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得诡异，只有山峰吹过林间，草木摩擦发出的簌簌声响。
傅锦年胆战心惊地观察了半天，一个人都没见到，壮着胆子开口：“八哥，你说的小人在哪里？”
八皇子下巴微抬：“就这儿。除了小人，还有会飞的鱼、会游泳的鸟、会说话的猴子……怪有趣的。”
傅锦年起初还觉得渗人，现在越听越好奇：“那猴子在说什么？”
八皇子眼睛微眯，脑袋微微朝右边转去，似乎是在认真侧耳倾听。
傅锦年不敢打扰，自己也竖起耳朵仔细听起周围的动静。
除了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
见八皇子恢复了之前依靠在树干上的姿势，傅锦年知道他听完了猴子说话，好奇地又问：“八哥，你听清猴子说什么了吗？”
八皇子摇摇头：“听不清，树叽叽喳喳太吵了，一个字都听不清。”
傅锦年惊悚地打量起周围的树。
这些树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因为风停了，连树叶摩擦的声音都不再发出，更不可能说话了。
傅锦年瞧着八皇子比刚刚更加苍白的脸色，心中才被好奇取代的不安再次涌了出来：“八哥你是不是病了？”
他壮着胆子伸手去摸八皇子的额头，摸到一片滚烫，吓了一跳：“你发烧了！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才看见那些跳舞的小人什么的？”
“我没事。”八皇子的声音有些虚弱，理智似乎回神了一瞬间，哑声催促傅锦年，“天快黑了，你下山去吧。”
“我带你一起下山，村子里有个告老还乡的老军医，大家都说他医术不错的。八哥你撑住，他一定能治好你的。”傅锦年起身去扶八皇子，却没想到被八皇子挥开了。
“我不走，你走吧。”八皇子说。
傅锦年有些懵：“你都烧成这样了，得看大夫。怎么能不走呢？”
八皇子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怕吃药呀？药是苦，但母妃教过我，良药苦口利于病，吃了药就好了。”傅锦年伸手去拽他，试图把八皇子拽起来。
但他力气再大也还是个孩子，只能将已经成年的八皇子从原地扯动了一番，没能像抱傅笙笙那般轻易把他拽起来。
反倒是这一动作露出了八皇子身后的东西。
那是几个没吃完的红蘑菇。
之所以说是“没吃完的红蘑菇”，是因为傅锦年清晰看见了这些红蘑菇的红色伞盖都是不完整的，缺口处清晰残留着一圈牙印。
傅锦年懵了一瞬，旋即意识到什么，着急不已：“八哥你怎么饿成这样了？我都说这些蘑菇是有毒的，不能吃，你怎么还吃？完了完了，快！我背你！我们去找大夫！”
他急得要命，但还记得得找军医，再次伸手去拽八皇子，却没想到再次被他挥开了。
傅锦年这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八哥……”他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八皇子的视线很模糊，他艰难地把视线集中到傅锦年身上，哑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他如果单纯抗拒傅锦年靠近，傅锦年反倒还能理解。
毕竟傅锦年还不知道京中的局势，还以为目前是八皇子和傅司辰争夺皇位的时候，他们隶属不同阵营，互相针对也正常。
可八皇子对他的态度忽远忽近，就让傅锦年很困惑，生怕自己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他动了一番脑经，还是不知道八皇子到底是什么想法，闷闷地问：“八哥，到底怎么了？”
八皇子长叹一口气，低声道：“别管我了，你自己下山去吧。”
“可是……可是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会死的。”傅锦年拧起小眉毛。
天武帝子嗣多，傅锦年在里面毫不起眼，就连害他的人都很少。
傅锦年亲身经历过的最恶毒的宫斗，也就是傅罗云想害傅笙笙那事。
但即使如此，他心中都没有产生明确的杀意，只是一心想要保护好傅笙笙，想要把这事告诉霍心兰和傅司辰，让他们教训傅罗云。
在他眼中，霍心兰和傅司辰便是能为他处理好一切的保护神。
事实也的确如此。
现在自己遇上八皇子，傅锦年糊涂得厉害，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对自己还算不错的哥哥死在眼前：“我……我听外祖母说过，这些毒蘑菇是能毒死人的。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村里人都这么唱呢。”
八皇子的嘴角勾了勾，在心里重复了一句傅锦年说的这句童谣：“还怪押韵的。”
傅锦年：“现在就别管押韵的事了，这个有毒！”
八皇子：“我知道。”
傅锦年一愣，心中的不安忽然得到了解释，错愕地问：“你……不会是故意吃的吧？”
八皇子沉默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傅锦年大惊：“你为什么要吃这个？这个有毒！好毒好毒的！”
八皇子躺在树干上，眼神再次空洞起来，仿佛陷入了小人跳舞的浪潮之中。
他的意识在不断涣散，就连视线都开始变暗，眼前只能看到傅锦年模糊的轮廓。
“锦年，下山去吧。就当没见过我。”
“可我已经看见你了啊。你……”傅锦年还想拉他下山去找大夫，但实在是拉不动八皇子，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悚地问，“八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八皇子沉默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嗯。”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别学我。”
他才不学呢！
这个世界这么好玩，他还没玩够呢！
傅锦年想不明白：“你别绝望呀！你是皇子，咱们皇子的日子不好过吗？外面好多人饭都吃不饱呢，咱们顿顿有肉，还有瓜果点心，多好的日子呀！我带你去看大夫，你别想不开。”
傅锦年深吸一口气，试图去背八皇子，却被八皇子拒绝了：“锦年，我活得好累，我想休息会儿。”
傅锦年：“那也不能去死啊！”
八皇子微微张开的嘴巴没有出声，像是累极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任由傅锦年背起自己，就在傅锦年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身的时候，八皇子忽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傅锦年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声，随即八皇子推开了他。
昏暗的天色下，傅锦年只听到八皇子一句：“乖，自己下山去吧。”
“哐当”声响中，八皇子的身影坠入山崖，淹没在疯长的杂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