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大平层,落地窗边放了一张餐桌,桌上点着两根蜡烛,中央是摆盘精致却早已凉透的日式晚餐。
屋子里没开灯,月光洒落,顺着光亮向内,沙发上正横卧着一个人。
青年手里拿着新款游戏机,做好的发型因为在沙发上磨蹭久了,已经显露出原本毛躁的样子,自然卷的半长发不分彼此地纠缠着,透露出一股慵懒。一身高档定制的白西装也是等同的待遇,衣料上的褶皱难以遮掩。
游戏机屏幕的光照亮青年的脸,清俊、冷然,戴上一副平光镜就能去cos职场精英,和那一头柔软的银发并不相符。
他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拿着游戏机的手保持着对仰躺来说十分端正的姿势,右耳的蓝牙耳机里传来好友的劝告:“已经快六个小时了,从傍晚六点开始到现在……阿凌,实在不能通关还是放弃吧?”
“不行。”远川凌手指仍在游戏机按键上飞舞,聚精会神,谁能想到这人只是在为了一个还未发行的新款游戏奋斗,“说了能打通就一定能打通。没关系研磨,今晚我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通讯对面的研磨沉默了片刻,没有放弃:“凌,你还没有吃完饭,现在就先吃饭然后按时睡觉,这是你每天的计划对吧?”
远川凌的手停顿一瞬,“反正他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我没什么胃口。”
远川凌盯着屏幕上血条即将告罄的关底boss,心里居然十分平静。
身侧扔在一遍的手机,群聊里快炸了锅了。
:怎么办……阿凌已经连续玩了六个小时游戏机了,快来个人阻止他!
:啊?才六个小时而已,这很正常吧,研磨你的最高纪录可是二十个小时!
:这完全不一样,阿凌可是会严格按照自己的计划生活的强迫症,突然打破生活规律很容易生病。
:以前测试游戏的时候会有这种情况吗?
:肯定没有啦,今天是特殊情况。话说你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啊!?
:嗯?打赌输掉了,要用一周新网名,不要在意。
:这些都不是重点,快去阻止他!这家伙今天兴奋了一天什么都没吃,再这样下去低血糖要犯了!
:啊?阿根廷现在是几点?不是说结婚纪念日烛光晚餐吗?及川那家伙又放鸽子了?话说,他们还没离婚吗?
聊天群里在线的几个人都被这段消息震撼得失语。
良久之后才有一条新消息飘到了空白的聊天屏中。
:小黑……这种话直说的话阿凌会很伤心的。
:……我知道,但是你们不直说的话,那家伙是不会清醒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群里的大家都是远川凌的亲友团,自然不希望对方总是为了伴侣而痛苦,可惜远川凌在面对爱人的时候已经习惯了退让。
他们作为朋友只能委婉劝说,却没办法强硬地让远川凌和爱人分开。
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基于网络的游戏同好群,因为许多年前的一场电玩活动而组建,除了零星几个以“避免朋友被网络诈骗”的名义进群的监护人,其他都是游戏迷。
群聊维系至今,一名群友成功进军了游戏界,开了一家游戏公司,其他人也顺利成章地得到了一份兼职——游戏测试员。
钱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身为游戏公司老板的会给他们提前游玩未发售游戏的机会,这才是让群友们有时会开启彻夜狂欢的原因。
远川凌当然也是个游戏发烧友,但是对方和他们这群游戏迷相比,自控力堪称可怕,每天只有固定的一个小时时间用来打电玩,时间一到闹钟一响,远川凌就会准点停下。
而远川凌今天出现这种异常行为的原因也很简单。
今天是远川凌与伴侣的结婚纪念日,对方早早就在家亲手准备烛光晚餐,这位强迫症兼完美主义者,在此过程中浪费了不知道多少食材,才终于得到从摆盘到味道都符合预期的餐品。
远川凌本以为在这种日子,即便不提前通知自己的伴侣,对方也会按时回家。
甚至在他的想象之中,对方或许会推掉今天的工作早早回来陪伴他,毕竟从阿根廷球队上个联赛开始之后,身为教练的及川彻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他们的家了。
远川凌完全理解对方的忙碌和对待工作的认真,因为他一直明白,排球对及川彻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个人会为了排球远渡重洋,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只为了站上最高的世界舞台。从他们相遇时及川彻作为阿根廷国家队二传手,到今天对方成为阿根廷国家队教练,那人对排球的热爱从来没有消失分毫。
在他们多年的感情生活中,为此一直让步的是远川凌本人。
但这些忍让和理解,在他一直等待到晚上十点,在那份费尽心思的烛光晚餐彻底凉透之后,在手里打发时间的游戏迟迟没能通关时,彻底被消磨殆尽了。
远川凌按着按键的手一松,屏幕上再次弹出了一个“gameover”,这代表着这次的通关尝试又失败了。
这个冒险类闯关游戏的关底boss在设计上难度有些超阈值,参与测试的几百名测试员都没能通关游戏,远川凌的失败并不稀奇。
远川凌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游戏机,突兀地轻哂。
通话那边的研磨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良久他才开口问:“阿凌?”
