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书写着写着,匪徒就散了。纷纷偷跑回家,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对于这些人,苏元青既往不咎。
但是也有一些人,竟然想带着全家人偷跑出去。对于这些人,别说苏元青,就算贫苦人家出身的赵二郎也看不过去,全抓了起来。
七户人家,五十九口人。
这些人全都可以杀——
但是,看他们衣衫褴褛,饥不果腹的样,杀了他们确实让人不爽。
苏元青把他们叫来,跪成一堆一堆,训道:“你们都该死。但本官仍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几个做匪的,去湖中劝降或杀贼,活的也好,死的也罢,都算数,并且投降者无罪。每两个人,换你们一个家人免死,两日后,差几个,本官就砍几个脑袋。你们的家人,就在这跪着等你们,若想让他们死,就再跟本官作对。”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若是他们还没抓住机会,就算杀错,也必须要杀。
因为那时候,苏元青也没选择。
那一堆一堆人跪着等,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望眼欲穿。他们的下场让周边村县的百姓心惊,再不敢举家逃走。
不过才等大半日,他们的家人陆续回来。
每个人都带回数十人,足够救他们家人所需。
此外苏元青还知道,他们劝回来的数量比这些更多。有些人因为害怕苏元青说话不算数,悄悄从小路回家了。
这些人见与不见都无所谓了。苏元青心中欢喜,对众人说:“各回各家,皆无罪释放,但以后谁再做匪,休怪本官无情。”
接连数日,湖中匪徒竟散了个九成。只剩一小股无家可归的,和身上背着重罪的,躲入芦苇荡深处,不敢露头。
可喜的是,这个过程里,苏元青一个人都没杀。
赵二郎简直成了他的粉丝,佩服道:“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吕秀英笑说:“投桃报李,这些百姓既然这么配合,咱们也应该为他们做点事。”
曹猛接着话说:“不错,应该把蛀虫都捉出来,让张知府杀干净。”
三方人马都散了出去,在附近挨家挨户排查。
让证据说话。以前讲不清的理,有证据就可以讲;以前不能说的话,有证据就可以说。虽说时间久了,很多东西烟消云散,可是总有些证据留了下来。被苏元青这帮人,一个一个翻出来,翻的附近官员胆战心惊。
衙差都出来闹腾,试图阻止。
乡绅、县令也谄媚地跑来见苏元青,准备了数百两银子到数千两银子不等。
这不,湖县县令李克俭,带着一个大箱子,求见苏元青。
叫进来,这老哥哥自来熟,喊道:“苏贤弟,愚兄早就听说你的名讳,今日终于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得知贤弟受命救治伤兵,愚兄虽力薄,却也愿意助一臂之力,此行带良药一箱,可以解贤弟无米之炊之苦。”
噢,这位不是送钱的?
苏元青难免要高看此人几眼。
可李克俭立马低声说:“那箱子有两层,下面那层,是愚兄私人赞助。愚兄在此也要劝贤弟一句,适可而止,否则便是与天下为敌。”
苏元青不解且愤怒,问说:“我苏某人何时与天下为敌了?”
李克俭说:“苏贤弟考教愚兄了不是?”
“并非是考教,实在是求教。”
李克俭说:“那愚兄便说一说。贤弟看啊,这青阳匪徒,如今作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其根由在何处?依愚兄看,是人心贪婪,无可救药之故。可是你现在做的事,却是在另寻根由,把青阳匪徒作乱,说成是官逼民反。若真是这样定了性,那会是个什么情况?那就说明造反无罪,这上上下下的官员反而有罪,甚至那江宁知府,乃至当朝的宰相,都有失察之罪。如此一来,岂不是本末倒置?”
苏元青简直要气笑了,说:“照你这么说,官逼民反还有道理了?”
李克俭说:“道理天定,咱们今天说的是立场。贤弟究竟是要站在官这一边,还是匪那一边?立场错了,就是本末倒置。不然的话,愚兄问你能怎样,拔出你腰间宝剑,将大梁官场上上下下杀个干干净净,换一批干净人上来?可能吗?所以愚兄劝你,世道如此,青阳匪徒有罪,是定了性的,贤弟可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苏元青听出来了,李克俭这些做了坏事的人,这是要抱团。要为百姓说话,就是站在这帮人的对立面,他们会往死里咬。
苏元青不愿与这帮人同流合污,可也不愿受人诬陷。
他琢磨片刻,说:“你弄错了一件事,我只是在分辨证据。”
李克俭说:“证据何用?就算那是事实,何用?无非就是抓住一小撮人的痛处,找到缘由杀了他们而已。为兄今日跟你说的,是杀了这些人之后,你的路也就绝了。官逼民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要做此事,也得放上九族为筹码才是。”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要做此事,这些人定会拼死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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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手段齐出,可不好搞。
李克俭接着说:“再说了,贤弟来此奉命剿匪,若是倒行逆施,把官逼成了匪,到时候你什么下场,不用愚兄来说。贤弟如此年轻,大好前途,可不要白白浪费。”
不得不说,他说得竟然很有道理。
苏元青此时冷汗连连,竟有一种试探深渊的感觉。
官场之恶,竟能如此颠倒黑白,令人发指。
此事牵一发动全身,的确没有先前想的那么简单,但苏元青不想放弃。
他寻思道:“对了,你今天来是来做什么的?只为送药?”
李克俭笑说:“正是如此。”
“来人。”苏元青叫道,“把这位兄台送来的东西,给本官好好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夹层,夹层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李克俭一下子不笑了,说:“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元青说:“没什么。本官从不受贿,收的所有东西,都会登记在册。”
士兵们干活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把箱子里的东西理清,回道:“大人,这儿有草药若干,人参两颗,另有黄金五十两,白银一千两。”
“噢?”苏元青笑问,“这位贵客,你什么意思?”
刚才苏元青被弄得冷汗连连,现在该李克俭冷汗连连了。
李克俭没想到,苏元青这会儿不喊打喊杀,改抓行贿了,还抓了个现行。
李克俭说:“苏贤弟,这是愚兄资助给你剿贼用的。”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苏元青笑说:“果真如此?”
李克俭说:“千真万确。”
苏元青说:“既然是这样,你何必做的这么猥琐。这位兄台给咱们送来了剿贼的银子,咱们应该表示感谢。来人,给我把这位兄台,以及最近送银子的,其姓名、官职和所送银钱数目写下来,公之于众,以表示感谢。”
李克俭震惊了。这,这简直是把人放在火上烤。他们可都是清官,又在这荒凉的土匪窝做官,怎么能出得了那么多钱?
可他又哪来的理由反对?
难道说,他们做好事不留名?
还没等他想出说辞,苏元青又说:“本地官员我看都是挺好的,肯带头出钱剿匪。可是本地乡绅什么意思,难道不支持我等剿匪?”
他瞪大眼睛看向李克俭。
李克俭又震惊了,什么意思,这莫不是要逼他们出更多钱?
好嘛,这个小家伙不索命了,改成要饭得了。
李克俭心中有一万句脏话想说。到后来,他又只能笑容满面,说:“贤弟看错乡绅了,他们只是还没来得及。”
“这样啊。”苏元青说,“那我摆上案台,等着他们来。”
李克俭无话可说,拱手道:“愚兄还有事,先行告退。”
“不送。”苏元青赶苍蝇似的挥了下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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