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整个华弥仙境都被笼罩在诡异的氛围里。
十座内峰空了一半,外峰长老也各个闭门不出。
弟子们噤若寒蝉,不知道该怎么办。
华弥仙境外倒是热闹。
忘澜宗几百名弟子全堵在宗门外,千阶台阶被他们占了大半,朝着华弥仙境吵嚷,要华弥仙境给他们一个说法。
不仅忘澜宗,还有虞澄仪所在荟山宗、以及其他宗门弟子,掌门和长老也来了不少。
浩浩荡荡集结了上千人,在门口拉出血书横幅,每日朝宗门内喊话,要求华弥仙境交出杀人凶手,并且赔偿他们的损失。
这阵仗可就大了。
单凭一个忘澜宗,还不至于把事情闹到这么大。
但关键是……墨知晏杀了不止一个人。
之前墨知晏仗着别人进不去秘境,就算杀了人也死无对证,一直肆无忌惮。
如今,他遭到了这种“便利”的反噬。
菩提秘境是什么地方?
危险神秘的秘境。
虽说合体期以下修士都可入内,但上限卡在这,说明里面的危险大多是针对元婴、乃至出窍期修士而设立的。
对于一些修为低微、又想要进去碰碰运气的弟子来说,危险不言而喻。
就算没有墨知晏,每次死在菩提秘境里的人也不在少数。
要是以往,死了也就死了,只能算自己运气不好。究竟是自己死在秘境里,还是被别人杀人夺宝,蓄意谋杀,别人也无从得知。
就算知道,也找不到究竟是谁动的手。
但现在,出了一个墨知晏,那些无端损失了弟子、又没有地方倒苦水的人,可不就找到了发泄口。
那可是第一仙门,明晃晃的肥肉,有这机会谁不想咬一口?
就算不为了利益,自家弟子死了,说不准就是这个人杀的,难道不该要个说法吗?
为了给华弥仙境施压,短短几天,这些宗门联起手来,把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华弥仙境名声急遽下滑,从人人称赞的仙门圣地,成了包庇魔头的魔窟。
墨天晔也从正道魁首成了人人唾弃的存在。
“还什么第一仙门呢,教个弟子就教成这样?比那魔头还不如。”
“就是,至少魔头坦诚,不是那伪君子。”
“听说墨知晏在华弥仙境里的名声还挺好,人人拥护那种,那些弟子都很喜欢他。”
“可不是,上次菩提秘境门口远远看到一眼,那排场,别提了,人家恨不得把墨知晏走的路都给他家少主铺成金子做的,那叫一个前呼后拥。别人一句不好的都不能说,不然就直接群起而攻之,问你是不是想挑衅华弥仙境,这谁惹得起?”
“我也看到了,当时还以为多狠呢,结果下车一看,就是一个筑基,我都不知道他在装什么?”
酒楼茶馆里,到处都是谈论
这件事的声音,曾经的第一仙门,俨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迟疑着说,“那会儿他才多大,这天赋还算不错吧……”
那也要看是谁啊,别人二十筑基是天才,但他可是华弥仙境少主,每天吃的白米饭都是拿上百极品灵石才能换一筒的上等灵泉灌溉出来的,这修为实在废物了。⒆”
“我的乖乖,吃这么好?”
“他还是个假的,冒充人家真正的少主享这么多年福,也不脸红。”
“何止啊,上次桃花海宴,你们知道人家怎么说的吗?‘我就不下去和这些弟子打了,免得有欺负人的嫌疑’,哎哟我去,好高贵好了不得。”
“真的啊?”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后面打完了,他不还去装模作样道什么歉吗?那语言艺术,那些不会说话的,真该去好好学学。”
“那是,就当时那两句,后来他身份暴露的时候,多少人在骂那一位,说什么,‘人家都道歉了,被抱错又不是人家想的,何必下这么狠的手?’‘华羽仙尊不要他才是对的,看那心狠手辣的模样,认回去了保准是个祸胎。’一个二个说的多起劲,把墨知晏说的多无辜多可怜,合着被抱错的不是他是吧?”
“这也太……”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的人连连皱眉,摆手表示嫌弃。
几粒花生米下去,谈笑的人又说到了这件事的另一位主人公。
“华弥仙境那掌门也是糊涂,亲儿子不要,要个假的,怎么想的?得亏他妻子疯了,不然不得把他天灵盖都拧下来啊?”
