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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农》
    春秋时期百家争鸣,主要有九大学派,而以儒家、法家、墨家及道家影响力最为深远,时至今日儒家为主导,道家次之,法家逐渐融入儒家和道家之中,而曾经富有影响力的墨家因其学术观点偏爱底层老百姓,故逐渐失去了存在的生存空间。春秋时期的齐国,有位著名的政治家和哲学家管仲,是法家代表人物,后人根据他的言行事迹编纂成《管子》一书,此书中有篇文章名为“士农工商”,描述社会中人可按四个类别划分,这个划分概念影响了古典中国几千年,到今日依旧有参考意义。管仲被誉为春秋第一相,他在相国职位上辅助齐恒公成功登顶春秋第一霸主,另外有个形容朋友之间交情深厚彼此信任的成语管鲍之交,便是源于管仲与鲍叔牙的故事。可能让很多女性朋友对管仲嗤之以鼻的是,管仲是妓院的鼻祖,他首创开设女闾,初初为宫中权贵的淫乐之所,后来作为政治家的管仲将它发展为国家公立妓院,将部分嫖资充当国用,乃至用女闾笼络人心等。

    管仲的哲学思想和政治遗产影响深远,集中体现在《管子》一书,尤其是士农工商的思想,简短的四个字基本上囊括了社会基本构成,四民要素相辅相成,要说今日依旧是四民社会,固然也没错,不过这个四民思想理论一般只会出现于政治理论研究中。士,古代说法是士大夫,即具有知识的统治阶层,换作今日的说法是精英阶层;农,指古代多数从事农业的平民,古代农业文明时代,农业是四民社会的基础,因此有重要的地位,有无农不稳的说法,从排序上看是仅次于士,而实际上农应该自始至终都是末端的;工,指的是从事技术工作人员,是社会生产率提高的基础;商广义来讲便是指商业,狭义来讲就是指商人,四民社会中应该是泛指从事贸易促进互通有无的商业人员。四民社会中,士的地位最高一直未曾改变,虽说农的重要性较高,但是从事农业的百姓,自始至终应该都是社会的底层,从事工业技术人员的社会待遇显然低于商业人员。历史上,常有重农抑商或轻商的说法,重农的本质,应该是古代统治阶层认为农业是维持统治的基础,而商业会慢慢侵蚀农业基础,故而有所谓的重农抑商之说,不过也有不同的政治理论,认为商业是促进社会进步的最强动力,因而说重农抑商的本质,其实是重士抑商,因为士族阶层是治理国家的,而商人强大后,必然使用金钱向士族阶层施加影响力,进而影响统治阶级,故而抑商,而所谓的重农,应该是自古以来忽悠从事农业劳动者的托辞。

    农业文明的四民社会中,士族人员最少,农业人员占主体,工商人员次之,进入工业文明时代后,且看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的巨变可知,大部分农民慢慢转变为工人,工人阶层成为四民社会中的大头,士商整体来说稍有增长,应该整体比例不会很大,毕竟士商是食利阶层,过于庞大迟早会引发社会动荡。不管四民社会中的人员结构怎么变化,自始至终未变的是,农是几千年来社会地位最低的,好在社会生产率大幅提高,大多数农民逐渐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日子,尽管有相当部分农民转变为艰辛的工人阶层,但是农民的整体社会待遇有所提高,尤其是当代从事农业的人民,相当部分超越工人的待遇。

    在古代,社会生产率低下,多数农业劳动是纯手工操作,90年代,在乡下从事农业劳动,使用的农业工具甚至和两千年前并无二致,上世纪从事过稼穑的人,想必都会说务农很辛苦。乃至今时今日,人们习惯于都将从事农业工作视为低等工作,不过在土地承包政策的引导下,加持机械化的工业工具,从事土地承包经营的农民,社会待遇俨然已经胜过多数转变为工人的农民。在古代,人间辛苦是三农,古代农业工具原始且效率低下,使得农民日出便作日落才息,更为让农民辛苦的是少闲月,播种的季节农民将要双倍劳作。鉴于农民的艰辛,多有士族阶层的诗人们,持有人文关怀,创作出同情农民兄弟的佳作,如白居易年轻时创作作备受赞誉的《观刈麦》,如与白居易交游甚密的诗人李绅创作的《悯农二首》,诗中的名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流传极广,妇孺皆知。《观刈麦》和《悯农二首》都是诗人们年轻时创作的,年轻的他们所呈现的人文精神是值得称赞的,足见年轻的士大夫阶层中人,多有同情底层农民的。

