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吻在那张唇上。
轻轻贴着,甚至没敢去看顾随之的眼睛。
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林慕稍微退开了一点,拉开距离,撑着他耳侧的地面。
掌心里陷入披散一地的银发中,月色般冰凉顺滑,和他这个人一样,气息深凉,好似一捧冰雪。
林慕望进那双温柔含笑注视他的眼睛。
顾随之没再掩饰自己眼睛的颜色,一双异色的瞳眸辉映交错。
就像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
一边是海,一边是月亮。
顾随之伸出手,搭在他后颈上,冰凉的手指摸索着少年颈后那片温热的皮肤,无声的亲昵。
“我感觉你欠我一句话。”
林慕轻声:“我不会说的。”
他跨坐在顾随之腰腹上,双手撑着地,两人相距不过咫尺,顾随之甚至能看清他眼皮上不起眼的一颗小痣。
林慕被他仿佛要望进他骨骼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这次没再躲开。
他同样在看顾随之。
“我每次喜欢的东西,总会很快就会离我远去,反而是讨厌的东西,甩都甩不掉。”
林慕描摹他的五官,心里万千藤蔓疯狂生长,把他的手脚都捆住,连指尖都没放过,又沿着血液骨骼溯洄而上。
扎根于心脏。
他覆下眼睫,脸上的神情淡去。
“所以不想喜欢你。”
“想一直讨厌你。”
顾随之用手肘撑着地,抬起身,吻在他唇角,鼻尖摩梭着他的脸:
“想从你嘴里听一句好听的怎么就这么难?”
“拆我台的时候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一坐起来,林慕撑不住地,只能改为抓住他的肩膀。
顾随之扶着他的腰,微微笑了,“那就让我抱一会儿。”
林慕迟疑了下。
顾随之弯着眼睛望着他。
落在他腰间的手也只是轻轻扶着,没有逼迫的意思。
林慕垂了下眼,慢慢靠了过去。
月亮慢慢爬到夜幕正中,星河横跨天穹。
耳边潮声澎湃,海风和林间湿润清新的气息混杂。
一尺来高的杂草上,一滴露珠滴落。
林慕从他身上起身,别开眼,“好了,去闭关了。”
顾随之双手向后撑着地,仰头望着他:
“可以不把我关回去吗?”
“…………”
林慕没说话,朝他伸出手。
顾随之试探性碰了碰他的指尖,见他真的不打算强行把他收回去。
眼睛一弯,顺势站了起来。
虽然嘴上说着没人会来,但顾随之还是耐心地在附近布置了大量阵法。
简单修改了几株草和几块石头的位置,山间很快升起一层浓雾,把临近海岸边的一片海域都笼罩
了进去。
但又不像是幻阵。
“这是什么?”林慕还没见过这样的阵法。
顾随之打量一棵草,又把它拔起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重新挪了一个坑,“一个传送阵,能直接把人传到龙岛中心去。”
……龙岛中心住的不是龙女吗?
林慕看了他一眼。
顾随之勾起唇,“谁要是这么闲的没事来找我,就让他和姒京玩去吧。”
他们没有从地面上重新挖洞,而是走了水下的通道。
上岸后,林慕捏了个净尘诀,把身上的水烘干。
这里的布置和顾随之当初带他去的那条被冰封在地底下的通道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这里靠近海边,周围的空气更加湿润,也不如之前那里炎热。
深埋在地底下的巢穴比后来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出来洞壁经过精心修整。
说是巢穴,更像是一个地下宫殿。
……就是地上有点秃。
其他墙面都贴着深灰色砖石,就地上还保持着原始的模样,黄土裸露。
“这里空间最大,我以前喜欢在这边睡觉,就在这里面铺满了金子,后来走的时候全带走了,这里就空了出来。”
顾随之带着他在通道里往前。
这条通道四周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加固过,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被海水腐蚀垮塌。
只是太久没有人来,地上落满了灰尘,空气的味道也十分怪异。
顾随之推开一扇大门,“还有这边,也是我睡觉的地方。”
大门徐徐展开,迎面而来的景象让林慕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某个人间大族的宅院。
还是相当奢华的那种。
一尺万金的雪原楠木做的太师桌椅,不用分辨就能看出是大师手笔的屏风。
绕过屏风,竟然还有一方假山,山顶怪松旁的瀑布至今还在潺潺往下流水。
地上的砖石都散发着黄金的光泽。
最深处摆着一张黑色大床,床头几根柱子雕花刻凤,帷幕深深,挑开之后仿佛进了另一方天地——桌子柜子一应俱全,其中一个打开着,里面还摆了一套茶具。
顾随之进去看了一眼,敲了敲脑袋:“我走的时候好像忘记叠被子了,这被子还能盖吗?”
