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沐秋的表情也没有很明显的变化，甚至还依然保持着原本甜美的模样，不过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她甚至都不等章希乾主动开口，就像是故意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似的，露出高兴的模样，对着自己的父亲说：“爸，突然想起来有些话想跟希乾说，我们能不能暂时消失十分钟呀？”
宁沐秋朝着两位大人眨眨眼睛：“我们肯定能赶在章爷爷来之前说完。”
一旁的看客们，本来就喜欢凑这种热闹的时候，于是都捏着尺度朝着两位家长开玩笑。
“人家两个小年轻在一起是有自己的话要说。”
“是啊是啊，我们这种老一辈的很多时候也不能理解嘛，就应该要学着给孩子一点空间。”
“孩子年纪大了，本来就要有自己的人脉，反正老爷子还没下来，不如就让孩子们去一趟呗？”
“这感情还真好啊，我家那个是怎么羡慕都羡慕不来了。”
“可不是吗，但凡我家孩子能有这样的，哎……不说了，再说我看着都会眼红，哈哈哈。”
在一连串半真诚半客套的恭维过后，本来就在乎面子的章父在听到这些话之后，脸色明显好上不少，之前风雨欲来的模样也消退了很多，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担心自己孩子的父亲。
现在大家都这么说，他自己这样也不好推辞，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这么希望的——现在宁家的千金还这么喜欢自己儿子，这已经是再完美不过的事了。
只要章希乾这次不弄出什么幺蛾子，这场婚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章父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一些。
就算把前面那些抛开不论，宁家的小姐也的确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各方面都十分完美——只要是个长了眼睛的人看一看，怎么都会觉得一个普通的医院医生，能比得上这样的千金小姐吗？
家事好懂礼貌，人又足够漂亮……该说不说，这次章父是真的十分满意。
大概是这种满意也强加到了章希乾的身上，章父也觉得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再做出那种舆论的选择，因此眉梢也扬了起来，语气好像不少，对章希乾说道：“人家宁小姐有话要跟你说，那你就带着她过去吧。”
章希乾不置可否，只略一抬眉当做听到了。
章父看着他现在态度还是有些恼火，不过大概是周围的环境以及宁家的千金实在是太完美了，让他现在暂时发不出这种火来，能当没看到似的挥了挥手，让两人自己聊去。
看这个样子，宁沐秋是真的挺喜欢自己儿子的。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一件好事。
在众人的目光下，章希乾的脸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不过基本的绅士礼仪自然是有的，他跟宁沐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把对方带到了暂时还没有人的别院的花园里。
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章希乾克制的走在前面，不过也还是会回头关注宁沐秋一下，让两人之间弥漫起一股微妙的平衡。
具体是什么，至少章希乾现在说不清。
不过果然，跟他想的差不多的是，宁沐秋在跟他独处之后，就没有之前那么活跃了，不过看上去依然是个很好脾气的人。
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章希乾让对方先坐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开门见山的说清楚。
“宁小姐，您的确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女孩。”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章希乾也没那么自信，并不觉得自己的魅力大到全世界的女人都要爱上自己，因此又说，“这句话不是客套，我是真的这么想。”
没想到宁沐秋很浅淡地笑了笑，直接说了一句话：“这是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大概是宁沐秋的话太直白，章希乾一愣，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我之所以想把你叫过来单独聊聊，就是觉得你的确是个条件很好的人，如果是因为什么父母的要求，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都可以谈谈。”
这句话其实还算说得明白了，就是在告诉宁沐秋，婚约这件事实在是太仓促了，如果她也不愿意，那么可以趁现在赶紧终止。
毕竟到时候要是真到了什么订婚典礼，那才叫不好收拾。
宁沐秋停顿两秒，像是明明已经知道了章希乾话里的意思，却还是想要刨根问底弄明白一样：“章先生指的是什么？”
她甚至没跟着叫“希乾”了，而是用了更官方一些的“章先生”。
这让章希乾更觉得疑惑。
“恕我冒昧，如果真的没想起来，也是我的问题，可是我们……”章希乾放缓了语速，“抱歉，除了一些公开的大型的活动以外，我的确是没有跟宁小姐有过单独见面的机会。”