“死了都得半夜来找他的程度。”
“别说妻子了,听说华弥仙境的长老都受不了他,集体出走了,内峰空了好几座呢。”
“走的好!”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继续留在那里,这些长老也要被墨知晏给拖累死。”
“我看墨天晔除了能打也没别的优点了,天赋全在修炼上了,实力强是强,但有什么用呢?华弥仙境出了这样一个掌门,也是命不好。”
“哈哈命中有此一劫是吗?”
他们说得感慨,不过也有人听不下去,站出来反对。
“你们有病吧?这有什么好骂的?人家掌门爱喜欢谁喜欢谁,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不知道一群大老爷们在这骂些什么,养了二十多年,要是那掌门直接抛弃自己的养子,我才会骂得他狗血淋头。”
“那可是整整二十年的时间,竟然能被轻飘飘地用血缘盖过,真是可悲啊。”
“感情是培养出来的,不是血缘的赠品。”
正说着,旁边忽然有人用力拍了下桌子,砰!的一声,震得半座楼都颤了一颤。
那人一张口,酒气喷了半张桌子。
“还有同门相亲相爱也要骂,真希望你遇到的同门都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辱,一句话不说的,而且人家都死了,你们还要挖出来追着骂,真
是毫无心胸可言。”
被他喷了满脸口水的人也火了,站起身就骂了回去。
“这叫相亲相爱?这叫是非不分!你叫什么叫啊?我……”
旁边的人一拉他,轻飘飘磕了粒花生,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就让他继续和他的养子培养感情呗,咱们又没逼他不要这个养子。”
更有人笑了一声,“反正被亲生儿子当灾星一样躲着点不是我,被拖累到身败名裂的也不是我。”
“何止,被人堵在山门前泼黑狗血问候祖宗的也不是我。”
“将来下去了,被祖先问到你做了什么有没有把宗门发扬光大的时候说不出话的也不是我。”
“被其他人祖先嘲笑,说哎呀你那个儿子我都不想提的还不是我。”
说着,有人灵机一动,怀疑道:“你这么激动,该不会就是当初同情过墨知晏,帮着他骂林慕的人吧?这么入戏。”
那人还真帮着骂过,他脸涨的通红,“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们也在和你就事论事啊。”
“那他同门……”
“奇了怪了,是我逼着他们维护墨知晏的吗?是我让他们一定要跟着墨知晏的吗?还是是我杀的他们?这不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吗?腿长他们自己身上,出事了倒是来怪别人。”
那人被堵的哑口无言。
倒是先前说起菩提秘境的人又开了口,喝了口酒,拿不太准地说:
“说起华弥仙境那些弟子,进菩提秘境的时候,我还看到他们在围着欺负什么人。”
“真的啊?
“是啊,有点远我没看太清,就记得那人要走,然华弥仙境的人把他围了起来,一靠过去,就听到华弥仙境那些人在替墨知晏打抱不平,对着别人喊打喊骂。我就问,华弥仙境那些弟子为自己骂错人的事道歉了吗?别拿死说事,他们死了又不是别人害的,而是他们的亲亲少主自己杀的。”
之前说话的人好似又找到了理由,强撑着和他争辩:
“那,那人知道墨知晏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提醒那些弟子,让他们白白送了性命,就因为那些人骂了他两句,他就看着别人去送死?这未免也太睚眦必报了吧!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这都能怪别人?谁知道墨知晏这么丧心病狂?你能猜到吗?不能。那别人说了他们会信吗?到时候还要说别人污蔑他们的亲亲少主。”
“那他至少提醒一下啊!”
“架是当面吵的,人是当面骂的,又没背着他们,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一定要别人帮忙把坏人两个字刻在墨知晏脸上?哦对,他们真的听不懂,他们还帮着墨知晏骂人呢。”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别人还要给他们当爹,把奶喂到他们嘴里吗?这是什么绝世大善人行为?大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学会独自行走,自己分辨行吗?”
有人起来打圆场,“诶诶诶,大家都冷静点,按我来说,这位
兄台说的也没错。”
嘴硬那人一看自己终于找到帮手,立刻挺起胸膛。
正要说话,那人又说:
“我看他挺深明大义的,正好墨知晏不是长歪了吗?不如把他送进去,好好教育一下墨知晏,让他改邪归正,就让这两人在一起好了。这样他也满足了,万一墨知晏还想杀人练他的邪功,也不用祸害别人,一举两得啊!”