……这是重点吗?
地下一共两个地方,两个都拿来睡觉,然后一个睡的是龙身,一个睡的是人形是吧?
这两处,一处铺满了金子,一处虽然没铺金子,但每一寸地都比金子要贵。
林慕感觉自己刚才的心疼好像喂了狗。
顾随之哪里可怜了?
他就没有委屈自己的时候。
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就是在装可怜,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一下。
“算了,我本来也没盖过被子,要是不能用就扔了吧,”顾随之很快释然,起身拍拍手,“其实我在上面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但上面已经被铲平了
,就只能住在这。”
林慕:ap;ap;ldquo;ap;ap;hellip;ap;ap;hellip;??[]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真诚发问:“你要这么多卧房来做什么呢?”
顾随之回答得同样实在,“困了躺下就能睡啊,不然还要楼下楼上的折腾,虽然可以用灵力,但用灵力传送也是要费力气的嘛。”
林慕无话可讲。
这大概就是……有钱任性?
顾随之灵力随心而动,满屋灰尘一扫而空,床上凌乱的羽被也变得干净整洁。
他摸了摸被子,大力赞扬:
“从凤凰和天鹅身上拔下来的毛果然好用,这么多年居然还没坏。”
林慕:“……”
他忍不住多看了眼这床被子。
顾随之伸出手,热情邀请,“我床很软的,要跟我一起感受一下吗?”
林慕微微凝滞,躲开他的手,自己脱了鞋,从另一边上了床。
然后盘膝坐好。
他正色道:“我先突破,再来处理那把剑。”
顾随之已经熟门熟路地绕过他躺下,自觉给自己垫了好几个靠枕,拉过这床薅秃了不知道多少只凤凰和天鹅织出来的被子搭在腰上。
林慕在他身边开始突破。
一开始还是十分顺利的。
他一个月前就有了突破的迹象,此时水到渠成,自然没有什么阻碍。
直到临近突破的关头。
林慕的面色不变,只是冷汗不断冒出,沿着侧脸往下滑,在下颌处汇聚。
——从筑基期到金丹期有心魔考验,金丹期到元婴期,这份考验只会越发严苛。
为什么那么多人难以突破元婴?
就是因为过不了这一关。
天赋一般的人,一路修炼到元婴期,少说也是几百岁了。
几百年能经历多少事,中间又会遇到多少意难平,出现多少心魔?
对于任何修士来说,这都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高山。
林慕前世突破这一关时,唯一称得上心魔的,只有养父母的死。
但这一次,几百年两辈子叠加在一起,足够给他造成阻碍了。
金丹期还能通过一声断喝把他叫醒,这一次……
顾随之脸上的笑容消失。
突破这种事情,最好靠自己,一旦有外力插手,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上一次他都不该插手的,不然林慕面对过一次,这会儿就该更顺利。
是他没经历过这些,经验稍显欠缺。
这一次,他就更不能插手了。
不然再下一次突破,就是元婴到出窍的心魔了。
他总不能扶着林慕一步步走。
想起自己一开始的某些想法,顾随之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声。
他的意志力呢?
