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纪怀昨看着眼前掉下眼泪的女人,有些木然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小昨,我们不合适。”秦幼昕并未接纸巾,兀自用手背擦着眼角的泪。
她的手腕多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并不是纪怀昨之前送的那块女士手表。
纪怀昨回神,视线下移,落在自己面前的橙汁上。
她能感觉到心里有很闷很沉重的失望和疲倦,也因此,这些情绪把她的嘴巴粘住,让她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
秦幼昕对她这副样子有些无可奈何,好像对于她刚刚说的几个字,纪怀昨也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可她如果不表现出足够理解自己的样子,那自己的为难,她是不是就全然不能明白,是不是就会在别人问起的时候,说是自己甩了她?
那别人会怎么看她?始乱终弃?
秦幼昕拿出纸巾擦了眼泪,缓了口气道:“我家人,觉得我该结婚了,并且,他在诚橡上班,待遇也不错,工作也算稳定。”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纪怀昨觉得自己的心像很久以前劈不开的木柴,铁锲子卡在里边,本就拿不出来,现在秦幼昕的话又把它砸得更深。
木柴好像终究还是要被劈成两半了。
秦幼昕似乎说不下去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希望纪怀昨能理解她的为难。
但纪怀昨不是草木,三年多的感情,她尚未能理解自己,更抽不出来空暇去理解秦幼昕。
纪怀昨觉得自己应该少说话,这样或许可以少几句被秦幼昕在意的雷点。
但秦幼昕最后还是离开了,她哭着跑出去的样子完全匹配“凄美”这样的形容。
纪怀昨能感觉到来自其他人隐晦的注视,甚至能听到别人猜测她们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抢男人,而她气走了原配。
可笑,可笑得纪怀昨坐不下去,起身结账离开。
因为是七夕,咖啡店客气地给每一个客人准备了小甜点。纪怀昨看着甜点出神。
三年前的七夕,秦幼昕追她一年多,把她约到这来,那天她请秦幼昕喝了咖啡,领了第一份甜点。
今天仍旧是她结了账,她和秦幼昕的三年,已经彻彻底底的到此为止了。
热河的天一入秋便带了些莫名的萧索,地上到处都是被树摆脱的叶子,枯黄得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躺在那儿等着被一阵风随机吹到哪里去。
纪怀昨裹着风衣,手里提着甜品袋子,在枯黄的一地颜色中,好像也是其中一片巨大的叶子。
她走在路上,耳边是汽笛声,信号声,路过某些店铺的时候,能听到时下流行她却听不懂的音乐声。
但这些都是背景,她也在允许自己小小地沉溺一会儿,在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氛围里,回想着秦幼昕刚刚说过的话。
“小昨,我们分手吧,我考虑了很久的,不是闹脾气。”
“我不小了,不能再继续玩下去,我该收收心。”
“我家人对他很满意,他在诚橡上班,工作很稳定。”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你可不可以理解我一下,我有我的难处,如果不是这些压力,我也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纪怀昨,人都在往前走,没人会一直保持现状一生幼稚。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好像……就好像我会换成美式,换成黑咖,但你还是停留在橙汁上一样。”
……
等纪怀昨把这些话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之后,她才发觉已经走进小区里,身边过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子,她察觉到手机震动。
摁亮看的时候,是秦幼昕的消息——
[我的东西不要了,可以的话辛苦你扔掉就好。]
纪怀昨的手捏紧了手机,麻木地抬头看向已经开得远远的搬家公司车子,很想问问他能不能帮忙带一下垃圾。
她住的公寓那一层只有三户,她和弟弟住邻居,父母已经各自有了家庭,这两个房子就是对她们姐弟的补偿。
纪轻桐在外地上大学,不常回来,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从今天之后,她将更加彻底地恢复一个人。
纪怀昨走进电梯里,她在电梯的镜面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心想:这段感情结束,她是不是也没有很难过。
不知道哪儿忽然冒出一个十分稚嫩的奶音:
“姐姐。”
纪怀昨回神,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穿得很可爱,正仰着头盯着自己看。
纪怀昨想着,新眼睛就是好,这么亮,这么黑,像小小的水晶球,留在小精灵的眼眶里。
她近乎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叫我干嘛?”
小女孩笑,几颗白牙露出来,十分讨喜。
她十分自来熟地靠近些:“漂亮姐姐,可不可以让我妈妈留下你的联系方式,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和你聊天了。”
纪怀昨还是第一次被年纪差这么多的小家伙搭讪,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就瞧见一只漂亮的手把小孩的嘴巴捂住。
小孩的整张脸都被笼罩,只留了黑黝黝的眼睛在指缝中笑眯眯地给她传递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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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怀昨这才看见她身边还有个大人,她并不太注意这人什么长相,此刻她发觉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听到一个声音和她道歉:“不好意思,我女儿总会开玩笑。”
纪怀昨并未多留视线,淡淡点头并未理会。
电梯没有那么慢,能让人在里边说上太多的话,两个大人只寒暄了这一句,电梯就停在26楼。
按钮只亮了这一层,门开,两大一小便都出了电梯,纪怀昨的视线里又看到电梯里还有几个行李箱。
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恍惚,看什么都看不完全,好像有一部分灵魂先入睡了一样,一切朦胧。
身后的女人在嘱咐小孩:“妈妈把这些放进屋子里,你就在屋里等着妈妈回来好不好?”