众人哄笑,一人破口大骂。
……
诸如此类的话,随处都能听到。
华弥仙境的弟子们即使不出门,也能听到山门前震天的呼喊,要他们交出杀人凶手,不然就全是帮凶,一时间人心惶惶。
按说以华弥仙境的威势,想要强行把这件事压下去,也不是不行。
再者墨天晔的实力也不是假的,真来硬的,外面这些人还真扛不住。
但他不敢。
杀一个小弟子,已经让华弥仙境的长老们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意见。
再动用强权威逼,走的或许就不只是几个长老了。
谁又愿意留在这看他上演父子情深呢?
然而,长老们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面临长老们集体闭关施压,墨天晔是彻底狠下了心。
长老们逼他至此,他要是后退……
掌门书房中。
“父亲,您也去休息一段时间吧,您都好久没有放松过了。”
墨知晏坐在特制的轮椅上,由侍女推着到了墨天晔面前,病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温柔腼腆的笑。
此时山门外还有几百人在抗议,人人脸上写满了冷漠和凶恶,像是要把他拖出去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他却好像一点不受影响。
墨天晔这几天一直处在焦头烂额之中,想要想出一个解决方法来。
他一颗心都被架在火上烤,见到他恭敬懂事的模样,心里才算有了点安慰。
在这满世界的反对浪潮和喊打喊杀中,只有墨知晏还会来看看他,给他一点心理慰藉。
这个儿子,虽然走了歪路,也做错了一些事,但是对他的感情是一等一的,是真真切切的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对待。
就算不是亲儿子,也没多大差别。
这让他心中稍微好过了一些,就连林沁华和林慕的离开,他也不再那么意难平。
至少,他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在关心他,陪伴他。
他付出的这一切,也不算毫无意义。
就是可惜……
这段时间以来,但凡独处,墨天晔总会想起棠溪聿风。
曾经棠溪聿风也是这样,总带着温雅和煦的微笑,关心他的身体,明明是天之骄子,却从未有过骄横的时候,一直都是谦逊知礼,对上尊敬,对下包容,为人处事无可挑剔。
沁华病了那些年,墨知晏没见过母亲正常时的模样,也就只有棠溪聿风能体会到他的心情,还能陪他缅怀一二。
棠溪聿风死了之后,他虽然悲痛,但也知道世事无常,很快便放下,只在心里记着这个弟子。
但谁能想到……
他一遍遍地反驳云归长老,绝不承认云归长老说的是真的。
可事实上呢……
但他又能怎么办?棠溪聿风已经死了,他总不能为了一个死去的弟子,再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
况且……
况且……
棠溪聿风明知墨知晏不是他的孩子!
可他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要提醒他!
这说明,棠溪聿风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问心无愧,就是一个水晶一样剔透无瑕的人。
墨天晔不是傻子,他不是完全猜不到棠溪聿风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藏着掖着,始终不愿意说出来。
无非就是怕林慕威胁到他的地位罢了。
他曾经不止一次拍着棠溪聿风的肩膀,感慨墨知晏性格太软,天赋也没达到他期望的程度,未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不得,华弥仙境还要交到棠溪聿风的手里。
让他要好好努力,做华弥仙境最优秀的大师兄。
棠溪聿风嘴上谦虚惶恐,但墨天晔看得出来,棠溪聿风听到他说这种话时,眼神分明是欢欣期待的。
在墨知晏面前,棠溪聿风确实可以做最优秀可靠的大师兄,自然愿意释放善意,把墨知晏当自己的亲弟弟照顾。
但要是换成林慕呢?