外人仅凭肉眼很难知道林慕究竟在经历什么,只能看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渐渐的,就连坐都坐不住。
顾随之指尖摩挲着,到底没出声。
就算出声林慕也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灵力运行到第一周天,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气顺着他的经脉游走,最后竟然攀升到了脖颈上。
平日里掩藏得很好的森然魔气汹涌而出,直把那张白皙的脸都笼罩上一层紫红色光晕,周身形成一个气场,把他包裹在内。
林慕双拳紧握,脖颈上青筋凸起。
那毒藤一般的花纹从白皙的脖颈一点点攀爬到侧脸上,一直到眼尾,沿途显出几道异常清晰的黛青色血管,妖异异常。
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腰。
唇角鲜血缓缓流下。
林慕单手抓紧被子,手指骨节发出错位的声响,缓缓睁开眼,看向顾随之。
眼尾睫毛被汗水和泪水黏在一起,眼底都泛着一层水光。
神志稍微清醒一点,又立刻闭上眼,没有让自己眼底的痛苦继续流泻出来。
顾随之就在他一步之外,没有去碰他,更没有帮助的意思:
“控制住你自己。”
林慕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过去几百年的时光汹涌而来,伤害,背离,遗弃,死亡……
轰然淹没了他的五感。
闭眼都掩盖不住四肢百骸汇聚而来的痛楚,浑身经脉不断被充盈又撕裂,几乎不同的气息同时井喷,在他身体里互相排斥。
汗水等不及流下,直接从他眼角眉梢一滴一滴往下掉落。
在被子上洇出大片深色的水痕。
顾随之伸出手,一个欲触不触的位置,停了好一会儿,又收回来。
就这样看着他自己忍过了最剧烈的那一阵疼痛,自行把逆行的魔气压了下去。
林慕脱力地倒在他身边。
顾随之把他脸边汗湿的发丝勾开。
林慕笑了笑,又坐起来,重新坐好,呼吸渐渐平稳。
顾随之勾勾手指,林慕袖子里飞出一个小盒子,落到他手中。
紫蒙蒙的光晕散发出来。
正是凤凰一族送出的的谢礼。
貘铃。
得名于传说中可以造梦的异兽的天阶法器。
顾随之把貘铃上系着的线在手腕上草草饶了几圈。
五指舒展,虚虚放在林慕的额头上。
就算做不了什么……
顾随之紧了紧手指上的丝线。
当初要这个法器,也只是只是以防万一。
貘铃散发出淡紫色光晕,青烟般飘散,悄无声息落在林慕脸上,然后浸入进去。
一并进入的还有顾随之。
短暂的黑暗之后,顾随之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院落之中。
假山流水,亭台水榭。
身旁的屋檐上,一枝海棠探过来,花瓣红得艳丽,落在青瓦上,别有一番风味。
顾随之从假山水池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
影。
俊眉修目,一派谦谦君子的温润儒雅,身上的白衣修整如雪。
那是棠溪聿风的脸。
林慕关于这个时间的记忆中没有他的存在,他想要参与进去,就只能借助别人的身份。
这里的人本来就只是心魔幻化而成,没有实体,他的修为更高,强行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原本的棠溪聿风就消散了。
不过也很晦气就是了。
顾随之有点厌烦地垂下眼,转头看到前方走过来的人。
林慕。
准确来说,该叫他墨寻。
但顾随之无比确定,此时站在这里的人是林慕,他只是回到了过去的记忆中。
但林慕显然已经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了。
顾随之没有过去,远远靠在假山边,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望着远处走过的人。
这时候的林慕看起来和他身边的这个林慕没什么区别。
只是更年长几岁,身影也更挺拔几分。
穿着华弥仙境内统一的弟子服,腰间别着一把木剑,浑身萦绕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林慕刚走到半月形的门洞边,一个女人猛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女人行迹怪异,满身绫罗绸缎凌乱不堪。
身后跟着几个婢女,着急的叫着夫人,追到她身边,两个人拦着她去路,还有一个快手快脚地帮她整理衣服。
这里可是院子外面,随手可能有人路过。
然而,还没等她们重新收拾好,女人又大喊大叫起来,谁也听不懂她在叫什么,疯了一样把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抓的一团糟乱。
林慕蹙了蹙眉,迎上去。
女人余光看到他,混混沌沌的眸子突然睁大,周身灵力大放。
婢女们没有多少修为,惊叫一声,连忙放手。
女人趁机挣脱婢女的手,扑上来,一把抓住林慕。
林慕朝远处看过来的守卫示意不用,稳住她的身形,见怪不怪似的,一边轻轻扶着她肩膀,叫了她一句。
“母亲。”
母亲?