“也许宁小姐也对我有些误解，”他笑了笑，不过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不过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优秀。”
“没关系的，至少我们双方家族知根知底，更何况，我也不担心那些。”她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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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换章希乾拧起眉头了。
这次倒是很直白，可是也直白的让他有些无措。
不就明明白白告诉了章希乾，她是明知道婚约这件事，自己的态度也是支持的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章希乾这下也顾不得太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家族的问题，让林小姐选择跟我结婚，那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共同去解决，协商解除这一段婚约。”
“如果是宁小姐自己的意愿……”
章希乾说：“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好的值得托付的人，以宁小姐的条件，能找到比我好上几倍的男人，没必要在我这边蹉跎。”
这算是把话挑到明面上说了，两个人再回避也必须得直面。
没想到宁沐秋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也依然直视着章希乾的双眸，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似的：“所以章先生是想跟其他女孩结婚？”
章希乾一下子被说中，不过没有其他感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宁小姐知道？”
宁沐秋摊了摊手：“说实话，其实我真的没有特意去了解过，不过有些事情，的确是会自己传到我耳朵里的。”
意思就是章希乾现在跟赵媛的事，其实在这个圈里并算不得秘密——或者说，他们这些圈子里的人，根本不在乎章希乾现在的女伴、或曾经的女伴叫什么名字，甚至不在乎是不是赵媛这个人，反正只要知道他身边女人不断，风流成性就够了。
章希乾听到这些话，也隐隐有了一些不对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他没法说什么，不过他带着宁沐秋来这里的目的也很明确，所以并没有后退：“那就太对了。既然宁小姐知道，我也我也觉得宁小姐这么优秀，应当另有良配。”
没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对方好像笑了一下，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章先生的意思是说，你自称不是一个良人，所以决定去耽误其他女孩么？”宁沐秋弯了弯唇角，看着他说。
这个提问实在有些刁钻。
宁沐秋的角度很巧妙，如果现在章希乾说是，那恰恰就给了人话柄，就好像是自己承认了赵媛不如宁沐秋。
可如果章希乾否定，那就会把自己之前说的话也打成悖论，自相矛盾。
章希乾没想到宁沐秋会这样。
但更没想到，既然对方对自己的情况还算了解，却还要在这么多亲朋好友或者客人面前表现出真的对自己有好感的模样——做给他们看是为什么呢？真的想要这段婚姻吗？
对方好像猜到了章希乾在想什么，为了怕他想多，甚至还十分贴心的解释了一句：“不过你想的一部分应该没错。我的母亲想看我结婚，其他人相比又太没意思，章先生的确在考虑范围内还算不错。”
她话里的意思，就好像章希乾不是一个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可以考量的、需要斟酌的符号，只看想不想、合不合适。
而非别的其他什么。
从这一方面来说，章希乾蓦地冒出一个想法。
宁沐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居然跟自己的父亲还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问题是自己的父亲的出发点很好理解——就是一切家族利益至上。
但很明显宁沐秋不是的。
“宁小姐想要什么呢？”章希乾决定跳过刚才对方问的那个问题，直接说更贴近想法的下一个问题，“说直白一点，如果你想要我帮忙，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了，条件是解除婚约。”
“不是都说章少风流倜傥，潇洒体贴么，怎么今天真的跟你独处了，还觉得你有些冷酷呢？”宁沐秋说是这么说，不过语气其实还算不错，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
只是同样也没有表现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有一个东西大概可以确认……那就是宁沐秋应该不像父母说的那样，是真的喜欢自己。
章希乾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自己眼前，像雾一样遮住了真相。
只是现在也不是非要探听真相的时候。
毕竟现在的章希乾有自己的目的要达成。
“虽然我不知道宁小姐到底想要什么。”章希乾还算温和地说，“但我的诉求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
