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非蠢人。
他晕过去的时间里,来时的一道道场景在他脑海里划过。
能有这般财力,世间又能有几人?前些日子温掌门大婚的消息涌了上来,他身子一凉,猜到了胥朝起的身份。
方才的冒犯让他感到惊惧,他再次头晕目眩。
这是何事?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好跳过这一切!
手脚的冰冷将他激醒,他神经绷紧睁开双眼,浑浑噩噩看到了墨尾衣角。
这是映天宗的掌门服?!
“轰——”
他眼前发黑,浑身一软,虚脱跪倒在地,声音嘶哑道:“见……见过温掌门。”
冷汗从他的额角滴落到下巴,恐惧感让他心脏险些停滞。
“是在下的错……是在下没有认出小师祖。”
温朝夕不知何时来的,他坐在石凳上平静地翻动古籍,不急不缓道:“我翻遍了万年前神兽异录,为何没有一句话说这白鲲是不祥之兆?”
他将书卷放到桌上,俯视浅笑道:“嗯?”
祭司知道温掌门是来真的,若是自己再隐瞒下去,怕是鲲鹏一族还未倒在神难和天灾下,就先被温掌门灭族了。
他如从水中捞出一般,汗水浸透他的全身,他闭上酸疼的双眼,虚弱道出真相。
胥朝起刚送走虞承洲,一来就听到了祭司的话。
“我族原本有黑鲲与白鲲,白鲲万中无一。不同的是,黑鲲是靠血脉降生,白鲲是靠灵魂降生……”
祭司低下头,将声音压得极低,显然是不太想回忆起这段往事。
他望着地面良久,看着蚂蚁钻进地缝里,忽然道:“不知掌门和小师祖是否知晓天界、地界、善神、恶神之事?”
胥朝起眼中多了诧异,鲲鹏族竟也知道此事?
他抬头与师兄对视了一眼,见对方并未反驳,便俯视着祭司道:“我们全都知晓。”
祭司听到后手指一顿,卡了半天,这才颤颤道:“实不相瞒,当年恶神的坐骑便是我族白鲲。”
胥朝起眼睛一睁,在祭司接下来的讲述中也逐渐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在鲲鹏一族,黑鲲是最常见的种类,它的数量要远远大于白鲲。
白鲲十分稀有,可能上千年都诞不下一只。正是因为它稀有,它也有了黑鲲没有的天赋。
其一,无论是它的体型还是力量,成年白鲲都是成年黑鲲的数十倍。
这也是当年恶神选中一只白鲲当坐骑的原因。
因为它强大,它能战!
但它也有缺陷,幼年时需要骇人的灵力,一旦灵力不足,十有八九会早夭,或是勉强磕磕碰碰长大,只是灵力不足的白鲲在成年后还没有普通黑鲲大。
说到这儿,祭司眼中含着复杂的目光。只是温掌门在,他并不敢看向小师祖。
一想到小师祖喂白鲲的食物,羡慕、嫉妒、酸涩……数不清的情绪涌上,他仿佛在泡了苦胆的醋缸里面腌了一年。
莫说是养一只白鲲,养百只白鲲都够了!
想到这儿,他无奈拂去脸上的虚汗,又继续说了第二点。
“寻常黑鲲降生,其父母是黑鲲,生出来的鲲也是黑鲲。
但白鲲不一样,白鲲的降生是靠魂魄接触……”
“嗯?何为魂魄接触?”
祭司也知道胥朝起不太明白,于是解释。
“因白鲲千年难降生一次,有时世间只有一只白鲲,仅靠它一只鲲,也无法孕育后代。”
胥朝起若有所思。
祭司道:“所以每当有白鲲死去时,它的尸身化为骸骨,魂魄不入轮回,而是镶入骨上。
倘若这时有妇人怀着鲲鹏族血脉接近白鲲遗留的尸骸,那尸骸的魂魄极有可能钻入妇人的腹中,从而将腹中鲲鹏变为白鲲。”
胥朝起睁大双眼:“那么白鲲的降生也可以说是上一只死去白鲲的转世?!”
祭司露出苦笑,说出了他们族要斩杀白鲲的原因。
他跪下对二人大拜,声音在仙宫回荡。
“实不相瞒!既然师祖已知那恶神来由,自然知道那等凶恶之神不该活于世。
于是万年前那恶神被镇压,我族便是镇压恶神的关键大阵之一!”
他说到“关键”二字时,声音都在颤抖。
“那阵中……有当年恶神座下白鲲的尸骨,那白鲲也是两万年来世间唯一一只白鲲。
却不曾想,数年前,凰女闯入阵中,腹中胎儿被白鲲魂魄附身,凰女最终也生出来了一只白鲲。”
祭司一脸恍惚,胥朝起也一脸恍惚,所以说他的小鱼可能是恶神坐骑的转世?
即便祭祀解释了缘由,可胥朝起一想到小鱼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就很难对祭司有好脸色。
他的小鱼又有何错?!
想到这儿,他又怒视此人,这让祭司脊背发凉。
祭司低下头,连忙卑微道:“既然这白鲲在温掌门这儿,总比在我鲲鹏一族让人放心,就不再叨扰了。”
胥朝起冷笑。
祭司抹去额角的汗,的确,他也不是放心,而是不放心也没办法了。
临走时,胥朝起冷冷问:“不是要花三十倍钱财将小鱼买回去吗?”
祭司闻言一个趔趄。
莫说三十倍,将他卖了也买不回蕴灵石的一点沫沫啊!
