    惺惺作态!

    陆时砚不说话,陈熙也没再开口,更没再靠近他一步,就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

    刚刚那阵剜心剐肺的咳,消耗了陆时砚本就不多的气力,他有些站不住了。

    但当着陈熙的面,他不想表现出来,只冷冷看着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嗓音比刚刚更嘶哑了几分。

    陈熙一脸实诚:“来看看你。”

    陆时砚目光落到她手里的布兜子上。

    布兜子一角松了,露出里面眼熟的补品,他脸色愈发难看:“不需要,我家不欢迎你。”

    陈熙好声好气解释:“我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就是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道歉?”陆时砚冷寒的眸子现出一丝嘲讽。

    口口声声说他现在就是在拖累她的人,现在又主动来跟他道歉?

    “没必要。”他冷嗤一声:“你走。”

    确实一腔傲骨。

    但也不能怪他啊,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觉得自尊受损。

    哎。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也没想到退婚的事会让你这么生气……”

    “你没想到?”陆时砚眉头紧拧,怒极反笑道:“是你觉得我陆某人现在配不上你,是你执意要退的婚,既然婚已经退了,你又来说这些话做什么?还要我对你对你们陈家感恩戴德?”

    说起来这桩婚约,他一直都没太放在心上。

    打从六岁开蒙后,他就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父亲母亲也从不让他操心家里的事,只让他安心读书,就连定婚一事,都是父亲母亲去张罗的。

    在他眼里,读书才是顶顶要紧的事,至于娶亲,父亲母亲看好了就成。

    因为娶谁,对他来说都一样。

    父亲母亲总不会害他,况且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由父母做主,他并无任何异议。

    再加上每日要上学堂,课业又重,他也一直不曾在这桩婚约上分心。

    哪怕偶尔学堂放假,在村里偶遇到陈熙,他也都没太大反应。

    这么相安无事两年,父亲母亲的打算是,等他过了府试,就让他和陈熙成婚,娶了妻,有人照顾,他日后就可安心读书备考。

    父亲母亲的打算他也是应了的。

    县试他顺利过后,父亲母亲就开始着手准备成婚的事。

    只是之后他便病了,等病好了,准备府试的时候,父亲母亲遭逢意外,双双离世。

    他悲痛难抑,处理完父亲母亲的后事,就一病不起。

    好不容易父母离世的悲痛缓过来了些,陈家突然上门退婚。

    这不是欺他陆家无人么?

    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今儿她还当着全村的面,说是她非要退婚,都是她的错。

    现在又上门做什么?

    看他笑话不成!

    眼看他气息又喘不匀了,陈熙生怕他再咳起来,那可真要命的!

    “你别激动,”她忙劝道:“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跟你当面道个歉,这件事无论怎样,都是我对你不住,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没必要因为我的错,气坏你自个的身子。”

    陆时砚冷嗤一声:“陈熙,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

    说他因为她,气坏身子?

    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他气的是她陈家欺人太甚!

    “是是是,”一听他这么说,陈熙马上转变口风:“是我不自量力,你不生气就好。”

    说着,她忙又从布兜子把补品拿出来:“你现在病着,该好好养着才是,这些是我家的歉意,赔礼道歉,你大人大量,别同我们粗鄙村人计较,我给你放……”

    “陈熙!”陆时砚登时怒起,厉喝一声。

    这一声怒喝,把陈熙吓了一跳。

    她捧着补品,不解地看着他。

    陆时砚气得浑身都开始抖:“我不需要你们家的东西,你现在带着你的东西,离开我家!”

    “你别意气用事,”陈熙小小声道:“身子是自己的,气坏了不值当,你若生气,大可以等身子养好了,骂我,打我都成……”

    陆时砚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他瞧着陈熙脸上真切的担心,有些不明白了,也觉得十分可笑:

    “这个时候又苦口婆心,关切不已,又何必要死要活非要退婚?”

    前前后后,言行矛盾至极,耍他玩么?

