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这日到秦小舟跟前汇报绣楼里的采买情况,末了才道:“这两日有孤女到纺织厂来,原本应该收留几日,给几顿饭吃,只是来的人太多,厨房开销已经远远超出预支,我瞧着好些女子并非孤女,而是有家之人,只是为了省下几日口粮才来粥棚。”
钱嬷嬷也叹气,“纺织厂旁边的收容屋子也不够了,昨晚好几个姑娘都是挤在屋里角落里过夜的,被子衣服都有限,掌柜的,我们能救的人也有限。”
天寒地冻,每年冷死或是饿死的人实在很多,纺织厂设置粥棚,只要是孤女都可到纺织厂喝粥休息五日再做打算。
秦小舟揉着眉心,粥是有限的,要是被占小便宜的人喝去,那正真需要的人就只能饿肚子,何况这样做慈善的事情花销很大,经不起这样日日超出预支,天气要到来年二月才会回暖,还有足足三个月,这样下去,非得把她吃穷了不可。
“往后来喝粥的人你就拿出卖身协议让她们签下,卖身为奴者纺织厂才收留。”
钱嬷嬷点头,奴是贱籍,死生不由自己,若非到了不得已,不会有人把自己卖了。
李少明拉着木板车从城东到纺织厂侧门,那里设置粥棚,简易的灶台,茅草遮顶,大雪天里,还有老婆子在费力熬粥,有个衣着单薄的女人瑟缩在灶台边,借着灶台里的火取暖。
这几日流浪汉都多了起来,起初有人饿晕在家门口,张青竹还会给碗热米粥喝,后来人越来越多,隔三差五就有人来讨饭,张青竹看着米缸里越来越少的米,狠下心再也不开门了。
李少明感叹陆家和秦小舟的心善和世道的艰难,他的妻子也心善,可家里也有孩子,要是都顾着外人,等不到开春,孩子们就得饿肚子。
“嬷嬷,我送菜来了。”
一个婆子走过去,“怎么这么少?”
李少明叹气,“雪太大,好些菜都死了,新种的都没活,秋后种下的那些因天冷,两个月都不见长,这些还是中秋前后种的,只怕过几日萝卜都要没有了。”
婆子无奈,“冬日里就一些萝卜和菘菜能活,其他菜都不好种,你等着,我去喊钱管事来给你结上个月的菜钱。”
钱嬷嬷拿着账册和银两给李少阳结算,悄声说:“这几日流浪汉多,你且保管好,莫要在外头露出来给人瞧见了,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你自个家里也要留好一些菜,虽不算主食,若真有什么不测,也能充饥保命。”
李少阳也从这几日流浪汉人数里看出了不对劲,谢过钱嬷嬷才回家去。
田小花背着弟弟田小树走在队伍最末尾,满脸脏污眼神涣散,她和弟弟一路从商州来,能走到这里已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
今年天气很奇怪,中秋后没几天就下雪了,雪又大又急,压垮了好些木屋,田家一共十二个人,都被半夜倒塌的草棚子压住,死的死伤的伤,田小花和田小树被母亲用身体护着才完好无缺,母亲当场被砸死。
那么冷的天,受伤没有汤药没有吃食,最要命的是村里又发生疫病,活不下只能逃荒,田家人上路五人,现在已经只剩下姐弟二人。
田小花眼冒金星,大雪天里却是冷汗直冒,膝盖一软,倒在地上,前头的人听着动静,转头看来,然后麻木地走开了,最后又折回来,守在姐弟二人身边。
像是一匹护食的狼,恐吓后来者凑过来。
田小花仰躺在雪地里,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嘴唇开裂,“谢谢你大叔,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我弟弟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
骨瘦如柴的流浪汉摇摇头,只是伸手摸摸田小树的脖颈侧,开口说:“快死了,你弟弟死后,给我吧,我能给他留下骨头,给他立墓碑……”
“不。”田小花惊恐,“你,你要吃我弟弟?”
搂过田小树抱进怀里,抓起雪砸过去,“你走开,走。”
雪软绵绵的没有力道,毫无杀伤力。
流浪汉抓住田小花的手要扯进旁边的树林里,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扯一扭间,那流浪汉大声惨叫,手腕已经被掰断。
李捕快把姐弟二人扶起来,“再坚持一下,前头是丰谷县的边界,县令已经在前头设置了粥棚,马上就有吃的。”
“粥?”田小花爬起来,拉过弟弟的双手背上,忍不住舔嘴唇,长久的饥寒交迫,感官都已经麻木,反应迟钝,“弟弟,有粥喝,有粥喝,快起来。”
田小花双腿打颤,艰难往前走,又要栽倒,李捕快眼疾手快把小男孩夹在胳肢窝下,“走,往前。”
田小花放眼望去,哪里有粥棚,“粥棚呢?”
“在前头半里外。”
“为什么……那么远?”
“因为这里不是丰谷县的地盘,半里外才是,只有进了丰谷县,我们县令大人才有资格管。”
“原来,官府会管,可是我们走了那么远,路上都没有人管。”
李捕快叹气,“今年雪大,北地受灾严重,朝廷下旨北地百姓可自由往南逃荒,不必管路引,只要来年三月确定好落脚点上报到县衙即可。人口一直都是各地都想要的,只是每个地方能收容的人有限,名额都是先到先得,没有管你们的地方是因为名额已经满了,我们丰谷县也只能收容五千人,只要一满,后来人就不能在丰谷县落脚,你很辛运,名额今日就能满。”
五千人看着不多,但丰谷县本就只有九万多人,能收容五万还是县令提前下令不许粮食外流的结果。
两刻钟后,田小花终于看见了粥棚,有七个身穿衙役手持刀剑守在粥边,前头排着长长的队伍,她也跟着拍,终于轮到她,打粥的人认识李捕快,“李大哥,你也来一碗吧,出来一早上了就吃过一个馒头。”
李捕快一手夹着田小树,“来两碗。”动动手臂,“这还有一个,她弟。”
端着粥灌下去,五脏六腑好像才暖和起来,队伍慢慢移动,前头有人在登记名册,登记上名字才算是丰谷县的人,田小花抱着弟弟蹲在官府临时搭建的草棚下,等着官府集齐两百人把他们送到安置的地方。
突然,有流浪汉朝着粥棚冲过去,“一人才一碗粥,你当啊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