    《悯农二首》

    (唐)李绅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第一首《悯农》诗,前两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正如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是农业时令的基本现象,对于了解过稼穑的人来说,很容易理解,后两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则是涉及到社会经济层面,需要充分理解社会运行原理后方能深刻明白,对于很多未经世事的人来说,农民伯伯种植粮食不足以让自己免于饿死,恐难以理解。第二首《悯农》诗,首两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描写农民在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仍然要辛苦的从事农业劳作,那一滴滴的汗水洒落在天地里,与白居易《观刈麦》中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有异曲同工之妙,后两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经典名句,现如今已经成为很多家长教育子女用餐时不剩粮食的口头禅了,穷苦的小时候便是如此,经常被长辈教育到,饭碗了米粒都要吃完,粮食来之不易。这两首小诗,在百花竞丽的唐代诗苑,并不能说是精品诗篇,但是它流传甚广,不断被人们所吟咏,正是因为它语言质朴易懂,朗朗上口容易背诵,同时也深刻的诠释出农民的艰辛不容易,在农民占主体人群的时代,这两首诗更能长期在人民群众中广泛流传。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虽说是描写的北方农作物情况,它本身也适用于大部分自然界生长的植物,如一粒桃树种子生长成后结成满树的桃子,一袋稻谷种子可以播种成片的稻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两句要历经社会现实后,尤其要懂点经济学原理,方会醍醐灌顶,其内在原理与北宋诗人张俞的诗作《蚕妇》是一样的,越是辛苦换来的成果反而价值越低,换来的成果还不足以养家糊口,这是古代社会中残酷的现实,而尽管当今社会看似发达,然而这样的现象却屡见不鲜,辛辛苦苦的工作一年,到头来所剩无几,仅勉强维持生计的情况大有人在。用这样的诗句引申批评统治阶级腐朽也好,暗示当时的社会黑暗也好,农业科技相当发达的今日,这种现象并未彻底根除,是因为这种现象是无法根除的。以色列著名历史学家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指出,科技的巨大进步的确给人类带来了光明,也的确消除了影响人类生存的恶劣情形,然而人类内部的问题却几乎千年变,科技的进步仅能消除绝对贫困,而解决不了相对贫穷,因此“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社会现象永远会上演。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小时候在乡下农村见识过,大夏天从事农业劳作时艰辛,深有体验,尤其是进入夏季,天气炎热,田地里的杂草要除,在烈日当空的晴天,田地里到处是村民在干活,汗流浃背再正常不过了。今时今日,大批农民在田地干活的现象大幅减少,曾见识到一家承包大片稻田的农户,向人家大致询问了现在稻谷种植模式而得知,农业机械化程度较高,除去雇佣农民帮忙插秧外,喷洒农药和施肥用无人机,犁田时、收稻谷、烘干皆是农业机械,几乎不再需要大量的农民劳作,也即现在的农业模式,开始将农民从繁重的农田里解放出来,为此“汗滴禾下土”的情况已不多见。从田地的牢笼里释放出来,如果你认为可以解放了,那将大错特错,现实残酷的告诉人们,这些从农地里脱离出来的农民,不会可以更加悠闲的生活着,而是更多的被迫进入城市的建筑工地、工厂、酒店餐馆等,然后有了个新名字叫做“农民工”,依旧是社会的底层,曾经有一段时间,曾有媒体发表社论请求城市善待农民工,其本质是农民工的社会地位低下,备受社会的欺辱。