远川凌问:“研磨,你之前说关底boss的设计参数不适合这个游戏?”
研磨一愣,以为远川凌是忘记了这件事才在不断尝试,于是立刻说道:“没错,设计上不适配,正在考虑修改。”
远川凌沉默不语。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及川彻之间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关系。
及川彻就好像那个和他的人生游戏并不适配的关底boss,不管他怎么绞尽脑汁去攻略,最终也只会gameover。
远川凌从不会怀疑自己对及川彻的爱意,但就像感情永远会在时间流逝下消磨,他也会感觉到疲惫。
只是他习惯于沉默,习惯于内敛情绪,让这场在一开始就充满玩笑的爱情游戏里,甚至没有多少选择。
及川彻是个完美符合他取向的伴侣。
外表英俊,内在闪闪发光,聊天幽默风趣,做事成熟稳重,会用时不时的浪漫来消弭长久分别的寒冰,即便他们时常会因为工作分开,感情也一直很稳定。
人是会在这种安逸下得寸进尺的。
远川凌叹息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灯火通明的夜晚,就像他和及川彻的第三次见面,在市中心昂贵的浪漫餐厅,他递出了自己精心挑选的求婚戒指。
*
与此同时,两个街道之外的十字路口,及川彻被红灯拦在了路上。
他有些焦躁地敲了敲方向盘,左耳上的蓝牙耳机忽闪忽闪,来电铃声忽然响起。
及川彻动作一顿,按下了接听键,耳边瞬间就传来幼驯染愤怒的吼声。
“你在哪!?阿根廷现在是什么时间?你还记得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吧?你把爱人一个人留在家里??**!只一天不去球队报道真的有那么难吗!?”
通话那边的岩泉一一连串的质问让及川彻很想把耳机摘下来。
及川彻被大音量震得耳朵疼,缓了一会儿才低声抱怨着:“iwa酱,你和黑尾君的关系也太好了吧,什么消息他都告诉你……”
“……你脑子撞傻了吗?还不是为了防止你被甩,真以为我们喜欢关心别人的私事吗混蛋!?”
岩泉一手里好像拿着易拉罐,此刻被捏得咔咔作响,声音逼近耳侧,简直让及川彻以为对方会立刻买下机票来到阿根廷首都然后给他一拳。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后腰隐隐泛痛。
“嗨以嗨以……”及川彻敷衍地应声,随后给自己辩解道:“不过我今天没有去球队啦……”
“没去球队?那你去哪里了?”
及川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确赶时间回家,恨不得能原地飞回去,这会儿看见绿灯,立刻一脚油门,车子飞驰出去。
“旧伤出了点问题,去医院复查了。”及川彻轻声应道,随后叮嘱:“这件事可不能和黑尾君说,你懂吧?”
黑尾铁朗知道就等于远川凌的友人圈知道,也就意味着远川凌会知道。
他亲眼见过一向冷静的爱人在面对他无法治愈的腰伤时,泪流满面的样子。
任凭及川彻怎么安慰、怎么耍宝,都没用,远川凌日常生活里毫无存在感的泪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突然加班。
那样的场景,光是回忆一点,及川彻都觉得难以接受。
而他故作轻松的话语也让通话对面的友人回忆起了他职业生涯落下的一身伤病。
车里还残留着一股极淡的药味,是一整天漫长的理疗留下的。
及川彻十分擅长遮掩这些,为了不让爱人发现这些痕迹,他通常会将车停在家附近,等到药味散尽再回去。
远川凌作为一名职业理疗师,对这种药味非常熟悉,及川彻只能小心再小心。
只是今天,他离开医院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又为了消去药味在外滞留,以至于快要错过结婚纪念日。
也都怪那个医生,吓唬他说这次的理疗不好好做,很有可能明天就会直不起腰,他可不敢赌那一点可能性。
况且……大好的日子,和爱人说自己腰不行……太没有情调了吧!
