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正在气头上的病人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尤其还是医生方理亏的时候。
明明不是自己的问题，但却要替同事低声下气道歉的感觉是真的很无奈也很憋屈。
不过王医生适应良好，说的话一听就是说过无数遍的。
措辞太完美了，太滴水不漏了！
夏眠在一旁暗暗记在心里，心说这话术也该在笔记上记下来才对！
不出十分钟，王医生就给人安抚得差不多了。
出了病房，夏眠默默地给王医生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师兄。”
王医生摆摆手：“你这么锻炼一年你也能跟我一样厉害，脾气是真的好了不止一点点。以前碰到一些病人我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现在就不会了，简直老僧入定，心如止水。”
什么心如止水？麻木还差不多。
夏眠无奈地笑笑，又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下班的点了，应该没什么事了吧？那要不我们先去吃——”
话还没说完，王医生就道：“还有一半的病房呢，看完再下班。”
夏眠：“……好。”
-
等到终于下班，已经傍晚六点多了。
梁屿川早就医院门口等着了。
等大家全都到达饭店后，稍稍寒暄一番就入了座，饭菜也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来。
夏眠动了动脖子，梁屿川见状问：“很累？”
夏眠点点头：“有点头大。”
王医生夹了一筷子菜，笑着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夏眠惊讶：“这还不算什么？”
王医生一摆手：“不算。”
夏眠问：“那什么算？”
王医生想也不想地道：“大半夜的被叫起来去跟着救护车上门急救才头疼。本来就够累够困的，眼皮都睁不开，还要坐车出去给人做心脏按压打肾上腺素，难得一次还行，多来几次是真吃不消，要命。”
夏眠道：“我印象里医院一般都是安排内科的或者急诊的跟车吧？”
王医生道：“他们都没空那就只能我们上呗。”
夏眠：“那我们要是也没空呢？”
王医生：“那没办法，只能护士一个人去了，救护车上没医生也正常得很。”
说着，王医生叹了下气，“还是缺人啊，太缺人了。”
医院的人手永远不够，事情也永远忙不过来。
他喝了口饮料，叹息着道，“要是大家都来学医就好了。”
夏眠露出笑，刚想说这怎么可能，就听王医生十岁的女儿扬声道：“爸你别想了，不可能的！”
“现在都说劝人学医还有劝人学法会天打雷劈，我们班的同学以后都不打算做医生。”
夏眠笑着打趣道：“你也不做吗？”
女孩儿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脸：“才不呢，女孩子一直加班熬夜会老得很快的。”
夏眠继续开玩笑：“那你爸爸的衣钵怎么办？要失传了啊。”
女孩道：“没关系，失传就失传，我觉得医生还是太多了，所以大家才这么不珍惜，就该医生都再少一点，看病门槛再高一点，最好跟国外一样得大家求着医生看病，做手术要排上半年一年的，这样医生地位高了，大家才会愿意去学——”
一只手捂上了女孩的嘴巴。
冲女孩使了几次眼色都没用的王太太，最终还是选择了出手。
她冲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小孩子胡言乱语呢，她懂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时，王医生举起杯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来，我敬大家一杯，哈哈，还是头一次见夏医生的对象呢，长得是真帅啊……”
都是成年人，想要维持面上的和谐简直轻轻松松。
于是一顿饭非常顺利地结束，大家都吃得挺满意。
-
回去的路上，夏眠有些沉默。
梁屿川看了她两次后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困了？”
夏眠摇摇头：“没。”
“那你怎么这么沉默？”
夏眠：“我就是突然觉得……做医生家属挺不容易的。”
她说着，手肘撑在车窗上托着腮，“王医生的女儿十岁，十岁的时候是上小学还是初中来着？”
梁屿川道：“一般七岁上小学，十岁大概四五年级吧。”
夏眠：“四五年级的小孩就懂这么多了吗？”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小学的时候，“我记得我那时候每天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抄歌词、背歌词，还有买贴纸，根本不会想这些对我来说很遥远的东西。”
前方红灯，梁屿川轻轻踩下刹车。
“要么是网上看的，要么是听别人说的。”
