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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易姓
    清澈河流蜿蜒着流向远方。

    深夜,河面氤氲着一层白雾,嶙峋水波里倒映着一轮明月。

    墨寻在河边支起架子烧火。

    顾随之无所事事,跟他搭话,“从之前我就发现了,你好像特别怕冷?”

    墨寻沉默地靠在一块石头上,火光在他瞳孔里跳跃,有些心不在焉。

    “……嗯?”他眼睫一颤,瞳孔缓缓聚焦,“我是木系灵根。”

    他确实怕冷。

    他的修为不是自己修炼来的,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运用。

    这些年下来,只是修为下跌,没有被冻出其他的毛病,已经算他体质奇佳了。

    顾随之道:“难怪你喜欢木剑。”

    墨寻抿了抿唇:“嗯。”

    顾随之随口问:“走了这么久了,离碧海桃花洲还有多远啊?”

    这里离云镇足有千里。

    修仙界和凡间以碧海桃花洲为界,凡间灵气稀薄,墨寻得尽快提升修为,就得跨过碧海桃花洲,回到修仙界。

    “半个月。”

    “这么远,”顾随之感叹,“我以前都没来过这边,只听说这边的人特别弱,灵气稀薄到接近没有,没想到地倒是大。”

    “嗯。”墨寻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还在怕呢?”

    “嗯……”墨寻嗯到一半,声音突然消失,瞳孔颤了一下。

    “之前让你把身体借给我的时候,你不是害怕吗?”顾随之含笑道,“难道不是怕我趁机夺舍?”

    墨寻沉默片刻:“没有。”

    顾随之把他当时的僵硬看得一清二楚,体贴地没有戳破。

    “你放心好了,我要是真想夺舍你,就算你不同意把身体给我,我也能夺舍。”

    “……”

    “而且你也不用不好意思,”顾随之体贴起来没完,顺带开解他,“你这种体质,这种命格,还身负大气运,十个死鬼看了,十一个都想夺舍你,你多疑点也没错,你要是不怀疑我,我就要怀疑你脑子有问题了。”

    “……”墨寻无奈,“前辈,我确实没有。”

    他顿了顿,解释:“我的命算是您救回来的,您要是想要回去,我绝对没有二话,我并非贪生怕死的人,只是大仇未报,有些不甘心……”

    “哦?这样啊……那你怎么不担心我抢了你的身体,你没办法报仇了呢?”

    墨寻拨动火苗的木棍停住,唇瓣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秀丽眉尖蹙起,似乎很是为难。

    顾随之:“?”

    顾随之:“你沉默什么?这是什么很说不出口的话吗?”

    顾随之:“难道你是也喜欢上我了,所以宁可放弃报仇也要……”

    “我只是觉得,”墨寻道,“您……不是个能咽下气的性子,李终程这样的您都忍不住,想要替我出头,墨知晏……”

    就更忍无可忍了是吧?

    顾随之无语:“所以你觉得,他们已经把我得罪透了,就算我夺舍了你,将来修为恢复,一定会忍不住把他们劈了,也算是帮你报仇了,是吧?”

    墨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和顾随之说不上熟,知道些他的性格,但也不多。

    唯一算得上消息的,只有“魔主”这两个字。

    可他在修仙界这么多年,听说过魔域,听说过魔尊,听说过无数有名有姓的魔修,唯独没听说过这么个称号。

    但是,能跟“魔”这个字沾上关系的,大多不是良善之辈。

    墨知晏落到顾随之手里,很可能比落到他手里要惨,他只想报仇,至于具体是谁做到的,他并不介意。

    不过……

    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墨寻阖下眼。

    顾随之教训了李终程一通,也只是口头教训,就把身体交还给了他。

    甚至……在离开之前,顾随之还把那颗玲珑草留给了李终程。

    这样的举动,完全推翻了墨寻之前对顾随之性格的猜测。

    这位前辈,顶着魔主的称呼,竟然是个难得善心的人。

    或许魔主是这把剑前前任主人的称呼也说不定。

    “前辈,我……”墨寻犹豫了下。

    顾随之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忍笑:“真高兴我在你心里这么品德高尚,你先说,说完了我跟你说件事,但愿你听完了还这么觉得。”

    墨寻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我想……换个名字。”

    顾随之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怎么突然想到要改名?”

    “我的姓来自于我亲生父亲,”墨寻望着面前的火堆,“名来自养父,他希望我将来能寻找到我真正的家人,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不只是名,他曾经还有个字。

    李终程在学堂开了些眼界,养父听李终程说起富贵人家的少爷二十及冠会取字一事,想到他原本的身份,提前给他取好的。

    只是没机会告诉他。

    还是墨寻半夜路过时听到他和养母念叨,才得知这件事。

    名寻,字归途。

    朴素而直接的期盼。

    他们不懂什么典故,不通诗词,只用这样的名字来表达他们的愿望。

    如果没有墨知穿越而来,把一切都打乱……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一切都变了。

    回去不去了。

    李终程日日夜夜的提醒还是起了作用,墨寻无法把李家当做家,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人要是得不到某种东西,大概就会越发渴望。

    他想要一个家。

    再不堪的家也是家。

    这个名字也曾寄托了他的愿望,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找什么家人了。

    “不只是名,姓也是,”墨寻道,“我想改一个姓,跟……”

    “跟我姓?”

    墨寻:“……我母亲姓。”

    顾随之兴致缺缺:“什么嘛,二婚都轮不上我?”