“你可以当我依然幼稚也好，不成熟也罢，不过我的确暂时不想，那么快走入一段被安排好的婚姻。”章希乾表明态度，“我可以帮你的忙，以后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量提，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
“可以配合你退婚？”这次宁沐秋终于没装傻了，直接问道。
“是。”见她干脆起来，章希乾也没犹豫，给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知道直接这样提出这个要求好像对你来说不太礼貌，不过我想宁小姐应该可以理解。”
没想到这次宁沐秋却安静下来。
大约沉吟了数秒，她才重新抬起头看向章希乾说道：“原来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她的话语焉不详，但章希乾现在没空了解这些，只是微微皱着眉表示不解：“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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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章少风流倜傥，就算知道要履行婚约，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态度才对。”宁沐秋想了想说。
章希乾这一次没法否认，毕竟他自己也知道，宁沐秋说得对，如果没有赵媛出现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就已经对这一份婚姻妥协，甚至还会感觉宁沐秋这样的人是一个十分合格的联姻对象。
而非像现在这般，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来试图达成这一个条件。
宁沐秋看着他的眼睛，也并非猜不透此刻的章希乾正在想些什么，只是略一抿唇：“有点失望。”
“我原本还以为……我们会履行一桩非常完美的契约呢。”
“我——”
章希乾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不远处就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是刘姨，她大概是考虑到自己正在跟宁沐秋聊天，过来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一边走一边叫他们。
“章少爷，老爷子快到了，该过去祝寿啦。”刘姨走过来时，表情还是有些复杂，看到章希乾才稍微松一口气。她又看向旁边的宁沐秋，笑着恭敬地叫了一声“宁小姐”。
宁沐秋见状，看来刚才的话题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很快又恢复到刚刚进来章家的样子，甜美地笑起来，弯着眼睛说“好”。
章希乾就算心中有再多不悦，毕竟爷爷的生日还是得到场，便也摆出刚才的模样，对着宁沐秋绅士地一伸手：“宁小姐，我们先一起回去。”
“好呀。”宁沐秋扬眉，露出有些意味不明的狡黠神色，开口说道，“希乾。”
此刻，又不叫“章少”了。
在穿过小径、去往前厅的路上，章希乾始终有些苦恼，他并不知道宁沐秋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更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看上去很好说话，似乎也是在考虑自己的问题的，可问题就是……他们还没聊出什么结论来就被打断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而宁沐秋绝对是个聪明人，应当也会有自己的权衡利弊的考量。
只是不知道，她的考量是什么。
回去的时候刘姨刻意走在前面，留出一小段距离，就好像是在给章希乾创造聊天的空间似的。
而此时的宁沐秋却只是十分认真地看着前路，明明知道章希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也没有一次回头。
“宁小姐。”快要到前厅时，章希乾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如果。”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没想到的犹疑和妥协，“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需求，需要我帮忙的，就算现在还没想好，以后我也一定会实现。”
“还请……”
章希乾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暂时不要那么积极地促成这段联姻。”
而宁沐秋依然看着前路，没有给出一句回应。
-
章希乾有些忐忑，不过自己该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剩下的就要看对方怎么想了。
刘姨走在前面，好像没听到他们的话似的，依然恭恭敬敬地带着路，引领两人走到前厅。
刚才就已经很热闹了，再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因为知道这场寿宴的主角即将登场，基本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来到了这边。
章希乾的爷爷出生于名门望族，一生经历传奇丰富，而章家能有如今地位，他当然居功至伟。
