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哇！”“哇哇！”

    成群成群的乌鸦在天空中盘旋,一旁的屋顶上，更站着一只比人类还要高大的巨大黑鸦。

    “光明啊，这是怎样地狱的场景啊。”有个老太太颤抖地呢喃着,她的双手颤抖干枯,此时正用一只手裹紧头巾,另外一只手将恶臭泥土中的骸骨捡了出来,抖落骸骨上的蛆虫，将它放到一边的麻布上。

    有人听她这么说，立刻点头附和,但也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来。

    “哇！”几只乌鸦忽然如离弦的箭般落下,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的老鼠在鸦爪下吱吱尖叫。

    现在是希克林区吹笛人巢穴被掀开的第四天，水桶里的尸体本就引来了大量的昆虫与老鼠,只是它们过去都在地下吃喝繁衍，并不在人类的视线之内。但是,随着人类挖开地面,刨出尸体,更多的昆虫与老鼠逐臭而来。

    就算这里一样存在着大量的人类,也阻挡不了那些小东西的脚步——尸体已经大量液化，老鼠和其它小型动物，现在是为了那些虫子来的。

    那个老太太裹紧了头巾，现在这里的其他人无论男女也都裹紧了头巾，因为在索德曼这个最热的季节里,现在这地方的苍蝇多到像下雨一样。

    乌鸦群是在前天一早跟着奥丁下落的，之前乌鸦当然也闻到了强烈的腐臭味,但它们比老鼠更聪明得多，大群的人类让它们大多盘旋了两圈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是奥丁让它们敢于落下来,在人类的头顶处觅食。

    昆虫和老鼠都在乌鸦的食谱上，而且因为集群，可以配合作战，就算是那些大得像猫的老鼠，它们也能飞扑而上，将其分尸。

    到了夜晚，乌鸦因为夜盲而归巢离去，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的场面。更多昆虫四处乱飞，老鼠们在大快朵颐，空中飞舞的是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食虫蝙蝠群。

    也有夜猫、野狗与猫头鹰赶过来，但是，它们的数量太少，不能像白天的乌鸦那样形成群体的优势，有时候甚至反而会成为老鼠群或其它动物的猎物。

    警察们想填上那五个大坑，至少纳德普局长他的人这么想。但自从第一天，终于可以行动的他组织起人手，赶到最近的巢穴时，就知道不行了。

    因为就算刚刚发生了骚乱，有很多人在骚乱中受伤甚至死亡，就算这现场无比可怕，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接受限度，但是，他们的家人在这，并且已经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而且……

    “我们希克林人的兄弟姐妹，应该葬在自己的家人旁边，葬在神圣的墓地中，在这种地方，他们将无法升上天堂。并且，谁知道三年之后能发生什么那时候他的家人或许也已经死去，难道要让他们像是个异教徒一样，死在神的领域之外吗”

    这样在人群中宣讲的，甚至不是任何一位正职的神父——那些刚来的空降神职者们都滚回了教堂，本地的小教会在努力地劝人们回去，耐心等待。

    他只是一位长者，一位……颇有威望，德高望重的老者。

    “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会引来瘟疫的！”一位正经神父反驳他。

    “我们都是神的孩子，被光明所庇护，鲜红的热血不惧任何瘟疫。”

    神父的嘴唇颤抖，这没法反驳。

    难道说“你们都没有被庇护”吗可贝尔东教的中心教义，就是“希克林人是光明最为虔诚与忠诚的信徒，是光明最爱的孩子。”

    “如果我们被光明所庇护，那我的爸爸是怎么死的”一个孩子问。

    “他们是死于魔鬼的阴谋，是光明与黑暗战争中的战士，是殉道者。他们死后必然升入天国，围绕在光明的身侧，成为无数光的一部分。我主万福。”老者在胸口画着形的祈福手势，双手合十做出祷告。

    “我主万福！”其余围观者立刻做出与他相同的姿势。

    “可……既然他已经在天国了，那为什么还要把他们葬入墓地呢”

    “别说了！”年轻神父不认识这个男孩，他匆匆冲到了他的身边，捂住了他的嘴。

    “主当然已经接受了这些可怜的灵魂，但没有墓碑无人凭吊的他们，将认不出回家的路。多年之后，我们的后代也将不再记得自己的家族中有过这样一位值得敬佩的先祖。”老者露出慈爱的微笑，“神父，您担心什么呢神是慈爱的，这孩子只是太年幼，以至于还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光明与正义，他质疑，我们作为年长者则解答，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只是纳德普局长看到的其中一幕场景，这一幕中至少还有人提出质疑，更多的地方，希克林人对于那些领头者没有任何的怀疑，他们坚定地点头，要把家人的骸骨带回来了。