    墨寻:“……”

    什么叫二婚?他连道侣都没想过,不就是改个姓……算了。

    不想了。

    他让自己不要受顾随之干扰,“至于名,”他抿了下唇,“如果前辈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顾随之高高兴兴接道,“给你取名是吧,我可以!”

    墨寻静默以待。

    夜风把火苗吹歪,一阵温暖扑面而来,驱散了夜晚的寒冷,半边冷白面颊被火光映成温暖的橘红色。

    火不像水,可以映出一个人的面容,面前也没有任何反光的物质。

    顾随之看不到墨寻的脸,但他死之前已经是半步飞升的修为,之前那一眼,足够他把墨寻的面部细节全部记在脑子里。

    人间和修仙界并没有严格的禁令禁止通行,不少在凡间畅销的话本也会流入修仙界。

    他脑海里闪过诸如: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之类的诗句,又觉得不太妥当。

    墨寻长的好看是客观事实,只是夸他好看,怎么能表达他炽热的爱意和真诚的心呢?

    顾随之郑重思索半晌,缓缓道:“我看,不如就叫……”

    墨寻把长剑搁在膝盖上,安静听着。

    “顾随之的心肝宝贝。”

    “……”

    墨寻道:“前辈。”

    顾随之挠头,“那我也不会取名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孤儿,我的名字还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姓也是她给的,这么多年过来了,哪知道还要给别人取名字?”

    那你刚才答应的那么快?

    墨寻忍住了差点出口的话,缓缓呼出口气,“那我就自己……”

    顾随之立刻:“或者你也可以照着我的名字格式取嘛,让我想想,顾随之的心肝宝贝简写成两个字应该怎么说。”

    “我……”

    “慕之。”顾随之脑子转极快,绝不给他反悔自己取名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墨寻一时间竟然有点欣慰这两个字听起来好歹像个人的名字。

    “林慕之?”

    顾随之一击掌,得意道:“看,多好听的名字,我简直是个天才,第一次取名,无师自通,就取的这么……等等,你母亲姓林?哪个林?”

    墨寻:“双木林。”

    不知为何,顾随之突然安静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顾随之才含糊道:

    “挺好的,不过还是……嗯,把那个之字去了吧,搞得跟我亲弟弟一样,两个字也挺好的。”

    墨寻莫名觉得他嗓音有点怪,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墨寻和他修为差距甚大,顾随之可以随时探查他的情绪,甚至可以随意翻看他的记忆,但他却察觉不到顾随之的情绪。

    这点小事无足挂齿,墨寻并不是个挑剔刁钻的人,既然说了让顾随之取名,只要他取的是个名,墨寻就认。

    他道:“好。”

    “这就好了?怎么这么好说话啊?”顾随之心情颇好,也有闲情逗他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反驳,我让你把身体给我你就给,我给你取名字,你连个意见都没有,就这么听我话?你说,凡间那些夫妻里,有没有你这么乖的?”

    林慕被他说得不自在。

    他还说第一次被人说……乖。

    在过去,别人对他的夸赞里,最多也只是听话,懂事。

    但他不是故意这样。

    当初李家养他七年,他就能倾力回报,顾随之对他的恩情何止百倍,这些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顾随之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见过的人比墨寻吃过的饭都多,一眼看透了他的性格,心说难怪天道偏爱这人呢。

    这也太好欺负了。

    林慕转移话题:“前辈刚才说,您想和我说什么事?”

    顾随之配合他:“这个啊,就是之前带走那刺客的男的,在他走了之后又回来过。”

    林慕:“抚崧长老?”

    “啊,是他。”

    林慕眉心蹙起一道折痕:“什么时候?”

    他修为跌的厉害,以筑基期抵挡金丹期已经是奇迹,像抚崧长老那样的大乘期,确实可以骗过他的感知。

    他只是没想到,像抚崧长老那样耿直的性格,竟然会杀个回马枪,做出偷听这样的事。

    林慕无意识摸了下脸。

    难道是因为他这张像极了母亲的脸?

    抚崧听到了多少?有没有听到……

    “我说要把那小子一脚踹到隔壁山头,他爹妈撬都撬不下来的时候。”

    林慕松了口气。

    顾随之道:“不然你以为我在那跟他装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立一个饱经风霜柔弱坚强的形象啊,你以为我说的是在吓他?”

    他就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开始卖惨。

    他的话全是说给抚崧听的。

    不仅是那些话,还有他留给李终程的那棵草。

    那棵玲珑草不知道够李终程败几天。

    败完之后,又要从哪拿钱给他爹妈看病?

    而他以“墨寻”的身份,当着抚崧的面给他留了这笔钱,将来如何,就和墨寻无关了。

    留给李终程的那棵玲珑草,不是他的善心,也不是良善。

    而是催命符。

    “这世界上其实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受了委屈不说出来,那谁会知道,你憋着不说,别人还以为是你欠了他们。”

    顾随之散漫道:“把你的剑拔出来看。”

    林慕拔出剑。

    漆黑的剑身上,连成一线的七颗星星,原本只有最上面一颗亮着。

    但现在,紧挨着它的那一颗也开始亮起微弱的光芒。

    不如第一课那么亮,蒙了层雾一般,隐隐绰绰闪烁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等抚崧带墨十六回到宗门,那个冒牌货也该找上你那便宜弟弟了,等到那时候,第二颗星应该就能彻底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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