就算现在章家的家业可能比不过在场的某几个家庭，但渊源是足够深的，就算大家对现在的章家有意见，但无论是谁，几乎都会对章老爷子保留几分尊敬。
章希乾的妈妈沈玉也已经到了，此时客人们都打开听到消息，都聚在这里，而在片刻后，二楼传来声音，有轮椅擦过地面，又被地毯重新吸收后的闷响传来。
章父表情也变得严肃，而在众人的视线里，沈玉一身素雅的白色旗袍，推着章老爷子的轮椅走入了宾客眼中。
主角来了，在场的宾客们自然是都站了起来。
不管此刻有多少真心或者假意，场面至少是十分热闹的，众人的目光只望向一处，在灯火辉煌的气派大厅里，正中央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绝对威严的男人。
章父虽然也很严肃，多半都是为了维持家族稳定，为了各种利益慢慢变成这样的，而章老爷子像是天生就有足够威严的气场，尽管现在年事已高，但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了解，他与那些慢慢老去的人不同，有过足够惊艳的前半生，绝不是一个庸庸碌碌的老人。
不过章父虽然也总是板着脸，但从模样上看，两人也并不算相似，反倒是不知为什么，虽然章希乾的五官长得很像母亲，不过轮廓倒跟老爷子有几分相似之处。
声色浮华，觥筹交错，此刻的场景就是上流们最喜欢的名利场，就好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世界的主角，而他们似乎与那些其他的画面隔绝了，只留下一幅所谓的上层阶级的聚会。
在大部分客人都开始纷纷给章老爷子祝寿时，章希乾看着宁沐秋的父亲也带着自己的女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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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有些紧张。
所有的人本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因此就算他们不说，目光也还是会落在对方身上。
不过还好，宁沐秋的父亲也只是照常祝贺，然后又把宁沐秋介绍给了章老爷子：“小女宁沐秋，听说我要来，还要感觉来为您送祝福呢。”
宁家的家世本就显赫，章老爷子虽然年迈，但头脑依然是十分清醒的。于是目光欣赏地落在宁沐秋脸上片刻，然后又礼节性地夸了几句。
“玉树琼枝，钟灵毓秀。”章老爷子夸道。
宁沐秋露出一点羞赧的神色，然后含笑谢过。
章希乾看着有些紧张，不过还好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的话的缘故，虽然宁沐秋依然笑得甜美无暇，不过比起刚来自己家时，还是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比如没有刻意的看着章希乾，也没有再提起相关的话题。
难道是……自己的劝说真的有了效果？
章希乾稍微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只要过了今晚，过了老爷子的寿辰，别的什么事情都好说。
毕竟章老爷子虽然想管家事，但毕竟年事已高，还是身体要紧，多半都在别院休息，不常过问。
而章希乾不经常回来，从他的角度来看，只要能拖一段时间，至少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主人公已经入席，而祝寿陆陆续续也进行了一段时间，现在也正是晚宴的时候，章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开始张罗着。
门口的喷泉开到最大，黄昏夕阳，落在上面，显现出好看的水色。
有客人带了孩子的，也有专门的人负责看管，并提供一些孩子喜欢的小零食和玩具，供他们嬉闹。
而想着要来社交、增进关系的人也坐在一起，小声说点什么。
整个画面看上去如此和谐而完美，大家都为了章老爷子的寿辰而聚在这里，多是一派温馨美好的画面。
到了最后，章希乾也走过去跟爷爷打招呼。
毕竟是章老爷子唯一的孙子，他自然是疼爱的，章希乾走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显比看其他人要慈爱得多，也变得柔软温和。
章希乾走到他的面前，微微弯下腰来，也放低了声音轻声说：“爷爷，生日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爷爷也是不苟言笑的人，在章希乾向来都对爷爷比对父亲要亲近一些。
大概是现在的场面太完美，有些客人感慨起来：“章老爷子这也算是颐享天年了。”
“那可不，更何况今天还有喜上加喜的事——”
原本章老爷子还在跟章希乾说话，不过大概是宾客面上的喜色明显，他好像也听见了，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是有什么喜事吗？”
章父的表情从微妙变得喜悦——毕竟是要面对自己的父亲——于是他像是没忍住似的，决定提前宣布这个喜讯：“爸，不瞒您说，的确是一件喜事。”
某种直觉，章希乾在此刻警铃大作。
果然，章父说道。
“之前您不是一直问希乾有没有心仪的女孩么？”他看着章老爷子的目光有着刻意的讨好，“现在好了，您不用担心了。”
章希乾看着父亲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话来——
“您很快，就要有孙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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