    他们疯了。

    而这些疯子手臂挽着手臂，阻挡在了吹笛人巢穴的前方，就像是两个月前，警察们阻挡他们那样。

    纳德普局长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不过很快这点动摇就消失了——信仰没错，错的是这些人的胡乱解答。

    纳德普局长转身，他得去大教堂，现在这种局势，只有在那的大主教可以说服他们。

    然而，纳德普局长被拦在了大教堂外，在门口的教士操着外地口音告诉他，大主教和神父们正在研究一件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比得过数万条生命外边的希克林人都疯了，大片的腐尸被翻了出来，到处都是老鼠、苍蝇、蚊子、跳蚤，瘟疫随时都会到来！”纳德普局长大叫着试图闯进大教堂，可是没用，他直接被人扔了出去。

    他只能再去找那些议员们，上次之后，有很多议员和他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

    但那些议员都在搬家：“这地方彻底待不下去了！”

    他们有的人最近刚刚把送出去的孩子接回来，现在正一脸的后悔。

    “纳德普局长，您也快走吧，还是命重要。”

    “议员先生，还请再次去找威廉王子帮忙。”

    “您在做梦吗现在教会来了，我们可不敢擅自行动。”“大教堂那边来过人，告诉我们：‘希克林区的事情，还是该希克林人自己解决’”

    纳德普局长很想问一声新来的大主教——为什么

    这是他的教区，假如这里发生大面积的死亡，他不是也会有麻烦吗虽然纳德普确实没听说过一个大主教被革职之类的，但他的履历上会留下一个污点，对吧这位大主教还很年轻，他也是有机会冲击教皇那个位置的。又或者至少……至少现任的教皇会谴责他吧

    对吧

    总之，对他来说，应该！应该不是无事发生吧

    走在回去的路上，纳德普浑身发冷，一个劲地打着哆嗦。他知道其他宗教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信徒，那些高唱着自己是光明牧人，引领迷途羔羊的家伙们。还真的是把信徒看成了羊，只要用棍子把他们赶出去吃草，自己就能获得丰厚的收入。

    他总是嘲笑那个忙忙碌碌为教会奉献的家伙们，因为他知道，不，是他过去自以为，贝尔东教和其他教会不一样。他们的神职者是教徒的父亲与母亲。

    可过去的他是如何的愚蠢，没有不一样，大家都一样。

    “都一样……”马车上的纳德普嘀咕着，他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妻儿送走，他把他们径直送向了哈勒姆镇——太远了他不放心，可太近了又担心受到瘟疫的影响，哈勒姆远近适中，并且那地方的警察是鱼尾区的警察培训的，其他警察会称呼那地方是“鱼尾区分局2号”。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依然没有瘟疫发生，警察们已经彻底不再去管人们挖掘遗骨，遗骸越来越少，可挖骨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且人们开始驱赶乌鸦，甚至有人朝着奥丁投掷石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出现了“恶魔就是那只大乌鸦带来的，甚至它就是恶魔，在它出现之前，我们这从没出现过恶魔。”这样的流言。

    纳德普把这件事通知给了奥尔，奥尔直接叫回了奥丁。

    奥丁也叫回了她的小弟们，虽然那地方的食物多，但其它地方的食物也不少，而且还有很多态度温和的人类，为什么要找事呢

    “哇。”今天我在一些人类的身上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

    “哇。”对，过去没闻过，但……应该是对人类不好的味道，我在一些死去的老鼠身上也闻到过。那种老鼠，只有我最蠢的小弟才会去碰。

    “……”奥尔宁愿自己是多想了，但他觉得，应该不是。

    这些天奥尔在做着准备，钱德勒也给他运送来了各种物资，最多的是粮食，还有帐篷、床单、漂白粉、酒精、绷带，以及部分药物。

    制作水泥的石灰被大量调到了鱼尾区——没有影响到水泥厂的正常出货。

    工程队新招收的工人，现在被拉去平成鱼尾区的地面，把所有积水的沟沟坎坎全都平掉，鱼尾区和黑区之间一些废弃的房子被拆成了平地。下水道被挨个地检查，清扫。

    全区展开灭鼠灭蚊工作，奥尔本来想用死老鼠能换钱或者换日用品的，但是被达利安劝住了。因为这事一旦开始搞，其他区听到风声的商人，会立刻拉着大量的老鼠过来找他们换钱换东西。