顾随之有所猜想,但是不敢确定,听到他叫了才知道这竟然……
是真的。
林慕母亲和他想象之中的模样实在差距太大了。
这个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和林慕长相有八九分相似的沁华夫人,此时竟然活似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妪。
满头白发凌乱,杂草一样披散着,皮肤蜡黄,满脸沟壑纵横,整个人瘦脱了形。
只有那双眼睛还勉强能看出昔日风采。
这也太……
顾随之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林慕半哄半抱,把沁华夫人带回了房间。
沁华夫人的房间说不上奢华,但每一件物品都十足有韵味,能看出主人的巧思。
只是这会儿的房间再没有往日的淡雅,从里到外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苦涩药味。
床
头还摆放着空了的药碗,羽被和床边依稀可见几滩未干的药汁。
显然意见,这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
为了喂她吃药,劝说她乖乖呆在屋子里,婢女们每天都焦头烂额。
沁华夫人每天喝的药都由专门的长老负责抓药煎熬,光是药材就是天价,她还经常喝一碗泼三碗。
换个底蕴没那么深厚的宗门,都经不起她这些年的折腾。
为了她的病,华羽仙尊可谓煞费苦心。
整个修仙界,有点名气的医修都被请了一轮,稍微能对她的病情起点作用的药材,就不计代价地收购。
但这么多年下来,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房间里空气沉闷,四周窗户紧闭,就连遮光的帘子也是紧紧地拉着。
林慕想去开窗,刚露出一条缝,女人就发出一声尖叫。
他只得止住动作,回到床边。
“母亲今日吃药了吗?”林慕问一旁的婢女。
婢女苦笑:“没吃呢,夫人刚刚才泼了一碗,药房那边正在煎第一碗。”
女人伏在林慕肩膀上,把他抱在怀里,那颤抖的手腕消瘦得能看见骨头。
她缠绵病榻多年,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大大消磨了她的修为,让她从化神初期退步回了半步化神。
但她仍是修仙界少有的强者,那细瘦的手腕含着常人根本承受不起的力量。
而她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控制自己的力量。
她嘴里囫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孩子。
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以此来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那双枯瘦的手不自知地用力,林慕肩膀上的骨头发出可怕的声响,像是下一秒就要断裂开来。
一旁的婢女都煞白了脸色。
但林慕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一手扶住女人摇摇欲坠的身体,神情温和而耐心:
“没事的,母亲,我还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
“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哪怕这里并不能让他感受到丝毫温暖。
也不能让他感受到开心。
更称不上是一个家。
“我不会走的,你放心。”他抱住女人,动作小心地擦掉她脸上纵横的泪水。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凝视着这个被折磨得两鬓苍白的女人:
“别怕。”
沁华夫人呆呆地仰头看着他,癫狂乱抓乱扰的动作慢慢平静下来,嘴里也不再大喊大叫。
“宝宝……”她小心地喊,无措而不安地抓紧他的袖子。
林慕顿了下,还是应道:“嗯。”
有婢女端了新煎出来的药过来,“大少爷,这药……”
“我来。”
林慕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扶着沁华夫人的肩膀,小心地喂她喝。
沁华夫人往后躲,“苦……”
“母亲。”
试图躲避的女人动作一下停下。
林慕又叫了她一声,“母亲,吃药,病才会好。”
这药不是用来治疗疯病的,她的疯病无药可医,只是用来保养她的身体,让她的修为不至于一跌再跌。
沁华夫人的身体早就成了一个破烂罐子,什么水倒进去都只会往外流。
要是不吃药,用不了几年,她这一身修为就彻底废了。
到那时,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沁华夫人吃完药,慢慢睡了过去。
林慕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她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才离开了房间。
林慕走出屋子,有婢女迎上来:
“林家表少爷来了,说是要找您,现在在您那边等着。”
林慕浅浅颔首道:“我知道了。”
林家表少爷?
顾随之在林慕的记忆里面见过这个人。
那是他母亲兄长的独生子,叫林誉。
沁华夫人疯癫这些年,林家也几次探寻,但结果都是墨知晏就是她的孩子。
直到林慕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誉得知林慕回到华弥仙境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对于华羽仙尊把林慕记成养子的事,他也愤怒过,抗争过,但他终究姓林,没发插手华弥仙境内部的事宜。
只能在此后多年里多加照顾他。
后来林慕被华弥仙境悬赏追杀,他生平第一次被气到失语,还曾想到华弥仙境和他们理论,只是被林慕阻止了。
“以后就要劳烦表哥照顾我母亲了,”他说,“不用管我了,只要你们不管我,他就不会浪费精力来针对你们。”
那是一滩浑水,他无力自拔,谁想拉他一把,都会反被他拉进去。
“那你呢?”林誉问。
“最差就是死,最好,”林慕平静地说,“和他同归于尽。”
墨知晏身上的东西不是他能抗衡的,至少不是现在的他能抗衡的。
而墨知晏显然不会给他成长起来的机会。
那样未知而又庞大的存在,就连林家也不能主动和他对上,那是在找死。
他活着,墨知晏没空找其他人的麻烦。
林誉又不是他,可以让墨知晏占着一对已死父母的便宜,在林誉有防备的前提下,墨知晏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对付林誉。
他死了,墨知晏就跟他一起死吧。
只是回忆了一下,顾随之就这样落后了林慕一步。
索性也没跟丢,再跟上去就是了。
“刚刚那位和夫人年轻的时候长的真像呀,难怪尊主想收他为养子。”
“看着也不像传闻里那么糟糕的人,怎么就做出那样的事了呢?”