    后来高居相位且奢靡无度的李绅,年轻时应有深刻同情底层农民的情感倾向,不然的话,写不出这么深刻的诗篇,然后历史总是残酷的,发迹后的他,当年的悯农之情消失殆尽,染上腐化堕落的酒色习性。历史上很多如同李绅一样经历的士子,年轻时对贪污腐败和政治黑暗充满了批判之声,对民众疾苦和社会不公有过愤世嫉俗的批评,这是年轻士子们的激情,然而多数不幸的是,能让这种正义感保持一生却是凤毛麟角,权势逐步在握的时候,更是寥若晨星。未经历过权势的感染,这其中的心理转变无从知晓,但是能明白,权势对人的腐蚀是极其容易的,因为李绅后期逐渐奢靡的生活,后世对其评价颇具争议。年轻时的李绅与新乐府运动的白居易、元稹等人交往密切,为推动新文化运动有功绩,写下的《悯农》也充满了对农民的怜悯之情,故对其前期评价较为积极,而他后半生发迹却将初衷抛却脑后,一些行为备受争议。同时代的诗人刘禹锡曾作诗《赠李司空妓》,深刻的反应李绅厕身高位时的奢华之风,还创造出成语“司空见惯”,表明李绅的豪华人生早已司空见惯,尽管夸张手法,但也深刻映衬出李绅人生轨迹的逆转,历史上完全正面的人零零星星,即使是同时代的伟大诗人白居易也有让人不齿的方面,好友元稹更是被评价为渣男中的模范,因此看人需要立体去看,不能只顾欣赏人家积极的一面,更不能一味的指责人家的消极面。

    父执多在建筑工地日晒雨淋,同辈多有进入工厂从事流水线的劳作,按四民社会来划分,其实就是农转为工。尽管从农民的身份转变为工人,被冠以农民工的身份,但是这个转变过程需要两三代人完成的,好比爷爷辈纯属农民,父执辈前半生为农民后半生为工人,吾辈小时候为农民,到了下一辈将有可能脱离农民身份,成为十足的工人阶级。因为身份固有农民身份的标签,也是经历过稼穑之人,对农业稍有了解,故能对李绅诗篇《悯农》颇有感触,对另外一首出自颜仁郁之手的唐诗《农家》,一样可以理解。从关怀农民的角度来看,李绅的诗《悯农》和颜仁郁的《农家》所表达的意境相似,但是《农家》表现出来的更加直白且情感更加强烈,具有较高的批评意味,甚至一度被用来讽刺不知耕耘艰苦不识谋生艰难并耽于吃喝享乐的人们。

    《农家》

    (唐)颜仁郁

    夜半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

    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

    这首诗前两句“夜半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是指半夜时叫孩子趁天未亮抓紧时间去刨松田地,犁田用的牛已经累到艰难前行,从事过稼穑的人能够深刻明白此两句所描绘的场景。记得吾辈小时候凌晨未天亮时,睡的正酣却被长辈叫醒去田地里收稻谷,可谓是趁晓收稻谷,只不过《农家》诗中所表达的意思,是趁晓拉着牛去刨松田地,本质上场景是相似的。在夏日里收稻谷,长辈们要趁凌晨天气不是很热的情形下,尽可能完成田地里的活,因为炎炎夏日的中午,很容易导致中暑。为了便于种植稻谷,田地必须进行松土作业,即农业时代的犁田,犁田的机械动力取自牛,通过牛来拉犁田的农具,这套原始的工具在历史学家看来,犁对于农业文明好比蒸汽机对于工业文明,是促进人类机械化进步的重要工具。打小见识过牛,还曾做过放牛娃,自是明白牛是非常重要的农业工具,曾见识过牛犁田的画面,对诗句“羸牛无力渐艰行”理解起来较为容易,经历过这些场景,读到该作品时,契合人生体验的情感油然而生。