    不是怕花冤枉钱，而是这种行为反而有可能会驱使穷人去接触老鼠，间接成为鼠疫的催化剂。

    七月六日，五大巢穴里的骸骨已经基本被捡拾完毕，但失去了家人的被害者们超过七成都没能找回自己的亲人，剩下三成说找回的，其实也只是找回了一些属于亲人的物件以及一堆并不完整的骸骨。

    “教堂的钟声响不停，玛丽安娜的棺材里躺着铁匠欧根。”这就是街道上的孩子们唱的儿歌。

    旧货与当铺的生意最近格外的红火，因为很多人都跑去那些店铺寻找遗物。

    因为虽然前些日子在大坑里搜寻的人很多，但说到找东西，还是那些“专业人士”更……专业。而除了遇害者家属，竟然还有其他人也加入了购买遗物的行列，那是一群猎奇者，现在索德曼上层社会最流行的，就是举着一块恶臭的人类骨头，或者一件恶臭的遗物，在沙龙上给先生女士们讲述诡异的故事。

    旧货老板和当铺老板这时候当然不会嫌钱烫手，他们翻箱倒柜，找出了“更多”的遗物，满足人们的需求。

    一位旧货老板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已经连续几天这样了，但今天格外地不舒服：“爸爸，您应该休息两天。”

    “休息把生意都交给你这个舌头被狗咬了的蠢货吗”咳嗽的老板给了儿子一个巴掌，“赚钱！赚钱！没有比艾柯和金徽更好的良药了！我不过是太久没洗澡了，身上的疙瘩太多，过两天闲下来用水疗就没事了。”

    ——安罗娜女王带来的改变毕竟只有几十年，一些古早的人类传统依然还在。就像这位把洗澡称呼为水疗的先生，一般会这么说的人家，他们洗澡的间隔少说在一年以上。

    旧货老板短时间内的话说得太多了，他刚刚支起来的腰又弯曲了下去，并且开始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他突然一头栽倒了下去。他的儿子赶紧扔掉了手里的东西，抱住他的父亲。旧货老板的嘴里开始呕吐出大量的血液，他的脖颈和手腕，露出大片大片紫黑色斑块……

    同一天，一支华丽的车队停在了鱼尾区警局的门口，从车队的徽记看，车上坐着的是贝尔东教的大主教。

    这个拜访可真让人意外，这些空降人员就是让鱼尾区全体在本就繁忙的最近，忙到全体头秃的主因，奥尔可不认为这些家伙回来是因为好事。

    “奥尔。”达利安拉住奥尔，与他耳语，“我大概猜到他们是为什么来的，这些家伙大概丢了东西，可能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提醒顿时让一头问号的奥尔恍然大悟！

    他灭掉吹笛人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吹笛人把希克林人的几个重要教堂、修道院的人手都屠戮一空，那她们会不会顺手摸点东西呢以吹笛人表现出的胆量与道德水准，毫无疑问，她们会干的。

    即使不算金钱，但教堂里总会有圣物之类的东西吧

    还有那些圣堂骑士，他们除了身体的改造，还会有至少一件配套的机械生命。

    这些东西奥尔都认为已经跟着那些教廷人员一起埋葬了，新来的贝尔东教会成员还没站稳脚跟就挖起了坟，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从他们跑来找奥尔这个血族来看，显然是没找着……

    “真糟糕。”奥尔抱怨着，“太糟糕了。”

    他们当然是什么都没拿，奥尔不担心这些家伙不相信他的话，他担心的是，他们明明相信，可因为无法承担失去圣物的职责，又懒得去追查，毕竟东西已经丢了小半年了，查也不一定能查到下落，所以干脆就只找奥尔要。

    “唉……到时候再看吧。”

    在会客室等待的贝尔东教大主教，从外表上看，是一位斯文慈爱的老者，脸有点微胖，长长的白胡子，长长的白眉毛。他背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着教士长袍的家伙，但他们实际应该是圣堂骑士。男人抱着胳膊强壮威武，女人站的笔直冷峻坚毅。