就是墨天晔自己,也不敢说自己的天赋就比林慕要好,何况棠溪聿风。
更何况,林慕是他亲生儿子。
在这件事上,棠溪聿风和墨知晏才是利益一致的攻守同盟,只有把林慕踩下去,他们才能显出自己的优秀和独特,保住手里的东西。
平日里再温柔和顺的人,也只是因为没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而已,一旦利益受损,也会变成豺狼虎豹。
棠溪聿风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人总有宽待自己,千方百计,找诸多借口来给自己开脱,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合理且占理。
墨天晔苦笑,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其实也没比棠溪聿风活的通透光明到哪去。
只是没有回头路。
现在要是先低头,他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墨天晔摸了摸墨知晏的头,满心疲惫,还扯出一抹笑,问他身体最近恢复的怎么样。
他已经把自己带回来的仙药给了墨知晏,归厝长老是走了,但华弥仙境又不止这一个医修,他再找别人来照顾墨知晏就行了。
那生骨花无愧于顶级仙药之名,也配得上他趁着大比间隙夜行万里一路上的幸劳,给墨知晏用上之后,还不到半个月,墨知晏就能靠着轮起和搀扶坐起来了。
再这样下去,恢复如初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是修为上比较麻烦。
断骨再生还有办法,修为被废,还是被凶器和邪功接连打击,墨知晏
的身体已经成了一个破布口袋,就算引灵力入体,也只会消散。
就私心上而言,墨天晔也不想让他再修炼了,省的墨知晏又去琢磨他的邪功。
而且,他也总要拿出一个交代,来平复外面那些人的怒气。
不如就用墨知晏的修为好了。
外面那些人无非就是想趁机捞点好处,华弥仙境家大业大,也不是赔偿不起,再让墨知晏诚心诚意去道个歉,忏悔一下自己的过失。
时间是往前的,没有谁一直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何况大部分人都只是在看热闹,要说真真切切感到悲伤,想找他要个说法的,那还真没多少。
打定了主意,墨天晔就让墨知晏先回去休息。
墨天晔去拿桌子上的令牌,头也没回。
他想拍拍墨知晏的肩膀,却一不小心按在了他胸口。
扑通——扑通——
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传递过来。
这就是那颗石心?
墨天晔昏迷时意识全无,就算听到什么也记不住,但他醒来后,观微长老曾和他说起过这件事。
彼时还是观微长老第一个发现墨知晏剖心,给墨知晏输送灵气。
在他醒来后,更是盛赞墨知晏少年心性,是个有风骨的孩子,面对别人的怀疑,从没有半分低头。
就是太过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选择了以死明志这样的方式。
要不是外出寻找药材的弟子及时带回来这颗石心,墨知晏当时就得命丧九泉。
时过境迁。
这才是真正的时过境迁。
当时观微长老有多维护墨知晏,离开时的背影就有多决绝。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墨天晔想不明白。
墨天晔的手停留的时间太久,墨知晏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强忍住心悸和害怕,笑着开口,唤回墨天晔的神智。
“父亲?”
墨天晔眸光重新变得清明,收回手,朝他点点头,“你回去休息吧。”
“那父亲也不要太辛苦了。”
墨知晏关切完这句,让侍女推着他离开。
他是不敢和墨天晔久处的。
他脑子里的那东西好像彻底扎了根,对他的影响越发重。
一开始还只是不舒服,现在连想想都不行。以至于他说话时总是束手束脚,绞尽脑汁规避谎话,又要让真话达到谎话的作用。
短短时日,也死了不少脑筋。
在这关键时候,他半点不敢掉链子。
书房门关上,墨天晔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触摸到的心跳,他捻了捻手指,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熟悉和心悸。
这是……
呕……
一阵反胃的欲望忽然冲上大脑,墨天晔捂着胸口,运转灵力都没能压下去,一口秽物从胃里狂涌上来,对着书桌就喷了出来。
“
呼哧……呼哧……”
他喘着粗气,一手用力撑着桌子,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脸色青白灰暗,每个字里都凝着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
……
“你确定就是这里吗?”抚崧抬起头,看着面前巍峨森严的老宅。
正门上方,牌匾上刻着棠溪府三个字。
这是棠溪聿风的家族。
棠溪家势力不小,但放在整个在修仙界,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棠溪家几百年没能迈过顶尖家族的门槛,唯独这一代,出了个天才长子,拜入当世最大的仙门,又被华羽仙尊收为唯一的弟子,前途可谓无量。
这么一个寄予厚望的长子,就这么没了,棠溪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之前就闹过一场,得了不少好处,听说这件事可能还有内情后,家族立刻又派了人上华弥仙境,想再要点说法,这会儿还和其他宗门的人一起堵在山门前。
“能找的证据都找完了,宗主不愿意看,我也没办法,但死去的弟子不能白死,我总归是不能撒手不管的。”云归叹气,“我左思右想,发现这件事里还有一件事不明。”
抚崧抓脑袋,“什么事?”
“——墨知晏为什么要杀棠溪聿风。”
云归望着面前的宅邸,“我们都见过棠溪聿风和墨知晏相处时的场景,棠溪聿风不说千依百顺,至少也对这个师弟关爱有加,对他从来都是维护宠爱的。”
抚崧没想那么多:“墨知晏不是要吸人修为吗?说不定就是盯上他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朝他下手。”
“你忘了,棠溪聿风的修为已经废了。墨知晏能吸什么?空气吗?”
抚崧:“那……墨知晏特别丧心病狂,就好这口?”