他汗颜,躬身致歉。
在他转身之际,温朝夕无波澜的声音传来:“既然这白鲲已降生,那阵中的尸骨也无用了,十日内送来吧。”
祭司一凉,脑瓜子“嗡嗡”的。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然而喉咙仿佛塞了一块大石,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向前闪了闪,沙哑昏沉道:“是……”
*
在等待尸骨送来的日子里,胥朝起继续寻着空偷懒。
有一日他非要黏着师兄看对方炼丹,炉火燃起,他却有一搭没一搭朝着墙上的药瓶看去。
药瓶上贴着名字与药效,他匆匆扫了一遍,却注意到了一个名字。
【化形丹】
【可助精怪化作人形。】
胥朝起眼睛一亮,见师兄丹练好了,便顺手将丹药装于袖中。
傍晚,师兄去做饭了,他又得看书。
于是他趁着如厕的功夫,寻了一处长满花的地方,趴在了花丛里,取出话本翻看。
他顺手掏出了几枚“糖豆”填到口中,等到嚼了一半,发现味道不对时,这才察觉到了什么,慌忙取出方才的药瓶。
【化形丹】
胥朝起:……
他麻了。
他想着自己又不是精怪,又不需化形,且许多药对他不起作用,也就逐渐放下了心。
可慢慢的他却发现眼前越来越大,身上衣服也越来越松……
待小鱼在花丛里滚着玩时,忽然发现话本上似乎停着毛绒绒的一团?
小鱼:?
小毛团听到声音转身,眼睛水汪汪的。
小鱼瞪大了眼睛。
后来,一只猫猫骑着比它大一点的小鱼在花丛里穿梭。
小鱼好奇问:“主人,要不要去找主人师兄?丹药是主人师兄练的,一定可以解!”
猫猫“喵喵”摇头,表示抗拒,他深知自己回去了,那老男人不得“欺压”他?
于是小鱼只得带着主人去河边捕鱼了。
温朝夕发现胥朝起不见了。
他的神识罩在仙宫上,发现少了一个青年的身形。
他蹙眉。这次神识直接罩在整个南境之上,依旧没有。
温朝夕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走出屋外。
这次他换成寻找胥朝起的气息,很快就有了踪影。
温朝夕的眉头微微舒缓,他迈过杂草,往花丛的方向走去。
胥朝起刚抓到了一只大鱼,忽然一只大手揪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提起。
猫猫爪子抱着鱼死活不松开,见到温朝夕他“喵”了声,颇为惊吓。
“小曜……”温朝夕无奈道。
后来胥猫猫抓的这只鱼被清蒸后喂给了胥猫猫。
夜晚,温朝夕揉着腿上躺平的胥猫猫,摇头道:“药效得过三日才能解。”
胥猫猫先是一惊,可一想到这下子就不用修炼了,又躺平起来,任由师兄为他顺毛,他则发出享受的声音。
胥猫猫第一日的确是躺平了,可到了第二日清晨,他钻进师兄衣服里不想起时,师兄却拎住了他的后颈,像一只毛团放到了书前,道:“你看一页,师兄为你翻一页。”
胥猫猫:!
抗拒无效,胥猫猫只能悲催修炼。
他万万想不到一只猫也得每日看书。
如此又过了两日,药效终于解了,而白鲲的尸骨也送过来了。
胥朝起原以为白鲲的尸骨很大,却不想万年已过,那尸骨也只剩下了寥寥几块。
尸骨上有着淡淡的血迹,他摸着骨上的棱角,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发出了嗡鸣。
“噌——”
他猛地闭上了双眼,脑海中闪过了一瞬的画面,让他捕捉不及。
待他睁眼时,纯白广袖恰好伸于尸骨中,温朝夕拎起一片大骨看去,眼神深邃。
胥朝起抬头,不知怎么着,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枚头骨。
“这骨头里面还有东西……”温朝夕沉稳道。
胥朝起抬眸,万年了,还有东西未取净?
温朝夕显然明白他的想法,声音浅淡:“东西埋得极深,寻常人无法发觉。”
只听“咔”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扣了出来。
仔细再看那块头骨,它依旧完好无损,而温朝夕手中,却多了一个指节大小的光球。
“这是……”胥朝起朝光球望去。
温朝夕低眸:“应是白鲲生前的记忆。”
胥朝起眼皮抬起,温朝夕取来一个法器,将光球放于其中,空中顿时亮起了一道光幕——
乌云黑压压的,仔细看去,竟是无数披着鬼气的神。
一只抵上一小国大的白鲲带领众恶神朝着天上飞去。
鲲头之上躺靠着一人,那人头戴冠冕,一身黑衣,眼含戾气俯视着这世间,唇角讥笑仿佛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他一到来,所有善神惧之。
天宫外,众善神向后退去。
他一路打杀过去,刀光剑影,万道雷霆一并辟下。他抬手挥袖,险些将天给打偏。
他似笑非笑,双眼微眯,就这样走到了最高的神座上。
双腿往在椅柄上一搭,慵懒的嗓音带着不羁:“尔等……不过如此。”
他笑了,无论是善神恶神,哪怕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靠在神座上,额前冕旒轻晃,他掏出笔与簿子,修长的墨笔在他指尖轻转,一双凤眼扫向众人。
“……勾掉谁的名字好呢?”
此言一出,人们吓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毁天灭地的威压降下——
他抬手用指节一顶,竟与那威压势均力敌!
头顶雷霆撕破长空,天昏地暗,三界动荡。
他缓缓抬起眼眸,眼神锐利,声音威严暗哑让人恐惧。
“本座早就受够居于地界!天道!本座要你的位置!!”
此言一出,无尽的力量在天界迸射,震彻世间。
仅仅是记忆,光幕就无法承受,画面一片空白。