    果然，这些教会的家伙们，别管内里是怎么样的，外表都是很有欺骗性的。

    奥尔……当然也要很有欺骗性。

    他露出热情的笑容，一开门文雅地走进来。

    “博凯迪埃祝您日安，殿下。”大主教反应更快，他立马站了起来，“我是来感谢您不久之前对于希克林区的帮助的。很抱歉我现在才来，毕竟您得知道，我是新来的。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鲜，而对于我这样的老人来说，新鲜事物实在是有点难以上手。”

    大主教对奥尔挤了挤眼睛，他的是从拿出一个有着美丽花纹雕刻镶嵌着各种蓝绿宝石的盒子，小心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奥尔维茨卡蒙代尔，我想，现在您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只能说……很高兴您这样温厚的长者能成为希克林区的大主教，我相信在您的带领下，希克林区的人们将会走向美好的未来。”奥尔现在说得有多好听，他肚子里咒骂得就有多难听。

    啊大主教啊我是多么想把目前驻存的石灰，都倒进你的嘴里

    “我这次来除了感谢您之外，还有一件事要请求您的帮助……我想您知道的，每一座大教堂之下，都保存有一位圣者的圣体，我们的大教堂下，保存的是‘圣阿布罗西’冕下。但是现在，这位冕下不在了。”

    大主教认真地看着奥尔：“请您相信我的坦诚，毕竟我将这件事说给了您——贪婪亲王的长子，诺顿帝国血族的王储。我们需要找到‘圣体’。”

    奥尔脸上写满了“卧槽”。

    原主的记忆中就有“圣体”，而奥尔最近挤出来的时间，除了和红龙学习远古的知识，就是找阿尔弗雷德补足现代血族的知识，这其中也包括对教会的了解，所以他更知道“圣体”是什么玩意儿了。

    部分圣体就是他们远古黄金种族的遗体，血族、狼人、魔女、海妖，还有极其稀少的精灵。就比如亲王对他说的，包治百病的圣泉里埋葬着倒霉的远古血族领主。教会给这些存在加上一个查无出处的美丽传说，这些存在就变成了人类的圣徒、贤者，死后的他们自然就是教会的圣体了。

    曾经这些圣体都具有神奇的力量，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在这个低魔世界中，大多数圣体只是“不腐”而已了。

    奥尔和他的人，根本没靠近任何一座贝尔东教的宗教建筑物，一切的检查都是由当地警察自己负责的。后来全灭吹笛人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问一问她们，那些偷盗的财物在哪儿。因为他不能碰，因为……血族面对教会，是弱者。

    圣体丢失，对教会来说，确实是大事。这位大主教直接跑到前失主面前告诉他“我从你那抢走的东西，被人偷了”，也实在是需要勇气。另一方面，想想吹笛人的繁衍方式，现在吹笛人幼崽大概已经能打酱油了……

    “奥尔维茨卡殿下，我们希望能够雇佣您，找回圣体。您一向以快速结案著称，这次我们给您一年的时间，您看怎么样”

    奥尔脸上的笑容保持不住了，他抓起桌上的奶茶，喝了两口：“距离失窃时间太长了，线索已经彻底中断，我无法确定可以找到‘圣体’。”

    好憋屈啊，这简直像是带嘤博物馆让祖国帮忙找失物。虽然盗走圣体的吹笛人也是混蛋，但奥尔此刻真心觉得，让那位不知道是哪个种族的老祖宗直接烂掉哺育吹笛人，也比他打扮得光鲜亮丽，当教会的门面好。

    “啊……您竟然也没有办法吗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大主教发出一声长叹，他像是个普通老人一样碎碎念着，“真糟糕，但圣体是必须的，我们从哪儿‘再找’一个圣体呢”

    站在奥尔背后的达利安突然上前半步，奥尔抬胳膊拽住了他，只要奥尔慢半秒，他就要冲上去对这个看似无害的老人家做点什么了。

    在这个低魔时代，在诺顿帝国再找一个圣体，首先那就是奥尔血缘上的爹，其次那当然就是奥尔了。

    用无耻来形容这个教会都是夸奖他们，来到诺顿帝国，折腾了将近两个月后，这些家伙发现找不着后，彻底摆烂了。

    大主教背后的两个圣堂骑士也在同时有了动作，抱着手的男人把手放下了，露出两只钢铁之手。冷峻的女性从耳根后头伸展出来一个钢铁面具，直接罩住了脸。

    “别激动，女士们，先生们。”光明教的圣堂骑士雄狮队长，奥古斯丁开门走了进来。

    达利安听见了这家伙的动静，但他停下脚步，仅仅只是因为在最后一刻，他告诉自己不能破坏奥尔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