身旁传来两声私下低语。
顾随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隐藏了身形,负责打扫院子的婢女看不见他。
眼看林慕走远了,放下扫帚,凑在一起说话。
“别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在我们面前装的是不错,但你怎么知道他私底下是什么样的呢?”
“也对。”
“说真的,尊主真的算很不错了,夫人疯癫成这样子,又……老成这样,可这么多年下来,尊主待夫人始终如一,也是难得了。”
“可夫人这样也不是个事,上次夫人还跑到宴会上去,让那么多宾客看见了,私底下还议论来着,说什么美人迟暮,以前提起咱们夫人都是赞誉,现在……”
说话的人长长一叹。
“这丢的可是华弥仙境和尊主的脸……”
顾随之眸色沉了下来,动了动手指,隔空封了她们的嘴。
这点小动作还不至于影响到林慕。
在一阵惊慌失措的“唔唔”声中,他快速朝后山而去。
林慕推开自己在后山的小屋的大门。
清和俊雅的青年早已等候在屋内,一身青色长衫,衬得他如竹枝般清俊挺拔。
“表哥。”
林誉放下手中的茶杯,“听人说你刚从姑姑那边过来?姑姑最近如何了?”
“还是从前那样。”
林誉有些发愁,“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吗?”
林慕摇摇头。
林誉叹了口气,想起什么,欲言又止,“之前想接你和姑姑回家去住,只可惜你父亲不肯,我让你向他提一提,可曾问了?”
“他不同意。”
华弥仙境尚在,墨家尚在,让长年患病的妻子带儿子回娘家去住,华羽仙尊怎么可能同意?
再者,儿子才刚刚找回来,华羽仙尊还想着多亲近亲近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放人离开?
林家曾经也是一个十分显赫的家族,出过几位渡劫期大能。
只可惜一场神魔大战,林家长辈尽数战死,天赋卓绝的天骄也所剩无几。
剩下的人修为参差不齐,连一个大乘期都凑不出来,再难维持家族名声。
由当时的家主做主,林家避世隐居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一场神魔大战之惨烈,打得他们两千年没喘过气。
直到千年前,林家小女儿出生。
沁华仙子之名传遍修仙界。
林家才再次出世。
但要说和第一宗门华弥仙境相抗,那还是远远不足。
他们压根没办法强行把人带走。
“你父亲也真是糊涂,被那个墨知晏一哄,就把夫人儿子都丢到了脑后。”
林誉难得说这样的重话,还是别人的家事,但他一想起姑姑和表弟的遭遇,实在是气不过。
他快速敲打着桌子,“他凭什么就让你搬到这种地方来?就因为怕别人说墨知晏的闲话,还不让你随意去看姑姑。”
林慕没接这话。
他对华羽仙尊做的一切都不关心了,只有等他实力足够强大,才能带着
他母亲离开。
至于他父亲,他不做评价,也没有念想。
林誉也知道这个理,在他这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想来是又去找了华羽仙尊,想再做一下尝试。
林慕劝不动,便罢了,起身往屋子后面而去。
这是一片山谷,谷底只有一间小木屋。
木屋前后方都种满了桃花。
此时春来四月,桃花开的正艳,沿途铺满了一地粉白。
沿着桃花林往前几百步,有一潭热气腾腾的天然温泉。
和普通温泉不同,这里的温泉加了几种药材,可以帮助他调理经脉。
这还是他刚回到华弥仙境时,华羽仙尊让一位长老帮他配置的。
药泉要配合一种药酒才能把效益发挥到最大。
温泉旁的桃花树下设了矮桌,药酒早已准备好。
林慕喝了酒,等到浑身温暖起来,才解开衣带下到水中。
热水刚淹没过肩头,旁边的桃花林后面忽然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动。
像是一声忽然加重的呼吸。
他双眸一凛,纵身而起,□□白皙的脚尖在飞腾而起的泉水和桃花瓣上一踏。
漫天桃花被剑气切割成数不清的碎片,沿着半空盘旋。
满目红粉,遮天蔽日。
等桃花散去,他已经披上了外袍,落到岸边。
华弥仙境内弟子穿着一致,都是纯白色弟子袍,只有衣摆处用金线绣了九天仙莲的纹路。
湿透的长发披在肩头,腰间只用腰带仓促一束。
他一手执着木剑,剑尖抵在来人喉咙上,微微眯起形状优美的眼睛:
“棠溪师兄?”