“……闭嘴吧。”云归说,“我们都知道,棠溪聿风修为被废,人也残废,是林慕下的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拿这件事来攻击林慕,或者把这件事按捺下来,等林慕身份彻底藏不住那天,当做一个后手,引导棠溪家和宗主去对付林慕。就算不能把他怎么样,也能破坏林慕在宗主心中的印象。但墨知晏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把棠溪聿风杀了。”
抚崧觉得有理:“所以呢?墨知晏脑子坏了?”
“你脑子坏了他都不会坏了,我看他害人的时候脑子好用的很。”云归说,“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只是棠溪聿风的魂灯被棠溪家带走,我没办法直接探查,只能来碰碰运气。”
说是碰碰运气,其实一点不夸张。
自菩提秘境出事,他赶回华弥仙境后,就把弟子们临死前的回忆找了出来,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就因为这件事,墨知晏还给他来了一出挖心,当着诸多长老的面,含着血控诉他,说要以死自证清白……
那段时间云归没少被其他长老提醒,让他收收疑心,别总是疑神疑鬼,揪着这件事不放,免得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要是真和墨知晏闹僵,棠溪聿风死了,将来墨知晏上位,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抚崧天天和人红脸,跟个活火山一样,天天吭哧吭哧喷岩浆,想想都不堪回首,真是……
等等。
墨知晏挖心?
云归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住。
墨知晏是这种被人怀疑一下,就要死要活的人吗?
那还不是寻死觅活,而是真的到了生死一线,要不是……要不是……
“……石心。”云归自言自语。
抚崧:“什么?”
云归:“墨知晏前脚挖了自己的心,放进掌门的胸口,后脚就有人找到了能救掌门的石心,刚好救了墨知晏一命……”
抚崧:“那小子命还真好,所以呢?”
“好个屁。”云归少见地说了句脏话,“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但是……”
这两件事里有什么关系呢?
——墨知晏为什么要杀棠溪聿风?
又为什么能那么巧合地被救?
身后风吹而过,卷起落叶,有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一声。
云归猛然回头:“谁?”
“我。”归厝长老蹲在街边上,头上还插着根草,衣服也没换,下摆沾满了泥土。
那是他埋葬那小弟子时沾上的。
“你怎么跟着我们?”抚崧愕然。
归厝长老没答,直勾勾望着云归,“你们还在查墨知晏的事,对吗?”
云归凝视他一会儿,颔首:“是。”
“那带我一个。”归厝长老站起来,“我跟你们一起查。”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抚崧还有点疑神疑鬼。没办法,最近见到的牛鬼蛇神太多了,就算是他也变得敏感起来。
“我给你们身上下了点药,追着味就能找到啊。”
“下药!?”
归厝长老暴躁道:“老子是医药专长,不给你们下药我怎么跟?分分钟就把我甩掉了好吗?我要是实力有那么强,我就直接把墨知晏打成鞋垫子了,至于这么受气吗?你就非要戳我伤疤?”
云归道:“好了,别吵了。”
对于他的话,两人还是听的,对视一眼,悻悻然收兵。
抚崧看了眼他身后,没看到别的人,问道:“其他人呢?”
归厝长老看他一眼,疲惫道:“天陵和观微他们找地方闭关去了,不想再管这事,打算以后就做个无门无派的散修。我有几个跟着我一起走的弟子,也让他们先帮忙看着。至于我……”
他长长叹了口气,握紧了拳头。
“我放不下这件事,看着他们俩还好好的,高高在上继续做他们的仙尊和少爷,我受不了。我知道你俩也是倔驴,肯定不会就这样算了,一定还会查,就来找你们了。”
云归:“那走吧。”
归厝长老无精打采地跟上。
三人报上名号,小厮立刻
警惕地看着他们:“华弥仙境的人?”
“老夫三人已离开华弥仙境,往事不必再提⒋_[(,此次前来,是来拜访贵府的家主,有事和他们相商。”
小厮上下打量他们,到底不敢自作主张,转头叫了一声,让人去通传,自己则牢牢守在门口,不肯放人进去一步。
特殊时期,云归也没在意这点无礼。
等到里面的人来回信,那小厮才打开门,带着他们往里走。
仙府幽静,曲径通幽。
两旁的建筑也算大气,笼罩在半山云雾里,颇有些世家气派。
棠溪家里最近也不好过,小厮听了不少传言,深信就是墨知晏断了棠溪家飞升顶尖家族的希望,也断了他的仙途,十分气愤,一边走一边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抱怨:“还第一仙门呢,害死我家大少爷,也没个说法,现在还上门来,真是不知道哪来的脸?”