    小时候,养牛可比养猪的价值高,牛不仅可以卖掉换钱,更重要的是稻田的“机械”,牛对于农业来说,就相当于机器对工业,在农业机械普及之前,牛是很普遍的家畜,为农户创收功不可没,然而时过境迁,犁田的牛慢慢退出历史舞台,牛的光辉事迹也就只能进入博物馆供人们参观了。城里的人们,打小吃的鲜美的牛肉,而乡下的人们,尽管打小就与牛有过交道,但是享用牛肉则是多年以后社会经济水平整体提升才有可能的事情,小时候打渔钓虾,好的拿去镇上换取微薄的收入,次品用来丰富常日里只有粗茶淡饭的膳食,好比父亲津津乐道的回忆以前苦日子时说到,以前从田地里搞来足足有一斤多重的黄鳝,本想可以美味一餐,谁知做梦一般,黄鳝拿回家给看一眼便被送去镇上卖掉了。未经世事的时候,并不知晓小时候在经历苦,不过一直有逃避农活的想法,乃至成年后也有逃避成为工人的想法,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人生总有很多苦,但农民的苦显得更多。

    “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这两句诗,让我回想起一位美女数学老师,参加同学的升学宴时,随意聊起稻谷播种的话题,这位美女老师好奇的问起我们,稻谷禾苗是拔的还是插的,当时的班主任则回答到,是将秧苗插到稻田里,美女老师似懂非懂的样子,那时我才恍然发现,没想到这位陪伴三年高中的数学老师竟然对田地农事毫无概念,这次经历让我深深明白,完全不识稼穑之人是普遍存在的。好彩这位美女老师没提问到,粮食是不是地里自己长出来的,倘若这么一问,对于我们多数经历过稼穑之人来说,可能会哄堂大笑一番,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相当部分城里人完全没见识过农业劳作,倘若问及粮食是否是田地里自行长出来,应该不出奇,犹如一千多年的唐代,尚有人将谓田中谷自生,遑论大部分人未曾下过农田的现代社会。晋惠帝长居深宫,是魏晋时期士族阶层的代表人物,完全不识稼穑之事自是情有可原,故而能创造出“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此典故也充分说明了社会阶层中的一部分人不识农家苦。社会上不识农家苦的现象也蛮常见的,将谓田中谷自生的笑话也不乏其案例,何不食肉糜所讽刺的现象也从未断绝。

    千禧年之际,依稀还有许多农民在田地里从事农业劳动,二十多年过去,农田已经少见农夫,这是科技进步的必然,经济发展的巨大进步,势必要将农业劳动力释放出来,转变成工业劳动力,将农民变成农民工,极大的促进社会进步,也给民众生活水平提升更高水平,物质生活水平大幅提高了,然则同时也失去了更多的自由。以前在农家,忙的时候多是春种秋收季节,的确也是非常辛苦的季节,农民有耕种的辛苦和看天吃饭的压力,但是身体却相对自由一些,累的时候可以休息,不想干活的时候就可以推迟一天,甚至想开工就开工,可以凭自己做选择,这些都是可能的。农民成为工人后,自由俨然成为奢侈品,上班时间必须服从安排,流水线的工人甚至在人有三急时都得要忍住,找人顶岗被上级说一通,想休息必须请示上级批准,累的时候还得继续通勤上班,从农业的牢笼出来,跳入的不是幸福的舒适圈,有可能的是更加狭窄的工业牢笼。

    作为文学表达的最为经典模式,诗歌的光辉已暗淡,但其舞台依然有人在坚守,千年前有李绅写诗《悯农》、颜仁郁作《农家》反映农民的艰辛,当代的诗人应有写出《悯工》或者《工人》的诗歌,反映底层工人的辛酸。自影视出现大众面前后,更多的是视频形式展现了工人的辛酸,英国著名影视明星卓别林,为此创造了一个表达底层人民辛酸的影视范本,其电影作品《摩登时代》展现了工厂流水线工人的场景,是人类首次将流水线作业的场景以电影的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怜悯底层劳动群众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揭示底层人民生存的窘迫,催生人民的共情情感,诗歌功不可没,因其语言精炼,描写生动形象,构思巧妙,比长篇大论的小说和转眼即逝的影视作品,来的深刻,在体会到语言魅力的同时,激发怜悯情感,引导人们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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