及川彻在心里嘀嘀咕咕。
岩泉一明显没有发现对方心里带颜色的小九九,他沉默了片刻,问:“医生怎么说?”
“建议休息。”及川彻语气平淡,这种早就知道的结果也的确不会让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不过他的幼驯染还总是会为这件事而遗憾。
“话说,不会是iwa酱以前总是对我动手,才让我格外容易受伤的吧?”
“哈!??你在说什么屁话啊混蛋及川!”这种没有理由的黑锅岩泉一自然不会认下。
他忍着继续痛骂的欲望,催促道:“总之,快点回家!”
“知道了……真的是越来越像妈妈了……”
“我听的到!”
两人小学鸡式地对骂几句,及川彻主动挂了电话,车已经开进了小区地下车库,及川彻拿出买好的一整束99朵玫瑰,新鲜的花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也不枉他硬挤出时间去花店把它买来。
及川彻脚步匆匆地回家,一路上还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药味,抱着玫瑰也压制不住心底的心虚。
时间太晚了,他直接按开指纹锁打开家门,屋子里没开灯,及川彻有发消息叮嘱远川凌早些休息,此时倒也并不惊讶。
因为理疗机器的声音会让爱人起疑,这一整天他不仅没见到远川凌,连对方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家里清淡的香薰味飘到鼻尖,及川彻心中的思念立刻决堤。
他轻手轻脚地换好室内鞋,把玫瑰花抱进客厅,在固定的花瓶中放好,这才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人。
怎么睡在这里?及川彻忍不住皱眉。
这个季节很容易着凉。
他下意识伸手按了下后腰,思索自己还能不能用一个体面的姿势,做一个完美的公主抱,把爱人抱回卧室,顺便兼顾一下表情管理。
似乎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尝试。
可惜还没等他动作,远川凌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按开了顶灯。
两人骤然四目相对,从远川凌略泛着些红血丝、但十分清明的眼眸中,及川彻看得出,爱人根本没睡。
“凌……还没睡吗?”
及川彻说不出自己此刻是开心爱人等他回家多一些,还是心疼对方熬夜多一些,他走到花瓶边把那束玫瑰抱出来,走到爱人旁边半蹲下身,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亲爱的,周年快乐。”
远川凌目光落在及川彻俊美而深情的脸上,又看了看新鲜的玫瑰,心里的怨气散了大半,但该委屈的还是会委屈。
他迟疑一秒才接过花束,又被及川彻牵起一只手,一吻落在手背,对方充满歉意地说:“是我错了,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我都有空闲,别生气。”
远川凌在心里叹了口气,完全无法招架,但他也觉得不能让及川彻继续形成这种他很好哄的想法。
他还是应该发火的。
于是远川凌语调略有些冰冷地问:“彻,排球和我,哪个更重要?”
及川彻从爱人冷漠的表情中发现了那一丝从未见过的委屈。
这不是及川彻第一次听见对方问这样的话,但他的确是第一次从爱人脸上看到了自我怀疑,好像在害怕自己是被放弃的一方。
他不由得怔愣一瞬。
及川彻一直以为,他对远川凌的爱意从来不做伪装,即便总有人说他轻浮,可对远川凌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甚至于,他以为,他才是两人之间更惶恐、更被动的那一个。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迟疑,让远川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没有心情继续这个结婚纪念日了。
远川凌从沙发上站起,却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他脚下踉跄一步,抱着的玫瑰花脱手而出,砸落在茶几上,花瓣散落中,他隐约听见及川彻惊惶的呼喊:“凌!?凌……”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远川凌知道自己是低血糖发作晕倒了。
但他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及川彻的身影在他眼前明明暗暗,或近或远,伸出手却无法触碰。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紫灰色头发的人正要往外走,在生病状态下的不适和恐惧中,他短暂失去理智,急得忍不住低喃出声:“darling……”
那人猛地僵住了,立刻转过身来,震惊地开口:“啊嗯……你刚刚说了什么不华丽的话?”
视线聚焦之后确认对方不是自家爱人的远川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