抚崧:“嘿你这小子……”
“抚崧。”云归低喝道。
归厝长老:“墨知晏和墨天晔害死我弟子,我跟他们翻脸,出来查这件事,怎么就没脸了?说话前先看看自己,你家家主派人从华弥仙境搜刮了一批法器丹药不够,听到动静,又巴巴地跑去想要再讹出点好处来,就很有脸了吗?他带走那些丹药还有大半是我炼的。”
小厮涨红了脸,跳脚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家家主只是关心少爷而已!再说了,我家那么大一个少爷,那么难得的好天赋,还是天生玲珑心,悟性也是一等一的,本该带着家族好好发展的,就这么死了,难道不该……”
“琉璃心?”归厝长老愣了。
这个东西怎么那么熟悉?
华弥仙境的藏书阁对长老是完全开放的,长老们都是里面的常客,只不过擅长的方面不同,查阅的书籍也就不同,有部分还是各位长老亲自书写了放进去,供弟子学习。
归厝长老擅长炼药,常年翻阅的书也基本和医药相关。
这个词,他是看到过的,依稀记得,有本书里提过一句……
小厮也是偶然听家主炫耀时说过一次,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昂着头说:“怎么?”
归厝长老定住了,好半天才缓缓转头,问云归,“墨知晏……是不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来着?”
“就是……他换给掌门的那一颗。”
……
“震惊!仙门魁首竟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且看……”
姬珠打断他:“行了行了,你都念了十来天了,还没腻歪啊?不是,你跟他们多大仇啊,这么执着?”
“没仇啊。”承桑祁说,“但我好兄弟跟他们有仇嘛,我当然是同仇敌忾啦。”
“说起来,你好兄弟人呢?我半天没见他了?见他相好去了?”姬珠托着腮,小腿轻晃,轻轻踢着面前的海水。
“你别说这么直白,他会害羞的。”承桑祁捂着嘴
靠过去,就是他家那口子来了,我刚才去那边的小树林找他,一进去就看到他面前的白毛,吓得我赶紧就退出来了。”
“哇哦,小树林诶。”
“懂得都懂,明白就好。”
被他俩议论的白毛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懂得都懂”了,正背靠着大树,曲起一腿坐在地上,拿狗尾巴草编小兔子玩。
而他相好这会儿正坐在他对面,一手拿着一颗珠子,一手提着笔,在细致地铭刻着什么。
顾随之看了一眼,有点惊讶,“这不是我挺久以前教你的那什么吗?你居然还记得。”
“嗯。”
顾随之挪过去,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懒洋洋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铅灰色的小球,里面还算干净,就是外表蒙了一层浅灰色雾气,看起来有点混浊。
半个巴掌大一颗,林慕沾了点水,正在外面一笔笔书写符文。
这符文教学的时候有点久了,还是林慕把棠溪聿风废了那会儿顾随之教他的,林慕一边回忆一边写画,花了点时间才完成。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林慕想要灌输进去的记忆也被清楚地铭刻在了灰色小球之上。
和上次不同,他当时强行灌进棠溪聿风脑子里的记忆,就只有和棠溪聿风有关的,这一次,他又多加了一部分。
“你费力把棠溪聿风的残魂从剑里抠出来,就为了这个?”
棠溪聿风身死时,林慕的气运也随之回归了一部分。
但不知道是棠溪聿风怨气太大,还是什么原因,他的残魂竟然附了一部分在气运里面。
反正没什么影响,林慕也就没管他。
这会儿用得上了,才专门把他从气运里剔除出来。
林慕松开手。
那灰色小球受到牵引,消失在半空中,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他最牵挂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他牵挂的,是他自己的心脏,还是墨天晔的心脏。
林慕擦干净手指,正要站起身,被人从身后扑倒在地,他回过头一看,顾随之神色不善地盯着他,哼了一声,“你拿了一下午棠溪聿风的残魂,真不愧是前世白月光啊。”
林慕:“?”
林慕默了,“你对白月光的定义也是很宽松。”
顾随之:“那你说你的白月光是什么?”
林慕:“……”
他就没有这东西,除了他母亲,他最喜欢的分明就只有……
顾随之盯着他的眼睛,眯了眯眼,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更危险了。
“我懂了。”
林慕想把他推开,“你懂什……”
“说。”顾随之任凭他推,动也不动,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究竟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修炼?”
林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