小女孩很乖地答应下来,转而哒哒哒跑到纪怀昨身边,拉住她的衣角。
纪怀昨停住,她妈妈进电梯去拿行李箱,所以没注意到。
“漂亮姐姐,你也住在这?你喜不喜欢吃苹果?”
纪怀昨能明白这或许是小朋友的搭讪方式,类似于她经常看的动漫里——
“小姐,你吃纳豆放不放葱花。”
她再一次耐心地蹲下身:“喜欢。”
小孩儿眼睛弯成月牙:“我妈妈会给我买好多苹果,漂亮姐姐要不要一起来吃?”
纪怀昨把手里提着的甜品给她:“这个你可以吃吗?”
小孩哪管可不可以吃,漂亮姐姐送的东西她怎么能不要呢!当即一把接过,不忘呲着几颗小乳牙道谢。
“谢谢漂亮姐姐。”
小孩的妈妈这时候总算发现了,赶紧朝这边来,把她再一次拉住,还未注意到她手里提着的甜品,嗔小孩一眼又歉然:
“……不好意思。她,她见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有些话多。”
长得漂亮?
纪怀昨觉得自己长相很一般,对这句夹杂着表扬的话没给予什么答复,比起这些比她成熟的大人,她对小孩子的耐心要更多一点。
摁了密码,纪怀昨进去便带上了门。
阮赴今瞧着女人的背影,关了门,才发现小孩提着的甜品,皱着眉,拉着阮霁禾的手叮嘱她:
“你这个小家伙,怎么一看见漂亮女孩就搭讪呢。还随便收人家东西,这怎么行。”
阮霁禾嘿嘿笑着,试图躲开阮赴今的手,嘴甜得很:“妈妈最漂亮啦,我最喜欢和妈妈在一起!我是收了给妈妈吃的!”
阮赴今生不起气来,无奈一笑,“以后不许了。”教训过后,才牵起小孩的手,起身打开自己的房门。
“你呀,一会儿看不住就要被人勾走,我看我还是把你好好留在屋里等我才对。”
原来的家用电器有很多都不能用了,反正也要搬家,阮赴今干脆把那些都处理掉,什么都买了新的,这几天陆陆续续都到了,快递小哥帮她把重一点的大件送到门口,又带着拖车回去。
阮赴今花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把屋子收拾好,整理出几袋垃圾,提着准备下去丢掉。
刚出门,旁边的门刚好也打开,纪怀昨也拿着很多垃圾袋出来,更夸张的是,她胳膊下边还夹着一个很大的玩偶。
视线相对,阮赴今本着都是邻居的关系,准备客气一下,却被那人完全无视掉,径直路过了。
她微微皱眉,暗暗猜测是不是刚刚阮霁禾的行为让她讨厌了。
电梯上升,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这么多垃圾袋,加上这个大玩偶,空间也被占得满满当当。
一般在如此静谧的电梯里,阮赴今会自己找点什么事打发时间的,但现在她在犹豫要不要为阮霁禾刚刚的事道歉。
“您好。”想过之后,阮赴今还是开口,“我女儿话有些多,不好意思。”
纪怀昨有点纳闷——为什么陌生人也要把一样的话说两次,难道自己看上去真的很像听不懂人话的模样吗?
她皱着眉径直问出来:“同样的话为什么说两次,是一定要我告诉你我听到了,并且可以理解吗?”
阮赴今愣住,重新端详面前这人,忍不住多加了一层凌厉不好相处的滤镜。
纪怀昨没等到她的回答,恰好电梯也开了门,便重新夹起那个大玩偶走在前头。
阮赴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那个大玩偶放到垃圾桶旁边的时候,忽然觉得懂了她为什么看上去如此颓丧。
大概是失恋了,还是被分手的那个。
她跟在后头扔了垃圾,想起刚才的尴尬气氛,刻意慢了几步,打算等一会儿的电梯。
岂料她挪到电梯门前时,纪怀昨一只手挡在门口,见她来了,收回手摁了楼层。
阮赴今有些意外,但也没拒绝人家的好意,又在如此沉默的气氛中上楼去。
她视线看向别处,回忆起旁边这个人的长相,有些不明白阮霁禾的审美。
眼尾上扬,眉峰锐利,薄唇尖下巴,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不好相处的感觉,也亏得阮霁禾脸皮厚,见到美人就往前凑。
沉默的电梯里,震动的声音尤为明显,纪怀昨拿出手机接电话,阮赴今则是尽量降低存在感,也想着拿出手机来装个样子。
“喂……”
“小昨!秦幼昕怎么在相亲啊?我靠!她绿你!你绿了你知不知道?!”
纪怀昨认识姜松河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她声音原来这么大。
而阮赴今,她觉得自己真的神了,竟然能在兜里摸出阮霁禾的玩具手机,并且摁到音乐播放的按钮。
所以现状就是,人家接到好友举报伴侣给她戴绿帽子的电话,而自己,摁响了“我是一条小青龙”。
纪怀昨愣了片刻,转过头去看那个手忙脚乱关闭,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扣下电池才能阻断欢快旋律的女人,
这回她看清楚了,这个人长得就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模样,鹅蛋脸,桃花眼,皮肤白净俊五官。
嗯,看着的确贤妻良母。
而阮赴今对上纪怀昨的视线时,不知道是因为听到那句“你绿了”,还是因为洗脑的“小青龙”。
她总觉得,这个新邻居麻木的脸上,似乎成了绿色的麻木。
而她,是尴尬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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