    还是觉得耍他玩很有趣?

    陈熙着急解开仇怨,一下没听出来陆时砚话里的讽刺,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当真的?那要不,我们不退婚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以后我们两家还是和以前一样,这……”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道比刚刚还要愤怒的嗓音喝住:“陈熙!!!”

    陆时砚胸腔血气翻涌,涌上喉头的血腥被他压下后,直冲上头顶,双眼红得几近滴血。

    他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婚事,你说退,就退,你说不退,就不退,你把我,把我陆家当成什么了?任凭你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莫要欺人太甚!”

    陈熙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

    她也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有多容易让人误解。

    她真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听到刚刚陆时砚的话,突然打开了新思路——他们也可以不退婚的,便顺着他的话说出了口。

    却忘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是最让人恨的。

    是她一时想差,错得彻底,把人彻底激怒了。

    见陆时砚已经怒不可遏,恨不能生吞了她,陈熙没再多说一句。

    这个时候,他怕是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陆时砚确实看都不想看到她,怒火翻涌,他也确实说不出来话来,只抬手指着大门口,示意她,滚。

    陈熙抿了抿唇,冲他鞠了一躬表示歉意,便默不作声往外走。

    走到门口,想起来手里的补品还没有给他,便想把东西放在门口的石墩子上,刚动了一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破了音的怒吼:

    “拿走!”

    陈熙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天爷这是非要把她钉死在对照组的剧情里,一点儿活路都不给。

    生怕再把陆时砚激怒了,她没说话,把补品拿好,默默出了陆家大门。

    出门后,还体贴地把大门给掩上,这才离开。

    院子里,一瞬不瞬盯着陈熙的背影,直到她真的离开,陆时砚强撑的一口气再也撑不住。

    他哇地吐了一口血,紧接着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心事重重回到家的陈熙,刚坐下没一会儿,陈父陈母他们便从田里劳作回来了。

    瞧女儿神色恹恹,以为她是因为白天的事不开心,老两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便只想着多做些好吃的,让女儿吃了能开心一下。

    陈熙没什么胃口,但她还病着,头上也有伤,要吃饱了才能快些恢复应对剧情对对照组的恶意。

    等吃晚饭,陈父陈母就催着她赶紧睡觉,好好养身体。

    陈熙躺在床上,一点儿睡意也无。

    也不知道陆时砚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气。

    他家就他自己,他又病得那么厉害,晚饭吃没吃?

    陈熙越想,心越不安。

    刚刚她过去时,陆家冷冷清清的,瞧着就不像有人常去的样子。

    而且,她走的时候还看到廊下煎药的炉子都打翻了,药罐子更是歪在一旁,看地上的痕迹,不像是刚打翻的。

    他没吃药?

    也没吃饭?

    夜里这么冷,他那风一吹就散的身子,能扛得住?

    陈熙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最后她直接坐起来。

    不行,她不放心,还是得去看看。

    陈父陈母他们都睡了,陈熙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便在黑暗中,偷偷摸摸包了些晚饭时娘做的软糯好消化的点心塞进怀里,从窗子翻了出去。

    再往陆家去就更轻车熟路。

    到了地方,她正想绕到屋后,翻墙进去,就看到陆家大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

    陈熙:“?”

    怎么回事,陆时砚睡觉不上门?

    还是……

    想到什么,她也顾不得绕到屋后不屋后,忙提着一颗心跑过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陆时砚正昏倒在院子里。

    陈熙眼皮狂跳,她三两步冲过去,颤巍巍伸手在陆时砚口鼻处探了探。

    确定他还有鼻息,陈熙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

    但气却还是没敢喘匀,她也顾不上旁的,一手从脖颈穿过,一手抄过膝弯。

    刚把人公主抱着抱起来,陈熙心就沉了一下。

    陆时砚比陈熙还大一岁,陈熙也不过是十五岁女孩子正常身形,却轻而易举就把陆时砚给抱了起来。

    这是,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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