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的管床护士已经在病房里等很久了。

    之前夏眠去医务科室就跟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时刻观察病人的情况，等人醒过来了，也不要因为觉得医务科在忙或者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烦犹豫，一定要打电话给自己通知这个事情。

    她一半庆幸一半好奇，但一切问题似乎都能得到解答了。

    不过李强现在虽然醒了过来，只是意识稍稍清明，但仍不能卸下呼吸辅助装置、氧气面罩、及滴滴作响的心电监护仪。

    在昏迷醒过来后是要呼唤患者名字确认的，他的管床护士先是测了瞳孔距离，又凑近了些，叫他的名字。

    喊到他名字第三声时，李强像是终于有了反应，目光也移到了对方身上。

    他好像是在这一句之后才算是彻彻底底清醒的，只是在清醒之后，好像变得有些诡异——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像是很紧张，心电监护也因为他的波动而心率脉搏陡然上升。

    他脸上的氧气面罩也动了动，好像情绪有些激动，看向护士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又像是心虚般的转过了眼去。

    不过现在护士没空分析他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只想着赶紧确认他现在的病情，然后弄清到底是什么情况，导致了早上休克的症状发生。

    “你现在的自己感觉自己身体状况怎么样？”护士还是忍不住想先问他一下，“我知道你无法回答，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对，那就点头，如果觉得有别的情况，那就摇头。好吗？”

    李强似乎是听懂了，过了几秒钟之后，很迟缓的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看来意识还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护士松一口气。

    “觉得吸氧的氧流量如何？如果喘不过气的话，就点点头，我帮你开大一点。”

    李强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那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李强还是摇了摇头。

    看他现在状态似乎还不错，护士于是继续问道：“你稍等一下，夏医生要去处理点事，马上就回来了。”

    她虽然没有告诉李强夏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打算把投诉的事情、因为他昏迷闹到医务科的事情，现在就告诉他。

    但李强似乎因此变得精神高度紧张，整个人像是绷紧了，心电监护上的心率一下子跳到了150。

    这下护士不得不注意到了。

    她正要继续问下去，边上又围上来了一群想要围观的群众，基本上都是来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外围可能还有一两个年轻的面孔，不过她现在也很忙，没空去辨认这些。

    护士走过去把门关上，让那些人先离开，然后继续走到李强床旁，顿了顿问道：“那你今天早上吃早饭了吗？”

    李强毕竟才刚醒，一下子好像没反应过来，于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有没有吃什么高糖的东西？”护士继续循序渐进地问道。

    李强先是摇了摇头，然后似乎在瞬间明白了什么，怔住了。

    他这样不正常的反应，自然是引起了护士的注意，她心中一紧，好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妙，的专业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压下了惊讶，甚至还云淡风轻的又补了一句：“是不是我们早上的时候忘了提醒你，你就下楼吃了碗面？”

    李强果然被她的话稍稍安抚，以为她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他还戴着吸氧面罩无法说话，但眼神已经犹疑了好几次了。

    护士正要再问点什么，一旁的门口突然传来动静，还没等她抬头看，就已经有人先开了口，朝这边哭喊着走过来——

    “老李！老李你没事吧！”

    不顾影响、刻意放大嗓门的人正是夏老二，他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夸张，一惊一乍的模样：“你怎么样了？！”

    护士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家属，病人才刚醒，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但夏老二好像没听见似的，一脸悲戚地继续开口：“你本来就心脏不好，又有糖尿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你要是出了点事怎么办？”

    而李强在看到朝自己说话的人时，似乎瞬间重新神经紧绷，甚至嘴唇好像都在颤抖。

    夏老二却不管不顾：“你快，你快告诉大家，究竟是什么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眠也在他浮夸的演技下走了进来。

    护士立刻跟她对上眼，正想要说话，夏眠却有些无奈地递给对方一个眼神，意思是“看他现在要怎么表演”。

    接收到这个信息，护士本来就觉得这人不是个善茬，因此也暂时没有再开口。

    夏老二甚至还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握住了李强的手：“没事，你不能说话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不小心，这么不重视自己的身体的——”

    一旁有个卧床的病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这个病人要是真的在意自己，也不会抽烟酗酒，拖到现在这么严重了，才来找医生。”

    夏老二充耳不闻，依然十分执着的开口：“我听说是用错药了，对吗？没关系的，你可以直接指出来，到底是谁害了你，大家都在不会有人抵赖，我们都会为你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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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句话听上去都冠冕堂皇，堂堂正正，但夏眠已经完全知道了对方想干什么。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

    无非就是李强本就是夏老二，故意要来害自己的对象，他生病是真，但是要害自己也是真。

    夏眠甚至没有其他特别的情绪，即使现在自己很快就要被诬陷。

    她几乎没有想另外一种可能。

    因为李强会出现在这里、夏老二会抓着他的手假意哭诉，本就不会是一个完美的巧合。

    比起觉得自己会被污蔑，她更为此感到遗憾的却是李强。

    夏老二可以利用他来陷害自己，但他的休克是真真实实出现的，如果再严重一点，也许他现在就已经醒不过来了，或者说，夏老二会因为他的无法利用，直接选择甩手不管，好像这一条命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夏老二故意在医务科面前装作不认识自己、跟自己没有亲戚关系，她又何尝不是。

    这种人在她的生命里只是一个污点，她更不想承认自己有这样的一个亲戚。

    刚才那个医务科的科长也跟着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都在等着李强给一个说法。

    “家属，你不要试图干扰患者的个人意志。”他看向夏老二表情有些不悦，甚至觉得他这样是在诱导，“他自己回答。”

    夏老二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后少许，但眼神还黏在李强身上，很明显也不像安抚，还比着口型，用气声说道：“没事的，老李，你说出来就行。”

    这个场面毕竟是需要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的，科长在简单跟护士确认了一下，李强现在是有自主意识的之后，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低头看着他：“听说你今天因为血糖过高而导致了休克。”

    “可是我的确查看过了医嘱单和护理单，上面所有的显示都没有差错，并没有给你输成葡萄糖的现象。”他说，“由于一些医疗垃圾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我们需要向你本人做一下确认，如果医生和护士都没有责任的话，那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个人的原因，摄入了过量的糖类才导致现在这一结果的？”

    他问的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强。

    对方好像被他的逼问，弄得退无可退，又是迎面躺在床上，带着氧气面罩，无法说话，只能被迫看着他。

    所有人的心好像都悬在了这一刻。

    比起一脸胸有成竹，但依然呼吸急促的下老二，以及眉头紧皱的科长，或是表情焦急的管床护士……反而在场最不紧张的，就是事情的中心夏眠本人。

    李强好像表情变得很复杂。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有谁威胁你，让你故意做出什么别的选择？”科长甚至连这个都替他考虑到了，沉声道，“或者你有谁不想见到的，可以现在指出来我们让他出去，你自己跟我们说。”

    李强甚至没敢抬头在他们的脸上多做停留。

    片刻后他只是先摇了摇头。

    那就是没有受人威胁的意思了。

    心电监护仪上，他的呼吸和心率都越来越高、越来越快。

    “那你觉得在场的人里，谁才是造成你昏迷休克的罪魁祸首呢？可以说吗？”科长表情冷静地看着他。

    夏眠看也没有看夏老二一眼。

    她只是觉得现在的场景荒诞且可笑。

    果然，在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之后，李强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看着科长的表情，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缓缓抬起了手指。

    他的食指在夏老二和夏眠中犹豫，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定格在了夏眠身上。

    他的意思就很分明了。

    是她，是夏眠。

    让他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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