说着，梁屿川转头看向夏眠，“你是不是觉得是她妈妈在她面前说过什么，被她听到了？”
夏眠点点头。
作为丈夫和父亲，整整一年里，每周有六天不在家，难得回一趟家还累得半死，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瘫在家里休息。
陪不了妻子，又缺席孩子的成长。
作为家属，就算一开始理解和支持，时间长了，也少不了要在心里不满和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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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能说得这么坚定又流畅，显然是有人没少在她耳边提过。
夏眠看着梁屿川，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他也很忙，幸好他们本来就没多少时间能在一起，这样矛盾和摩擦是不是就会少一点？
至少他们应该不会埋怨彼此的工作。
因为他们半斤对八两，都没资格对对方不满。
想到这儿，夏眠没忍住地噗嗤笑了声。
梁屿川有些疑惑，怎么上一秒一脸愁，下一秒又笑出来？
他有些莫名地问道：“又想到什么了？怎么突然笑了？”
夏眠嘴角仍噙着笑，她道：“我刚在想，咱们俩半斤对八两，谁也说不了谁。”
梁屿川勾唇：“这倒是。”
又道，“不过也就这一年，等这一年过了你就能说我了。”
夏眠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等一年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只要能安稳地在一起，把这一年先度过了就好。”
趁着路况好的情况，梁屿川飞速伸手捏了下夏眠的脸颊：“这话说的，我们是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什么把这一年先度过就好，晦气，重说。”
夏眠缩到座椅里，躲避梁屿川的手：“好好好，我重说我重说，我们会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样可以了吧？”
梁屿川收回手：“勉勉强强。”
夏眠：“这还勉强？”
梁屿川道：“把‘安安稳稳’改成‘恩恩爱爱’就不错。”
夏眠哼哼了声：“这你就不懂了吧，平淡是福！”
梁屿川笑道：“行，你说得都对，都听你的。”
-
到家已经快九点了，夏眠没急着去洗澡休息，而是开始收拾工作要用的东西。
梁屿川要过来帮忙，但被她赶去洗澡了。
正收拾着呢，夏眠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客厅去看放在茶几上的手工制作的水晶球。
把灯关掉，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
水晶球里的装饰物闪烁着一层浅蓝色的荧光。
金粉飘浮，坠着戒指的藤蔓摇曳晃动，虔诚的小精灵低头祈祷。
夏眠弯起眼想，还挺好看。
这钱花的值。
正看着呢，身后传来动静。
夏眠转过身，看见梁屿川擦着头发走过来。
夏眠冲水晶球呶呶嘴：“我觉得这个好好看，你觉得呢？”
梁屿川颔首道：“是蛮好看的。”
夏眠说：“那我把这个带去我办公室怎么样？”
梁屿川一顿：“明天就带去？”
夏眠点点头：“是啊，怎么了？还是说你也想要带它去单位？”
“没，我就问问。”梁屿川道，“那你明天早上记得带上车。”
夏眠嗯了声：“不会忘的，我把它放行李箱最上面，明天一眼就能看见。”
说完她站起身，“我去洗澡，你帮我找一下我的降噪耳机。”
梁屿川：“行。”
又问，“今天要不要按摩？”
夏眠刚迈出几步又停下，她思考一瞬，有些迟疑地对梁屿川道：“想要，但……”
她看着梁屿川，欲言又止。
只一个对视，梁屿川便懂了夏眠的意思。
他道：“十一点前睡觉？”
夏眠摇摇头。
梁屿川又道：“十点半？”
夏眠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梁屿川耐心地继续询问：“十点？”
夏眠眨眨眼，这才终于点了头。
梁屿川边笑边无奈道：“行吧小祖宗，都听你的。”
说着，他把擦头发的毛巾往肩膀上一甩，接着从后面抓住夏眠的背，把人往浴室方向推。
“一寸光阴一寸金，快快快，我们得珍惜时间。”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我是急急国王，我没办法不急。”
“噗哈哈哈哈梁屿川，你能不能别在网上学那些搞笑烂梗啊？！”
“烂梗就烂梗，能把你逗笑就行。”
“砰”一声，浴室门关上。
两个声音被关在了里面，听起来模模糊糊，起起伏伏，但充斥着满满的甜蜜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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