无人问津的山谷,木屋前桃花纷纷如雨。
顾随之被这景色迷了眼,后退几步,一连退到那张矮桌前,还是被长剑抵在了喉咙上。
虽然只是一把木剑,但他毫不怀疑这把剑能轻易割开“棠溪聿风”的喉咙。
反正也暴露了,善后的事情等会儿再说。
顾随之四下一扫,看到矮桌前有个软垫,干脆坐下了,也不管自己脖子上还架着刀。
林慕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动作。
握剑的手十分平稳,非但没有收回木剑,还更重地架在了他脖子上。
只差一线就能见血。
他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人,“师兄,来此有何贵干?”
“如果我说我是刚来,而且这只是巧合……”顾随之诚恳地说,“你能信吗?”
林慕定定地看着他。
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那张常年冰白的面孔浮上一层浅红。
浑身半湿不湿,手腕衣袖上卷,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顾随之眼看着林慕收了剑,弯下腰,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指布满了剑修的手上常见的茧子,算不上细嫩。
但掌心那么柔软,带着一点被酒烤热
的体温。
林慕轻轻地对他说:“师兄,那你猜♀♀[]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你会死在我剑下吗?”
柔软纤长的眼睫垂落,眼尾轻佻。
刹那隐约的笑意足以颠倒众生。
“你怕吗?”
顾随之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颤栗。
这是来自于棠溪聿风本人的反应。
他偏头对上林慕的视线。
林慕眼里没有丁点醉意。
那是一双绝对清醒,也绝对冷酷的眼。
浅灰色剪影盖着冰原下的深潭,潭水深凉彻骨。
明明实力悬殊如此之大,棠溪聿风是元婴后期,面前的林慕才不过元婴初期,他轻易就能……
桃花纷飞,杀机四溢。
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入面前人的手中,被他夹在两指之间,柔粉衬着雪白。
顾随之眼眸闪了一下,眼前划过一道粉色细线。
侧脸传来疼痛。
顾随之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血。
那片花瓣被随意抛弃在地上。
明明上面没有沾到血,但还是被人给嫌弃脏。
“不要再来烦我。”
林慕冷声警告,拿起自己的木剑,漠然转身,就要朝着桃花林深处而去。
“林慕。”
身后传来陌生的嗓音。
林慕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听过这道嗓音。
不知为何,他心头蓦地一跳,回过头去。
棠溪聿风手肘撑着桌子,一手托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漫天桃花如雨落下。
模糊了人的视野。
花雨落尽。
矮桌后的棠溪聿风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发白袍的男人。
粉白的花瓣落在他白袍衣角,驱散了满身清冷神性。
男人一把抓住他提在手中的剑,浑然不在乎会不会被剑刃划伤手,轻巧地用力。
林慕一时不察,于缤纷落雨中,被他拉进了怀里。
揉碎了他膝盖上飘落的桃花。
桃花馥郁,混杂着男人身上新雪般干净微冷的气息,盈满了鼻腔。
林慕失神了一瞬,登时恼怒起来,“你是谁——松手!”
男人按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禁锢在了怀里。
林慕用力半天,也只能勉强从他怀里抬起脸。
“原本打算就进来看看的,还是算了,等会儿的事情等会儿再说,”男人低下头,“你不是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林慕压根听不懂他的话,“你放——!”
“我喜欢你。”
林慕愣住。
这个人在说什么?
顾随之又用龙族的话重复了一遍,紧接着说: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顾随之轻轻扶住他肩膀,温和的水灵力缓缓渗入,抚平那片被沁华夫人弄伤的地方,唇贴着他的鬓角。
“不怕死。”
“以后也不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